第七十二章

　　陈燕春的眼眶湿润了：“我的好妹子，我肯定帮你照顾孩子，但是你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广源和孩子们需要你，你可要坚强啊！”
　　韩玉萍不再说话，喘着气看着房门，她渴望能见到周广源。
　　周霞擦着眼泪：“挨千刀的广源，死哪儿去了啊！”
　　韩玉萍闭上眼：“广源，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你，对不起了……”
　　韩玉萍的头一歪，咽了气。
　　陈燕春哭喊着：“玉萍！玉萍！”
　　周霞顿足捶胸：“这可咋办啊！玉萍，你可不能就这样走啊！”
　　周广源推开病房门冲进来，见韩玉萍躺在病床之上，美丽的大眼睛已经紧紧闭上了，眼角挂着泪水，但是很安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周广源见状，扑过去跪在床前，抱住韩玉萍的身体，紧紧贴住她的脸，哭喊道：“玉萍，你醒醒，你不能这样走，你不能抛下我和孩子呀……”周广源哭得悲切，铁石心肠也会为之动容。
　　陈燕春不仅没有劝周广源，还哭着埋怨道：“你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吗去了？你不知道她怀着孩子吗？难道兰晓竹就那么重要吗？玉萍临死之前还想着你，说自己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你……”说不下去了。
　　周广源悔恨万分，死的心都有，一边扇自己的脸，一边放声痛哭。
　　陈燕春心软了：“广源，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几个孩子，赶紧跟韩玉萍说几句话，让她走得安心一点。”
　　周广源含泪点头：“小姑，您快去给韩府打电话，让二老过来看一眼吧。”
　　周霞：“嗯，我这就去。”快步出去了。
　　周广源：“燕春儿，麻烦你给长禄嫂和魏嫂打个电话，请他们过来帮着料理后事。”
　　陈燕春：“好的。”说完，也出去了。
　　周广源再次抱住韩玉萍，依旧将自己的脸贴住韩玉萍的脸：“玉萍，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伤害了你。你就这么走了，让我连补偿的机会都没了，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啊！”
　　
　　早在一九五六年，中央政府就决定取消土葬，而且毛主席和周总理等领导人都带头签了字。可韩府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被视为掌上明珠，很难接受火葬，所以他们只对周广源提了一个要求——土葬。
　　周广源给韩玉萍买了一副上等的柏木棺材，但北京城四周都有检查站，人死了是不能往外运出去的。杜文泉不顾陈燕春的阻拦，借了一辆警用卡车，和刘长禄一起帮着周广源把韩玉萍的遗体送回老家许家务。杜文泉之所以在这件事上没有坚持原则，是因为看到韩父韩母寻死觅活的样子和周广源痛不欲生的情形，他心软了。如果不是警用的卡车，或说没有杜文泉押车，韩玉萍的尸体是不能运出北京城的。卡车一出城，周广源就在卡车上给杜文泉跪下了。
　　私用公车，还参加大操大办的土葬，杜文泉自知错误严重，回京后就向孟局长交了检讨并请求处分。分局给了他严重警告的处分，杜文泉没有怨言，他亲自在所里宣布了组织的决定。
　　韩玉萍就这样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周广源是她心目中的好男人，她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了一儿两女，无怨无悔地走了。自打韩玉萍来到了周家，虽说周霞对别人尖刻，但对她却异常宽容。虽然她看不惯周霞的为人处事，因为周霞成全了她和周广源的姻缘，她对周霞言听计从，两人相处得很融洽。成婚后，周广源对她也很照顾、很体贴，她知足了。
　　韩玉萍死后，周广源像变了个人，一直把自己闷在屋里，还写下一份感人的《悼爱妻玉萍书》。
　　爱妻玉萍，名门闺秀，知书达理，贤惠可人，懂琴棋书画。玉萍爱广源，努力做贤妻良母，并给周家生下一男二女。然，广源却对玉萍妻关爱不足，广源罪莫大焉！玉萍曾记否？三三秀水清如玉，六六奇峰翠插天。玉女峰下玉女低吟，漂流筏上广源开怀。今日爱妻离我去，从此阴阳两不知……
　　周广源伤心，悔恨，怨恨自己没有跟韩玉萍说实话。如果说了实话，韩玉萍就不会过度伤感，就不会发生这个悲剧。周广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个昼夜不吃不喝也不睡，就坐在韩玉萍的遗像前发呆。
　　周霞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着周广源一顿数落。
　　周霞：“你就打算一直这么闷在家里吗？几个孩子咋办？这个家咋办？人死不能复活，你得振作起来，这个家还要靠你呢！我知道你难受，我心里就不难受吗？难道咱们就不活了吗？”
　　周广源终于点了下头：“我知道。”
　　周霞：“咱的小女儿不能总让秋芬喂着，二雷早该断奶了。”
　　周广源：“是啊，这样下去人情欠得太大了。”
　　周霞：“现在找奶妈子太难了啊！”
　　周广源：“现在不同于旧社会了，生活都提高了，没人愿意再做奶妈。”
　　周霞：“是啊，老黄历翻不得啦。”
　　虽说韩玉萍做家务比不了张秋芬和陈燕春，可她近几年也进步了很多，不仅把两个孩子带了起来，家里也渐渐有了条理。现在她突然走了，又添了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周家肯定得乱套。周广源和周霞这时才意识到韩玉萍的重要，首先这几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周霞就忙不过来，做饭收拾屋子之类的活就得靠周广源。周广源一直没怎么做过家务，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但现实就是这样，他不做又不成，一切只能将就着。
　　好在另外三家人都很善良，又乐于助人，自打韩玉萍去世后，陈燕春和张秋芬只要有空就过来帮忙；就连魏大嫂都改变了态度，不仅不再跟周霞较劲，还主动帮着周广源生炉子、买菜。杜文泉每次给孩子们买吃的玩的，也都有周蓉和周轩的，总觉得没了娘的孩子怪可怜的。杜文泉还叮嘱刘大雷不仅要让着周蓉和周轩，还要保护他们，不能让他们受欺负。这些，周霞自然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就减少了对杜文泉的敌意。
　　兰晓竹知道周家的难处，跟周广源商量，想让周广源把周蓉过继给她。周广源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他知道周蓉跟了兰晓竹肯定能享福，回到家便跟周霞说了此事。
　　周霞一听就火了：“你还是不是周蓉的亲爹？孩子都该上学了，你就忍心把她送人？”
　　周广源解释道：“小姑，不是送人，是让周蓉……”
　　周霞：“你甭说啦，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干！”说着，抹起了眼泪。
　　周广源叹息一声：“您也知道，兰晓竹非常喜欢蓉儿。她受过伤害，发誓终身不嫁，会对蓉儿像亲生的一样。”
　　周霞：“不行！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戏子，让蓉儿跟个戏子，你不嫌寒碜，我还嫌寒碜呢！”
　　周广源：“现如今不一样了，唱大鼓的不仅不低人一等，而且是一种高尚的职业。”
　　周霞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们周家看来真的是败落了啊！混得连个孩子都养不起啦，你爸妈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啊！蓉儿已经没了亲妈，再没了父爱，她哪受得了啊？”
　　周广源心里也难过起来：“好了小姑，其实我也不愿意，只是不忍驳了兰晓竹的一片好心……”
　　周霞：“你给我住口，要不是你迷着她，玉萍也不会死。我告诉你，家里的事我说了算。往后你少和她来往，我会尽快给你选一门亲事的，等你续了弦，孩子们自然就有人照顾了。”
　　周广源摇头叹气，不再说话。
　　
　　陈燕春牢记着韩玉萍的临终嘱托和自己的承诺，只要一有空就过来帮着照料周广源的幼女周念。周广源给小女儿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纪念韩玉萍。除了帮着照料周念，也帮着收拾屋子、做饭、洗衣服。周广源很谨慎，只要陈燕春过来帮忙，他都尽量躲到自己的房间，很少单独和陈燕春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也不敢正视陈燕春。他总觉得惭愧，他认为陈燕春会因韩玉萍的死看不起他。
　　周霞对陈燕春完全改变了态度，因为韩玉萍临死之前与陈燕春谈话时，她在旁边，她知道陈燕春对周家没有坏心，也不歧视。她希望陈燕春常来，因为自己实在忙不过来。她曾试探着要给陈燕春报酬，被陈燕春教训了一顿。陈燕春告诉她，如果不是答应了韩玉萍，她是不会过来帮周霞的。
　　起初，杜文泉并没有因为陈燕春帮周家而不快，陈燕春原本就是热心肠，辖区里谁家有困难她都尽力热情相助，还经常自己搭钱帮人家。更何况周家是同院的邻居，她又欠着周广源的人情，过去帮忙理所应当，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即便是耽误了自己家里的事，杜文泉也没有抱怨过。可是时间长了总这样，杜文泉就有些不满了。
　　这天是休息日，陈燕春在厨房做午饭，杜文泉在一旁帮忙。周家传来周念的啼哭声，陈燕春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准备过去。杜文泉不快地说：“咱妈和孩子都等着吃饭呢，做好了你再去不成吗？”
　　陈燕春：“念念肯定是饿了，还是先给她喂奶吧。”
　　杜文泉：“燕春儿，我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但帮忙得有时有晌啊！”
　　陈燕春：“我喂完了念念就过来，耽误不了多大工夫。”说着，去了周家。
　　周广源正在用奶瓶喂周念，可周念就是不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燕春进来后说“让我来”，便把周念接过来。陈燕春一只手抱着周念，另一只手拿过奶瓶试了试温度，合适，便把奶嘴放到周念的嘴里；周念嘬了一口，马上又吐了出来。陈燕春很纳闷，把牛奶挤到自己嘴里一些。
　　陈燕春：“我说她怎么不吃呢，你没放糖吧？”
　　周广源：“哦，我又忘了。”
　　陈燕春把奶瓶递给周广源：“赶紧放糖。”
　　周广源拧开奶瓶，放了一勺白糖，晃了晃递给陈燕春。
　　陈燕春把奶嘴放到周念嘴里，这回周念不哭了，大口地吃起来。
　　周广源：“燕春儿，往后别过来了。”
　　陈燕春：“我要是不过来，你们还不把念念饿坏了？”
　　周广源：“我是怕文泉不高兴，我见他这几天总沉着个脸。”
　　陈燕春：“他知道我答应过玉萍，不会不高兴的。有时候念念一哭，他还催我赶紧过来呢。”
　　周广源：“一天两天的没事，你要是总来，肯定耽误你们家的事。”
　　陈燕春：“放心吧，耽误不了。”
　　喂完周念，陈燕春赶紧回自家厨房去了。
　　次日，杜文泉下班回家，又饥又渴，想喝点水，热水瓶是空的；去厨房烧水，火炉子还封着。杜母在院子里坐着，孩子们在玩跳绳。
　　杜文泉断定陈燕春又去周家帮忙了，便对着周家喊道：“燕春儿，该做晚饭啦！”
　　陈燕春正在周家的厨房帮着周霞做饭，答应了一声，并没有停下。周霞抱着周念在一旁看着。周广源让周霞学着做饭，周霞这次是真用心了。
　　周霞：“你先去做你们家的饭吧，我们晚吃点没事儿。”
　　陈燕春：“很快就做好了。”
　　做了近十年的所长，杜文泉成熟了很多，也冷静了许多。虽然陈燕春没有马上回来，他没有再喊，而是捅开火炉子，准备做饭。杜文泉一边洗菜一边独自叨唠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
　　陈燕春给周家做好饭，收拾完厨房回来，见杜母和两个女儿都开始吃饭了，歉疚地对杜文泉说：“不好意思啊，又让你下厨房了。”
　　杜文泉翻了陈燕春一眼：“你去帮别人，我不做哪儿成？再者说了，我做饭的手艺不见得比你差。”
　　陈燕春接过杜文泉递过来的饭碗，笑着说：“是，我承认。”
　　杜文泉：“当过兵的，没有不会做饭的。当年孟局长教育我，不会做饭可不行啊，一旦遇到特殊情况，就得饿肚子。我一直认为，男人要是不会做饭，就伺候不好老人、媳妇和孩子，就不算好男人。”
　　陈燕春：“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的杜所长就是与众不同。那就麻烦杜所长再给我夹点菜吧。”
　　“好，我很乐意伺候。”说着，给陈燕春夹了一块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