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事微启

　　葭阴从王宫里出来，站在赭石红的宫门外，举目眺望着西边那道被落日余晖罩上一层淡淡紫霭的拦阳山（也就是现在的牛头山）不语，良久，转过头来对梁实说：“走，陪我到城外转转。”
　　“牵马吗，公子？”
　　“不用，你陪我走走。好久没去江边了。”
　　出了城门，梁实赶上一步，和公子并排走。
　　“公子，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开心？是因为刚才王传你进去跟你说了什么吗？”
　　公子双眼看着前方，脚步放慢了些，说：“王兄叫我为丁将军运送过冬物资。”
　　“你又不是朝中人，怎么叫你去？”
　　“王兄只同意给丁将军他们五百套衣物，五十担粮食，这离丁将军要求的数目差得太远。那些臣子们怕丁将军他们发怒，谁都不想去，就向王兄推荐我去。”
　　“原来是他们都不想做了，才想到让公子去做这苦差事。公子怎么不推掉呢？”
　　“我虽无职务，但也享受着国家的供养，是理该为国事操劳的。”
　　“公子很为难吧？”
　　“送粮不算什么难事。虽然送去的物资不够，不过我想丁将军除了给我一些脸色，说一些难听的话，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只是我担心蜀苴两国本就疏远的关系，会因此事更加糟糕，这对我苴蜀两国都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两国再生些摩擦，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其实我最怕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蜀王应该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攻打我们吧！”
　　“按理是不会。可谁说得准呢！我昨天在一册从楚国流过来的竹简上看到一段历史：一百多年前，楚国边境的女子在吴楚交界地发现一棵桑树，正高兴地采着，结果吴国的一个女子跑过来说是她家的。她们谁也不让，最后争打起来，引发两个家族参与；两个家族的纠纷引发两国相邻县州的纷争；到最后引发了吴楚之战。你说，几片桑叶都可以引发一场战争，何况是这么多的粮草物资呢？”
　　“可又不是我们抢了他们蜀国的物资，是他们白白要拿我们苴国的呀！我们都没有说什么，难道他们还要打我们？这也太没有道理了吧？”
　　“道理要看站在谁的角度上讲。我看过一些历史记载，发觉人与人之间有时还讲道理。国与国之间，是看谁的拳头大。大者就有道理，弱者只能听道理。”
　　“那这年代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
　　葭阴笑了：“看把你急的。我说的只是可能发生的情况，不是立刻就会发生。其实就算苴蜀两国发生战争，也不会动摇国本。两国的实力决定了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如果我们败了最后给蜀国赔点钱财就可以，蜀国根本不会在乎我们的土地。相反，如果我们赢了还可以让蜀王割点土地。只是又会添许多家庭妻离子散。倒是秦国催着蜀王修金牛道，不知是何居心。”
　　“蜀王苴王他们会考虑的吧？”
　　“开明王朝在蜀地建国已历经十三个朝代，迁至成都也已有四代了。整个朝廷已习惯了安于现状。现在的蜀王贪财好色，不思进取，连眼前的危险都看不到。王兄……算了，不说了。我们去看看嘉陵江吧。”
　　
　　葭阴和梁实沿着芦苇丛中的小道走向嘉陵江畔。
　　深秋时节的苴国地区，正是芦花摇曳多姿之时。抬眼望去，只见满河滩的芦苇密密丛丛，朵朵盛开。苇絮轻柔如棉，洁白如雪。秋风一过，芦花轻舞，漫天如飞花似飘絮的芦花让人心旌荡漾。芦花飞舞中，有人影绰约，公子心中一动，停住了脚步。
　　梁实仔细一看，那绰约的人影正是王妃和宫女在嬉戏芦花。只见王妃长发轻挽，着一身轻软的淡蓝色丝衣；一条狐腋毛制成的围脖，衬得她肌肤更加细腻、柔和；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朱唇轻展，露出珍珠似的细牙。游戏中的王妃一扫往日的淡漠，灿如朝霞。
　　王妃一转眼，看见了公子和梁实，脸更红了，定定地望着公子，憨态可掬，眼中流露出万种风情，一扫王妃的贵气，活脱脱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见过王妃。”公子默默收回目光，躬身施一礼，欲转身离去。
　　“公子！”王妃轻唤，声音如珍珠散落玉盘一般清脆甜润，声音中流露出的柔情让人举步维艰。
　　“见过公子。”王妃身边的两名宫女也看见了葭阴，赶紧走近深施一礼。远处的侍卫没动，只是行了一个抱拳礼。
　　“这是我由巴国带过来的两位侍女，明月和香叶。”王妃说道。
　　“梁实见过王妃。”梁实上前一步，蹲身向王妃施礼。
　　“梁实！我听苴王对王妃说起过你，苴王说你是苴国第一壮士，直夸你对公子忠诚无比呢！”一位面如满月的宫女走近来，看着梁实说道。
　　梁实有些不自在，想退回来。只听王妃说：“梁实，念你对公子一片忠诚，我代苴王把这枚自小戴的金鱼佩赐给你。明月，把我这面金鱼佩送到梁实手中。”
　　面如满月的宫女回到王妃身边，一边看王妃解下金鱼佩，一边有些不满地说：“公主，这是你母亲从巫师那里求来保佑你平安的物件，如此贵重，怎能随便——”
　　“拿给梁实，明月。”王妃不等被唤作明月的宫女说完，再次吩咐道，眼睛却一直盯着葭阴。葭阴收起目光，转眼看着别处。明月只好拿着金鱼佩走到梁实面前。梁实却没伸手接，他看看葭阴：“公子！”梁实征询地叫道。
　　葭阴轻轻地说：“谢谢王妃的赏赐吧。”
　　梁实谢过王妃，接过来明月手中的金鱼佩，转手交给葭阴，对公子说：“公子，梁实是个粗人，怕不小心弄丢了王妃的赏赐，担罪不起。请你代我保管吧！”
　　公子看看那枚栩栩如生的鱼佩，顿了顿，伸出被剑磨得粗糙的右手，从梁实手中拿起那枚精致的鸡蛋大小的金鱼佩，轻轻摩挲一下，随手放进了衣袖里。
　　王妃看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带着宫女往城里走去。
　　葭阴面向江水，好似欣赏着江水映着晚霞的美景，良久才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眼睛在不经意间望了一眼王妃离去的背影。
　　芦苇的尽头，是一片细软的沙滩，沙滩不大，他们二人没用两分钟就走过沙滩，站在嘉陵江边了。
　　秋日的江水格外澄净，有几只绿背红腹的野鸭在水上浮游。对岸的山涯不高，但山壁陡直，如刀砍斧削，寸草不生，涯顶上却是草木丰茂。山涯向后缓缓上升，一直延伸到与天相接的山峰。山坡上绿的柏树，黄的红的秋叶，色彩缤纷，满目秋日的美景让人心生寂寥。
　　梁实抬头四望，不见一个人影，就低声说道：“公子喜欢王妃吗？”
　　葭阴淡淡地说：“你胡说什么呢！”
　　“我看不止你喜欢王妃，王妃也喜欢你呢！那金鱼佩明明就是送给你的嘛，还说赐给我，我怎敢佩如此贵重的饰品？”
　　“你是想要回金鱼佩了？拿去！我不替你保管了！”公子欲取出金鱼佩。
　　梁实正色道：“承蒙公子平日的看重，我梁实心里不当你是主子，而是把你当朋友看，你还这样与我见外，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了。”
　　公子笑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我的一片真诚？在我心里，你与我的情谊，比与王兄的感情还要亲厚一些。你也知道她是王妃，是王兄的妃子！我怎能爱慕王妃？我就算爱慕，也只能埋在心中，不可有丝毫流露！再说我的心思也不在儿女情长上。虽说我只是闲人一个，但还是忍不住要担忧苴国的前途。”
　　梁实说：“公子无意朝堂，如能得一心仪女子为知己，也算人生一足。”
　　“如此有风情的话可不像出自你之口。我还以为你只是热心武艺呢！”。
　　“公子，我是替你说的。”
　　“我？呵呵，像我这样闲人有什么人生追求？我既不能为国建功也不能为己立业，确实，人生只能求得一心仪女子做知己，也不枉在此间人世走了一遭。”公子微微颔首，笑得有些落寞。
　　梁实心疼地望着公子：“我暗暗去给你看看哪位臣子的女儿好，你去求苴王指给你。你就忘了王妃吧！何必徒增烦恼。”
　　葭阴回过头望着枝枝摇曳的芦苇，眼神也有些摇曳；然后看了一眼梁实，低低地问道：“梁实，如果我喜欢王妃，你会厌弃我吗？”
　　“公子，我怎么会那样呢？王妃那么美，待人又很温和，只是性格有些淡漠。见过的人都喜欢王妃。你喜欢又有什么错？”
　　“梁实，你记得吗？去年秋天，我们陪王兄去江边迎接王妃。她走出船舱，扶着侍女的手站在船头，静静地看过来。就那么一眼，却让我感觉好像我与她已相伴千年，只是偶然间走失，现在又重新相见了。那一瞬间，我心的每个角落仿佛都亮了。只可惜我们还没相识就已经没有机会了。你也不用担心，我看得很明白，不会沉陷于此事。倒是说说你吧，你有没有看中的女子？我看刚才王妃身边那个叫明月的女子挺不错，长相甜美，性格活泼，好像也有点喜欢你呢！要不我替你去向王妃说说？”
　　梁实也笑了：“还是说说怎样给丁将军送粮吧。眼看就进入雪冬了，路虽不长，这里到剑山的路可不好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