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房梁上有蛇

　　他没料到坐在炉膛边烧火的人是我，有点惊讶，有点意外。
　　在他看来，厨房里贴饼子的哥哥和烧火的我，处的还算和谐。想到白天里我还被绑着，狼狈不堪，可到了晚上却主动干起了家务活儿，这让强子不适应了。
　　他就皱着眉头问潘勇：“哥，小桃咋干起活来了？你和娘逼的？”他皱了下眉头，因为火光小，他看不清我脸上究竟是啥表情，是哭呢，还是别的什么。
　　“哪能呢！”潘勇轻松撒了个谎，“小桃吃完了饭，没事儿干，自己要求过来烧水。”潘勇说，水开了我就要洗澡了，他还添了一句，“小桃也给你烧了水。”
　　潘勇将玉米汤盛在碗里，又递给强子几个厚实的饼子：“吃吧，我家你可是壮劳力，娘说东南风过了会有雨，羊圈的墙却是该修一修了。”
　　强子接过碗筷，嗯了一声，闷头蹲在墙角就大吃起来。潘勇在柴房里点了一盏油灯。屋子里一下亮堂了不少。炉膛的火熄灭了。水也开了。我站了起来。
　　潘勇过来讨好我，在炉膛里扔了几个大山芋，告诉我：“澡盆在我娘屋子里，我给你打水，你洗完了，山芋也焐熟了。我送给你吃。”潘勇说完就拿起木勺，一勺一勺地将锅里的水舀进木桶里，要帮我提进房间里。
　　“不用。”我冷漠地摇摇头。提这点水，我还是有力气的。我不想让潘勇帮我，一点都不想。他越殷勤，我的心里就越难过。他待我这样，无非是想让我死心塌地留下来，和他过日子。但这可能吗？我是被拐来的，死活都要走。他如果真存一点仁慈之心，就该放我走。不管咋样，我是不会被软化的。我不想过小琴那种生活，和一个愚昧的强奸犯生娃，给他干家务，还要吃喝拉撒地照顾他。如果我是她，我会发疯的。
　　我以为，提这半桶水，很快就能去潘桂英的房间。我的确看到了她屋里有个又黑又大的木头做的澡盆。我被拐卖了来，睡的就是潘桂英的房间。但没想到，经过这些天的折腾，我的手突然使不上劲了，提着水桶，趔趔趄趄。
　　潘勇和强子都站了起来。
　　“小桃，还是我帮你。”潘勇看了看我，又对着强子笑了笑。昏黄的油灯下，他那张黑干的橘皮脸上还透着点红润。
　　强子呼啦呼啦地已经吃完了饭了。他看着潘勇和我，身子一动不动。
　　“我自己提！”
　　我瞪了潘勇一眼，吼了一句。我不要他假好心。他假模假样地，还不是想上我，让我给他生娃？做梦！我让他把手拿开。他和我僵持了一会，悻悻地松开了手。
　　门外，忽然有羊的叫声，还不止一只。强子回了下头。潘勇顿了一下：“不好，羊跑出来了。我得赶紧去吆。”说完他就一瘸一瘸地出去了，化解了在屋里的尴尬。
　　我冷着脸，继续提水。不行……还是很沉。我试了几下，总是不能顺当走路。一双大手就伸了过来，按住了木桶柄，我知道是强子。
　　“不用！”我继续吼。
　　但是强子还是夺了过来，三下两下就将木桶提进潘桂英的屋里了。强子速度很快。他又去了一个角落，不知拿了个啥，又进了一回屋。然后他才脱下了外衣，光着个膀子去了羊圈。
　　我听见了羊儿回到羊圈的声音，还有垒墙干活的声音。我走进了潘桂英的屋内。澡盆就搁在土炕后面。要洗澡了，就将帘子拉上。不洗澡就掀开。我将门拴上了。强子已经帮我将热水倒进了澡盆里。木桶里只剩了一点水。
　　我觉得害怕。万一……他们要进来了咋办？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敢脱衣服。
　　可是，我又真的想洗澡。毕竟天气热了，我每天都出汗，身上黏糊糊的，一搓就有泥。我是个喜欢干净的人。但在这里，我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了。
　　我想了想，又用屋子里的几张长凳抵住门。然后，我就开始脱衣服。将身子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真的好舒服。我没有啥别的换洗衣服，脱了身上穿的，就得穿那身红艳的红衣红裤。我想着，等会洗好了澡，赶紧将衣服连夜洗干净了，挂在外面，风吹一个晚上，也就干了。
　　这是我被拐卖到驴蛋沟洗的头一个澡。可惜没有洗发水，哪怕肥皂也是好的。突然，我看见了澡盆外有几个弯弯的类似扁豆模样的豆子。只不过，这几个弯豆子颜色是黑的。这难道是……皂角豆？我是苏北农村的，小时候村里有几棵很大的皂角树，树上结的就是这些弯弯的豆子。
　　咋会有这些皂角豆的？还好好地放在了澡盆边上，就是要引我看见。是潘勇还是强子？
　　我拿在手心，试着往身上擦了擦，虽然硬，但抹了抹还是有一些乳黄的液体。我习惯先洗头后洗澡。我家虽然在农村，但是苏北农村家家户户基本都是楼房，楼房里会安装卫生间，条件差的也是平房。我家条件算差的，但也有干净的卫生间，洗头洗澡。
　　我不知道在山里，女人洗澡和洗头是分开的。洗澡可以在澡盆里，但洗头就随便了，可以在村子里哪条小河里，可以就在自己家门口，端个水盆和人聊天，一边慢慢洗。洗澡的人不一定就洗头。
　　我也不敢花时间好好洗。擦完了身子，我就用皂角涂抹了下头发，凑合着用木桶里的水冲了一下，算是洗过头了。我从澡盆里站起来，在炕边找了一条干毛巾，赶紧浑身上下地擦起来。
　　屋子里很脏。以前我不注意，也没心思注意。炕上掉了许多灰，都是从房梁上落下来的。我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妈呀！我看到一条又粗又长的绿蛇，盘绕在房梁上，伸着长长的脖子，对着我吐信子。我以为我眼花了，是幻觉，但这实在是真的！
　　我本能地尖叫了一声。声音很刺耳。顾不得穿衣服了。一骨碌从炕上爬下，就要开门出去。可是……洗澡时，我为了防潘勇溜进来，用了几张板凳顶了门。当时不觉板凳有多重，还觉得比提水轻松。可现在我受了惊吓，腿发软，手上更没了力气，就是挪不开板凳，推不开门。
　　凭直觉，我感觉那条蛇已经从房梁上游下来了，就在我脚后跟。真的有人推门了。力道很重。板凳被撞在一边，七零八落的。强子站在外边，急乎乎地问：“怎么了？”
　　他盯了我一眼，偷瞄了一下我的身子，脸色潮红，他没料到我啥都没穿。又惊疑，又兴奋，又害臊，又紧张。他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好像窥知了一个从来不知道的秘密。他看上去很激动，喉咙动了好几动，不停地吞着唾沫。
　　我忽视了这些。我只知道有蛇……得赶紧出去。我忘记了自己浑身上下光溜溜的，见他破了门，抖抖索索地告诉：“屋里……有……有蛇……”我不敢回头。我的头皮发麻，一直麻到心里，尖尖的，刺刺的，人随时都能昏厥。
　　我不知道那一刻怎么熬过去的。等到清醒过来时，我身上已经披了一张床单。这床单是强子递给我的。我下意识地掖紧了床单，羞耻感就蔓延着无边无际地生了出来。他……看过了我的身子！上下都看过了，没有什么遮拦。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情绪，不知道该说啥好。
　　他不是有意的，是为了帮我。我只希望他赶紧忘了这件事！
　　那条蛇已经被强子抓在手里，他放在了木桶里。我提醒他出去。我要换衣服。他讷讷地退出房门，又多此一举地告诉我：“小桃，你……别多想。我……我啥也没看见。”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红到了脚脖子根。
　　我明白，他的本意是要我宽心。但这样一来，就更尴尬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身子哪能被一个男人看光呢？何况他还是潘勇的弟弟！虽然他看起来比潘勇正派，但我不认为他是啥好人。他被潘桂英招降了，也希望我留下来，跟他哥安定过日子。
　　我惊魂未定，颤抖着身子，冷静了片刻，疾速将红衣裤穿在身上。强子又弯腰进来了，将澡盆的水倒掉。他说澡盆重，我一个人弄不来。他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就像刚才啥事儿都没发生。只是，他做这些事，不敢看我的脸。
　　我站在门口吹风。在我洗澡时，潘勇就出去串门子，找他娘去了。
　　强子见我还是有些惧惧的，就告诉我：这种蛇山里常有，虽然体型大，但是没毒，也不咬人。这种蛇家家都有，不是盘在墙根下面，就是躲在草堆里，还喜欢和人玩耍哩。强子给木桶倒了点清水，说养几日，去去腥气，可以煮汤喝。他说的，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哪里想喝什么蛇汤？这地方真的不能呆下去了！再呆，不是傻就是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