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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要落雨了,歇不得

作品名称:野桃      作者:芳苓      发布时间:2019-12-02 21:03:33      字数:3002

  夜幕下的驴蛋沟黑不隆冬,黑压压的山峦像一张张又大又密的网,罩的人喘不过气来。我坐在门槛上,吹着湿漉漉的头发。我不敢问强子铁索桥在哪儿,我怕他疑心。
  我吹着头发,他蹲在一边盘着水桶里的蛇。潘勇和他娘回来了,说说笑笑的。潘勇一进院子,看见了我,就笑:“小桃,洗好了?”
  他靠近我,说我头发香香的,身上也香香的,怪好闻的。潘勇黏糊着我。强子就咳了咳,又扭头问强子:“你干啥哩?咋不去修圈?”
  “我……修羊圈,逮了一条蛇……”强子撒了个谎,眼没看我。
  潘勇一听就来了劲。他也伸手去盘蛇,和强子商量咋个吃法?是炖了吃还是泡酒喝。潘桂英端着碗,去看羊圈修的咋样了?不一会儿就又过来,低头问强子:“你才垒了一半,那墙面才刚过一头羊高,还有好几个洞你没补呢?咋不干完了呢?”
  “我累了,想歇歇。”强子继续蹲着,就是不走。
  “要落雨了,歇不得。”潘桂英皱着眉,将工具递给他。
  “我想歇就歇,不行吗?”强子怼了过去。
  “你咋这样?你要不回来,我就请三歪子帮我。究竟修羊圈儿算多大的事儿?”潘桂英咕噜了一句,然后拍拍潘勇的肩,“你去洗锅碗。”
  潘勇听话地进了去,可马上又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烤的焦黑的大山芋,憨憨地递给我:“小桃,吃!”
  我不想吃,也不想接。
  潘勇就将热乎乎的山芋掰开了,露出黄黄软软的山芋囊儿。山芋这东西虽然卖相不好看,但烤着吃的确香。空气中,散发着山芋浓郁的甜香味。
  潘勇的手一直尴尬地伸着。他不死心。强子也扭着头看了一眼。
  潘桂英不乐意了,她呵斥我:“你死人呀?死人还知道放个屁呢?我儿对你这样好,你就知道让他下不来台面!”
  我说不想吃。
  “吃!我儿的心意,你不吃晚上甭想睡觉!”潘桂英见我又犯起了倔脾气,也火了。她啰啰嗦嗦的,说什么村里的大牛媳妇,一分钱不花从外地骗来的,今年还不满十七。这这女娃子知道了真相,一不哭,二不吵,三不闹,就说了一声命苦,然后就死心塌地跟着大牛过日子。潘桂英说我比大牛的媳妇差远了。
  她唧唧歪歪地,告诉潘勇,如果我又犯倔了,那还得绑起来。潘勇听了,有点急:“娘,算了。小桃不爱吃就不吃。我和强子分了吃。”
  我低着头。我想起了自己的逃跑计划。我必须改性子。我终于伸了手,接过潘勇手里的山芋,靠在门槛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山芋很香,真的。这山芋是红心山芋,外黄内红,比老家的要好吃多了。我一边吃一边流着泪,不知道是噎的还是心里难受的。幸亏潘桂英节俭,晚上舍不得拉亮院子前的电灯泡,她只能模模糊糊看清我的脸。要不看见我又淌眼泪,指不定又要喝呼我。
  强子走了,继续去修羊圈了。
  潘勇提醒他:“差不多就行了。小桃给你烧的洗澡水还在锅里,太晚了可就凉了!”他高兴,因为我到底接了他的山芋。潘勇的脸上泛着喜气,嘴巴一张,简直要咧到耳朵边。他没去洗碗,相反给强子做对手去了。
  潘桂英就叫我进厨房,命令我洗碗:“烧水都来得,洗碗来不得?”她说反正我也不是啥娇滴滴的城里姑娘,这一天到晚地,不能总是闲着,得干活儿。
  我就闷头将袖子卷了起来,一声不响地洗着碗。
  潘桂英见我又变乖巧了,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嗓门儿也不大了。她一边收拾着面团,一边告诉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我刚才去了小琴的男人土根家,小琴答应我,有空儿就常过来陪你唠嗑。”
  我一听,洗着碗的手停了一下。她来了,我就向她打听,靠着铁索桥的路在哪头。
  潘桂英接着唠叨:“你们两个很该唠唠。前几年,小琴刚被人贩子拐了来,一看咱这穷山沟,要死要活地耍了好几回。啧啧……我可是亲眼看着她喝了一瓶六果下去,都以为人死了。可被马神婆灌了一勺的大粪,人又活过来了。可咋样?现在他男人要她向西,她不敢看东。要她往南,她不敢向北。在我看来,你就是以前的小琴,你们都一样。你要不信,就往后看,再过个三五年的,你顺了气,肯定能和我儿生好几个娃!”
  潘桂英的话里,三句不离生娃、生男娃。她虽然是个女人,可打心眼里鄙视女人。在她看来,女人就是给汉子暖身子的热被窝,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会说话的牲口。
  晚上,潘桂英继续和我躺在一张炕上。强子和潘勇睡柴房边的小屋。潘桂英说天热,以后睡觉都得打开窗户。她真的翻身下炕,将窗户推开了。窗子没有安装遮蚊虫的绿纱,山村家家户户的窗户,都很简陋,就两扇玻璃,装个简易栓插。身板好的男人,一个筋斗,就能从外头跳进窗户里来。
  打开窗户,看着外面暗沉沉的黑夜,我的心里更是压抑。如果……我逃不出去,我的一生都要在这个落后的小山村里度过。我会被逼着和潘勇生娃,不停地生生生,一直到生出男娃为止。我得忍受着这个村子的所有陋习。忍受着和我憎恶讨厌的男人过一辈子!以后,我还得伺候他,干家务,干农活,干所有的伙计,里里外外地干。我这一辈子就得耗在这驴蛋沟,从十八岁到垂垂的老年。如果我死了,我就会被随便埋在村后哪一块荒山野地里。活着,我是这驴蛋沟的人。死了,我也逃不出去,我还是这里的鬼。
  我浑身冰凉,从头到脚地凉。我紧紧蜷着身子。不!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我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在我前,在我后,已经有无数的女人哭着喊着被拐进来了。她们忍辱负重地活下来了,在经过无数次的逃跑和非人的痛打后,在被逼着怀上了娃后,活下来了。因为种种原因,她们最终选择了无奈地留下。看着沉默的大山,一天天地隐忍过下去。
  愚昧就像瘟疫一样,是能传染的,有些被拐的女人,受了男尊女卑落后婚姻观的影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帮着过来劝新买来的媳妇;更有些女人,为了钱,为了报复,竟也做了拐卖人口的帮凶。但我知道,绝大部分的女人是痛苦的。只要有知觉,就会痛苦,不管她是文盲还是受过高等教育。
  我说不热。我怕开窗,担心又会有蛇啊老鼠什么的钻进屋子里。本来,潘桂英的屋子就不干净。角落里缠着蜘蛛网,房梁上落着灰,屋子里还有臭虫蚂蚁。
  “真不热?”潘桂英听了,就顺手摸了一下我的身子,“你这身子,还真不热……”她说那就开半扇。潘桂英摸了我后,就夸我的皮嫩,身条儿顺滑。她咂了咂嘴,脸上的热乎气儿直喷到了我的颈脖。
  她说她年轻时候,那也是这驴蛋沟数一数二的俊闺女。只是,她爹就她一个闺女,这要嫁出去了,老爹没啥依靠,土地也会被村里收回去。绝户头,那驴蛋沟的人可看不起。所以才给她入赘了一个男人。
  潘桂英提起她死去的男人,就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说肯上门的男人撑不起门户,不是好吃懒做,就是没啥本事:“这个短命鬼,丢下我们娘儿仨翘了辫子了,可是苦了我了。算了,不说了,要说起我的苦,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压根不想听。看着暗沉沉的窗外,我幻想着有一双翅膀,一闭眼睛,对着那窗户就飞出去,远远地飞出去,飞到我的老家,飞到我姑姑身旁。
  潘桂英既然料定我逃不出去后,也就放了心,不一会儿,她就睡熟了,打起了沉重的鼾声,一声高,一声低。
  第二天。潘桂英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厨房烙馍。后来,我知道,只要强子一回来,潘桂英准在厨房烙油馍。强子和潘勇起的更早,强子在后沟里割了一筐的青草,潘勇也去放鸭子了。
  强子喝了一碗稠稠的玉米粥就走了,已经出了院门。潘桂英赶紧递了一袋油馍给我,吩咐:“小桃,我这会儿走不开。你去,把油馍送给强子。”
  我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接过口袋。她让我出去追强子——也就是说,我可以单独上路了。我可以好好看看这驴蛋沟的地形,好好看看村子到底有几条路。
  潘桂英盯着我跨出院门,眼睛直愣愣的,想说啥,但又没说啥,又转过身进屋了。
  我失望了,一出院门就看见了西边强子的身影。
  他压根没走多远,慢腾腾的,才走出百十来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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