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手心手背

　　“娘，你收着吧。”马花盯着栋梁娘。
　　“还是你收着吧，你娘现在忘性大，有时候丢三拉四的，没准让她收着会放得自己都忘了地方，没你收着稳当。”栋梁爹寻思着这钱咋的也不能接过来，这个钱要是一接，就会落下话来，“再说了，你娘也年纪大了，以后家里面的事儿也全仰仗着你了，油盐酱醋啥的，都得你上心了。家里要是缺个啥的，钱你收着置办起来也方便。”
　　“就是，这钱娘不能收，还是你收着方便。我现在忘性也大了，有时候这边刚放下来的东西转身就不知道自己把这东西放哪儿了。你爹也说了，以后这个家里的事儿，你都要慢慢学着支撑。我和你爹也都上了年纪了，这个家以后就是你和栋梁你们俩的了。”栋梁娘听出来栋梁爹话里的意思，这个钱没法去接，她就顺着栋梁爹的话说，“我和你爹日后也就在这个家给你们两个打个下手，吃穿住用都得你们操心置办了。”
　　“娘这说的啥话呀，不管咋的，我跟栋梁都是你们俩的孩子，这个家里里外外还得爹和娘支撑着。我跟栋梁还都算是孩子，横竖道儿都还不知道，哪儿能支撑起这个家来！”马花听得出来栋梁爹和栋梁娘话里的意思，“我说这话，爹和娘也都别想多了，有爹和娘在，在这个家里我和栋梁到啥时候都是孩子，都得听爹和娘的，都是爹和娘的下手。”
　　“孩子呀，你这话是也对也不对，你想啊，我和你娘慢慢地都老了，早晚这个家都得你和栋梁你们两个操持。不是我和你娘想图个清心，还是你和栋梁你们两个的日子长，在这个村子里，以后你们两人得跟老少爷们儿们打交道，你们早一天跟老少爷们儿们走动，也就早一天能在这个村子里跟大伙儿融到一块儿去，再有个啥事儿向别人开口就方便了。”栋梁爹咋的也没有想到，一个村子里住着的孩子，从小就不声不响的，平时也不见跟谁有多少往来，咋的就这么有心有嘴了？还是亲家两口子调教得好啊。
　　“有爹跟娘映着，还能有啥不方便的地方。就是我跟栋梁现在跟老少爷们儿们走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还是据着爹和娘的情分为人应事儿，也难违不了我跟栋梁。”马花手里的手绢一直递在栋梁娘的面前，她转头看着栋梁爹，说，“不是说今儿爹说要出去跟别人家掂对钱我才拿出这钱来，昨个夜里我就跟栋梁说过把这钱交给爹和娘收着，栋梁也答应让爹娘收着，说应该让爹娘收着。”
　　“这昏头小子！“栋梁爹听马花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
　　栋梁娘腾出一只手把马花递到自己面前的手绢儿推了回去，说：“这事儿你别听栋梁的，就听你爹的，栋梁那小子是犯浑了，说这没有道理的话。”
　　马花见爹娘不愿意收着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压腰钱，很作难地笑了笑：“爹娘今儿是咋的了呀？要是你们不愿意收着，那我还收着吧，不过当着爹娘的面，我得让爹娘知道我这儿有多少钱。一家人了，咱心里都得明白了，以后的日子咱得看手里的钱说话不是？咋的咱也不能晨吃卯粮。”说着，她打开了手绢，开始向栋梁爹和栋梁娘数手里的钱数。
　　“你这孩子呀，别数了！一家人用得着这样吗？”栋梁爹立马就不同意马花这样做。
　　“别数了，跟爹娘用得着这样明白吗？你这样一数，觉得就跟外人似的。再说了，又怕你心里不高兴，这钱本来就是你娘家给你的，爹和娘也没有啥理由去动你这个钱？你能拿出来让爹娘帮你收着，爹娘心里就已经觉得过不去了。你也说了，这钱以后要给这个家里用，你自己就看着用吧，爹和娘都不会有啥意见。”栋梁娘放下手里的东西，把马花数钱的两手推了回去，“你有这个心，爹娘心里都清楚了。不是娘夸你，栋梁娶了你就是上辈子烧香了。”
　　也就是在栋梁娘推着马花的两手不给马花数钱的当儿，马老大和赖毛爹进来了。
　　“这娘俩是干啥呢，推推搡搡的？”马老大进得院门，笑模笑样地打个招呼。
　　“这不是嘛，我娘说我今儿回娘家，硬给我拿几个零花钱，我说用不着，娘这就硬往我手里塞。”马花怕栋梁娘说漏了嘴，立马接过话来。
　　“你娘这也是一份心情，给你，你就拿着吧。”马老大笑着说，“有这样的公爹公婆待儿媳妇，我们老马家一百个放心了。”说完，他转头看了看栋梁爹。
　　栋梁爹咋的也想不到马花会这样给自己这老两口子往脸上贴金，一时间还没有癔症过来，马老大的话他也没能听个真着，只是嘿嘿向马老大笑了两声。
　　“马花这孩子懂事儿知礼儿，别说是嫁到我们这个破家，就是嫁到哪儿，都会招人心疼。”栋梁娘见栋梁爹还在犯癔症，忙接过马老大的话。
　　“当时马老二有这个心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马花要是嫁过来准会没错。这不？你看，公爹公婆多好，多知道心疼儿媳妇。”赖毛爹在一旁插话说。
　　“那还得多谢你给牵了这根线搭了这个桥，今儿回去我得好好敬你几杯酒。”马老大回头看了一眼赖毛爹，“我这个时候说出来也不怕两个亲家心里疙瘩了，当时我听到这两个孩子的亲事儿的影儿还心里觉得不合适，闺女不出村子，怕招人闲话，还找过马花他爹，让他多考虑考虑。谁知道我那个弟弟就是看上栋梁这孩子了，没听我劝说。现在看来，我那个弟弟还真有眼力劲儿！我说出来两个亲家心里不疙瘩我吧。”
　　“那疙瘩个啥呀，现在都成一家人了。”栋梁娘笑着对马老大说，“当时赖毛爹过来提这门亲的时候，我们两口子也是觉得一个村子里的两个孩子成亲有点儿别扭，谁知道跟栋梁那孩子一说这事儿，栋梁那孩子就答应了。栋梁那孩子答应了，虽说儿女婚事儿父母之命，可咱这是新社会了，做爹娘的也不能十全的当这个家了，就依着孩子的意思了。”
　　“咋说这都是命里定了的事儿，该谁跟谁是一家人，是天在管着，命在管着，别人谁也管不了。命里不是一家人，你用绳子拴也拴不到一块儿去。”马老大对侄女的婚事儿很满意地一直在微笑着，“今儿我跟赖毛爹过来，就是接马花回娘家看看，让他回去跟他娘说说话。不是有句话吗，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她娘这几天没见她，心里也怪想她的。”
　　“该的，该的。”栋梁爹急忙向马老大点着头答应说。
　　“马花现在是你家的人了，孩子还小，有啥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们两口子还得多担待些，别跟孩子两只眼睁得一般大。孩子有啥闪失了，该说教说教，咱不能因为她是儿媳妇就把啥事儿放到心里不说出来。儿媳妇虽说跟咱隔层皮，嫁了咱家孩子，就是咱家的亲人了，跟咱家亲生的没啥两样。”马老大皱下眉头，琢磨着说。
　　“那是，手心手背都是咱自己身上的肉，哪块都连着咱的心。”栋梁娘接过马老大的话来，说，“我们老两口子有时候也会做得有不周到的地方，借着今儿马花回去看她娘的机会，你们也多劝导劝导，以后我们老两口子有啥想不周全的地方，让她也别放在心里跟我们老两口子计较。我们两口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老了，这人一老，就容易犯糊涂。”
　　“嫂子这话说的，我咋看嫂子不显老呢！要是捯饬捯饬，跟黄花大闺女没啥两样。”赖毛爹接过栋梁娘的话与栋梁娘开了个玩笑。
　　“你这个老赖，还真是赖，当着孩子的面能开这样的玩笑？”栋梁娘冲着赖毛爹撇了一下嘴，“开玩笑也不挑拣个场合了，以后要是这样的场合再开这样的玩笑，看我不把你告到赖毛娘那儿，让她好好收拾你。”
　　“嫂子，嫂子，俺不敢了，你可别把俺告到她那儿去！”赖毛爹整起脸色向栋梁娘摇着手说，“要是把俺告到她那儿，俺就不好过了，还不把俺折腾死过去呀。”说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坏笑。
　　“怕了吧！我看只有赖毛娘能治住你这张嘴。”栋梁娘得胜似的又冲着赖毛爹撇了撇嘴，“以后啥时候你跟我耍贫嘴，我就拿赖毛娘来治你。”
　　“好了，也别斗嘴了，该给马花收拾收拾了。”栋梁爹对栋梁娘一挥手。
　　栋梁娘听了栋梁爹的话，弯腰把刚才放到地上的东西拿了起来，抱着就进了屋子。
　　“赖毛爹，你不是说有啥事儿要跟我唠扯吗？到底是啥事儿呀？”栋梁爹见马花随着栋梁娘也进了屋，不解地看着赖毛爹，问。
　　赖毛爹挠了一下头，低头瞄了一眼马老大，然后抬起头瞅着栋梁爹，说：“也没啥事儿，就想跟你唠扯唠扯些今年秋季的事儿，眼看着就要收秋了，今年收秋跟往年不一样，秋收了之后要自己种了，咋种，种啥，自己种倒不知道该咋的种了。”
　　“那还不好种，人家咋着咱就咋着呗。”从赖毛爹的眼里，栋梁爹看出来了，他要与自己唠扯的事儿不能往外传，也就顺着赖毛爹的话接了这么一句。
　　马老大瞅了一眼赖毛爹，心里也嘀咕着他会跟栋梁爹唠扯啥事儿，既然他现在不愿意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儿去打听这个事儿，免得以后因为这事儿惹出是非会赖到自己的头上。
　　“说是这么一说，人家咋的咱咋的，我就琢磨着这地是自己的了，总不能还跟在生产队一样大呼隆吧，咋的也得种出点儿门道来。”赖毛爹给自己圆着话说。
　　“那还能种出啥门道来，总不会种了麦子长出金子来吧。”栋梁爹笑了一下，“地到咱手里了，只要多上粪，多用心，还能不多打粮食？不是有这句话吗，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你还愁啥呀，前些日子我见赖毛给你们家沤上了两大池子的粪，还愁你家的地不壮？还愁你家地里长不出好庄稼？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怎么这几天没看见你家赖毛大清早就起来拾粪了？那孩子勤快，在家闲不住呀？”
　　“去他舅家帮忙了，都去了好几天了。”赖毛爹挠了一下头。
　　“赖毛那孩子以后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人勤地不懒。”栋梁爹真心夸了一句赖毛。
　　“那孩子是勤快，去他舅家几天了，平时在跟前心里还没咋的，在眨瞪一走几天，心里还真纠角儿，也不知道帮忙要帮到啥时候。”赖毛爹一下子脸上没了笑，仰头叹了口气。
　　“你这是咋的了？想赖毛了？那就去他舅舅家看看呗，咋还心里难受了呢？再说了，帮忙能会帮几天呀，有个十天半月的不就回来了嘛。”马老大心里一下子迷愣了，这赖毛爹说着说着咋还想掉眼泪了呢？
　　赖毛爹低下头，两手揉了揉眼，脸上勉强地笑了一下，自我圆场说：“迷着眼了！”
　　“啥迷着眼了，是你想赖毛那孩子了。”马老大有些嘲笑地说，“孩子去他舅舅家帮忙，又不是去山南海北了，隔不几天就回来了，咋还让你这样挂心了呢！”
　　“不是挂心了，以前这孩子没有离开过家这么长时间，最多去哪家亲戚家也就是住一两天。这次去他舅舅家，都走了好几天了。我也知道去他舅舅家没啥事儿，可心里对这孩子老纠角儿，可能是因为他以前没离开过我们两口子，别看他马上就成人了，眨瞪这样走了几天，心里放不下了。”赖毛爹小心地说着，心里也担心着唯恐自己说漏了嘴。
　　“搁到谁身上都这样！”栋梁爹笑了一下，“孩子在自己跟前转悠，咱这做爹娘的心里踏实。我就这样，我要是一天看不到栋梁这孩子，心里就纠角儿得不安生。别说离开我三天两天了，那跟要我的命差不多少。不管孩子长到多大，在咱眼里还是孩子，在咱眼前转悠着，咱就是一个心里舒坦。”
　　“这个倒不假，是爹娘都有这样的心思。”马老大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也到不一定。知道我一大早去哪儿了吗？我去把老烟枪他家的孩子送去医院了。那孩子蹿稀蹿了一夜，都蹿得说胡话翻白眼了，两口子还不紧不慢地不当一回事儿呢。要不是路上我碰见了一个好心的马车夫，还赶在他空车，那车夫一看孩子说胡话翻白眼，手里的鞭子就猛抽马屁股，那孩子就完了。到了医院，医生一看孩子的情况，立马就安排先打吊针，说先给孩子补水。吊针打上之后，医生才忙着给那孩子打小针。医生都说要是再晚去那么一会儿，那孩子就没得治了。你说这两口子，回来我还自己肚子里窝一肚子火，咋琢磨都觉得这两口子不像当爹娘的。”栋梁爹看到赖毛爹为几天没看到赖毛心里难过，一下子就想起了老烟枪他们两口子，想起老烟枪两口子，他觉得肚子里的火气又要冲上来了，他强压着肚子里又要蹿起来的火气，眼前是马老大过来接马花，跟老烟枪两口子置气儿不合时候，细想起来也轮不到自己跟他们置气儿。
　　“那两口子，没法儿说，跟人家都不一样。”马老大摇了一下头。
　　“栋梁他爹，你进来看看，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还有啥落下的没？”这个时候栋梁娘从屋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声栋梁爹。
　　“你收拾齐了就行，咱这人家，还能有啥会落下的。”栋梁爹说着就抬步进了屋。
　　“你也不打听打听规矩，这马花回门要不要栋梁这孩子也跟着过去呀？”栋梁爹刚进屋，栋梁娘就急急地问。
　　“你这是真的老糊涂了，他跟着去干啥呀？姑爷要在年初二才走着头趟亲戚，今儿没他栋梁的事儿。”栋梁爹惊奇地瞅着栋梁娘，“你见谁家接闺女头趟回娘家连女婿一块儿接的呀？就你会瞎寻思。”
　　“不是我瞎寻思，我琢磨着小心没大错，就把你喊进来问问你。要是栋梁不跟着一道儿去，这也收拾好了，就让他们走吧。马花早一点儿过去，就能早一点儿跟她娘说话。”栋梁娘伸头往外面看了看，马老大和赖毛爹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样子很开心。
　　“大爹，我娘给我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吧。”马花见栋梁娘这样说，向着门外的院子里喊了一句。
　　“收拾好了咱就走吧，你娘说不定就在家门口等着呢。”马老大回着马花的话就进了屋子，“都是要带些啥子别落下。”
　　“也没啥子要带的，就这几斤果子和两瓶酒让马花捎回去给亲家尝尝。”栋梁娘提着篮子就要往门外送，“东西也不多，是我们家的一点儿意思。”
　　“这话说的，一家人还说啥子两家话，马花她爹她娘能计较这个呀！有这份心意就成了，啥东西不东西的。”马老大伸手从栋梁娘手里接过篮子，“这就几步路，你们两口子也别送了，接马花回去吃顿饭，跟她娘说说话儿就让她回来，也免得你们两口子挂念。”
　　“那就不送你们了，要是有啥不周的地方，还麻烦你跟我们亲家说几句体谅的话。”栋梁爹送着马老大和赖毛爹出了门，向着马老大说了句客气的话，然后转头看着赖毛爹，说，“你这个大媒人，我们家还没有好好谢谢呢，要是得空，晚上我跟你嫂子去你家坐会儿，也算我们两口子表示表示了。”
　　“老陈哥这话说的，孩子的事儿成了，咱比啥都高兴。都是咱自己家的孩子，操这份心是应该的，还说啥答谢不答谢的，只要你们家以后的日子过红火了，也算咱积德了。”赖毛爹私下里向着栋梁爹摇了摇手，说，“哪天咱和你亲家一块儿坐到一块儿去，唠扯唠扯，这一杠也就算划过去了，日后咱就看着他们两个把你们家的日子过红火了。”
　　栋梁爹从赖毛爹的手势里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有事儿要跟自己唠扯，只是马老大在场不便说。栋梁爹心里琢磨着这事儿可能不会是啥小事儿，他能有啥事儿呀？他家又能有啥事儿呢？一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不招灾不惹祸的。栋梁爹的心里迷糊了。
　　“那成，你哪天有空，把我那个亲家喊上，咱们唠扯唠扯。”栋梁爹答应着赖毛爹，但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赖毛爹有啥事儿在心里不便说给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