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开年后，本地的供煤商没了没完地要求炼焦煤涨价，理由是青海煤在涨价。几乎是，青海煤的价格涨一次，本地煤的价格就得涨一次。最让采购人员头疼的是本区的吴大勇、侯妖怪、杨八宗三个供煤商，要求涨价；同采购员说不好就找徐明良，同徐明良说不好就找尤智能，同尤智能说不好就找方奇石，有时候是直接找方奇石。
　　这些天，三个供煤商又在吆喝，要比照青海煤的涨幅提高本地炼焦煤的价格，没有得到尤智能的同意，于是来到商务楼的花台前，商量是否再去找方奇石。
　　杨八宗说：“每次都去找方老板，找的次数多了，人家会不会烦我们？”
　　吴大勇说：“不去找他咋办？这尤智能，四季豆不进油盐，再找他十次还是等于零，只有厚着脸皮去找方大爷才有希望。”
　　侯妖怪说：“我在陪方老板散步时，方老板时不时地流露出对尤智能的某些不满。我曾经想过，去找方老板告尤智能的状，呼吁方老板换经营老总，但考虑到尤智能毕竟是他的舅子，没敢轻举妄动。”
　　吴大勇说：“尤智能无懈可击，你拿什么去告人家？”
　　侯妖怪说：“编啊，编故事啊！”
　　吴大勇说：“幺怪，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方奇石和尤智能毕竟是郎舅关系，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杨八宗说：“你幺怪可以不怕，可以编造事实诬告尤智能，因为方老板是你干爹。”
　　侯妖怪说：“锤子个干爹！我拍他的马屁，不就是为了多赚他几个钱吗？”
　　吴大勇说：“这倒是实话。”
　　诸维利在机焦公司综合楼有办公室，在生产楼有办公室，在商务楼三楼也有办公室，上周又把商务楼底楼的接待室搞成了他的办公室。诸维利坐在底楼办公室里，听到有人在花台边提到方奇石和尤智能，立马走近窗前，看见是吴大勇、侯妖怪、杨八宗，便不动声色地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在完全明白他们的意图后，诸维利笑逐颜开，很是客气地说：“你们几个老板站在那里说话不累吗？到我办公室来坐坐，喝口水。”
　　吴大勇、侯妖怪、杨八宗落座后，诸维利说：“我们公司的工作不可能十全十美，肯定有缺点毛病，包括你们刚才说到的采购工作。对于存在的问题，很欢迎你们多提宝贵意见和建议，这样做实际上是对我们公司的一种支持，所以，不管你们有啥意见，都可以直接同尤总沟通，也可向方总谈，和我谈也可以。”
　　“诸总，把话说穿了，关键是尤总在压制商家向你们供煤的积极性。”侯妖怪吞吞吐吐地说。
　　“对尤总和我有意见也可以提嘛。不过，尤总和我都是副总，对我的意见和对尤总的意见，要向方总提出才行，才符合组织原则，才有利于问题的解决。”
　　吴大勇、侯妖怪、杨八宗觉得诸总说得非常诚恳，非常在理，于是，他们谢过诸维利后，一前一后地往方奇石办公室走去。望着他们的背影，诸维利得意地笑了。你尤智能，算你聪明，算你能干，算你功高，居然老板的面子都敢不给。你以为你是国舅，我老诸挤你不走，我老诸可以借他人之手……宋淑琴、陆大春、魏治中一个个都滚蛋了，要不了多久，就该轮到你尤智能了……
　　
　　方奇石打电话给尤智能说：“桑娃儿在青海，急需资金，你通知财务部，再给桑娃儿三十万元的预付款。”
　　“方总，有消息说桑娃儿打算把煤卖给另外一家焦化厂，我们还要给他预付款吗？”
　　“我说给就给，不讲理由，立即执行！”
　　尤智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但还是向温顺从传达了方奇石的指令。几分钟内，财务部就把三十万元转到了桑娃儿的卡上。
　　一个小时后，桑娃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尤智能的办公室。
　　尤智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一个小时前你给方总打电话，说你还在青海，要求预付三十万元煤款，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里，你是坐火箭回来的吗？”
　　“我不在青海，我是在家里蹲厕所时给方总打的电话。”桑娃儿嘻皮笑脸地说，“很感谢你们方总让我找了点小钱，做煤生意的本钱基本够了，我也就不帮你们买煤了，”
　　“那你不是在哄方总吗？你不再帮我们买煤了，为何还要钱？”
　　“嘿，我不再要这三十万，结算下来，你们公司大概要差我十多万，我一旦不再帮你们买煤，要拿回这十多万太难了；而我要到了这三十万，就会是我差你们十多万，这样，我才主动，我才不会求爹爹告奶奶地求方老板。”桑娃儿得意地说，“尤五哥，你这个精明的儒商，对这一点儿搞不懂吧。”
　　“你……你太精了，简直是人精！”尤智能咬牙切齿地说。
　　“尤总，不要生气嘛。跟你们方老板打交道，只能这样。”
　　“你说什么？！”
　　“谁都知道，你们欠别人的货款太多了，方奇石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一旦生意中止，要拿到尾款难于上青天。”
　　“桑娃儿，你一直自称是方总的朋友，你这样做，够朋友吗？”
　　“朋友归朋友，利益归利益，这个道理，你尤老总比我还懂。”
　　“你真的是把我们方老板给哄了。”
　　“谁叫他那么好哄呢？在米西，哄他方总的人还少吗？傍着他找钱的人，包括那些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的人，哪个不哄他骗他？反过来说，你们方老板也经常说话不算数。”
　　说到这里，桑娃儿掏出烟给尤智能，尤智能摆摆手拒绝了。桑娃儿自己点了一支，接着说：“这一点你尤五哥比你妹夫强，哄方老板易哄尤老总难，难就难在你头脑清醒，难就难在你认事不认人，难就难在你精明过人。而方老板，自称情商很高，只要吹捧他几句，把他吹高兴了，啥事都好说。”
　　尤智能气得不断摇头，一屁股坐进了沙发：“你走吧。我还有事。”
　　尤智能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后，来到了方奇石的办公室。
　　“方总，桑娃儿真的不再帮我们买煤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东西。”
　　“是桑娃儿本人刚才在我办公室给我说的。”
　　“你办公室？人家还在青海，在青海！”
　　“不在青海，他向您要三十万的电话，是在他家里蹲厕所时给您打的。”
　　“青海煤有钱赚，他不做了，鬼才相信！”
　　“桑娃儿说他很感谢您让他找到了做煤生意的本钱，生意他还要做，但不再卖煤给我们。他在电话里把您哄了。”
　　“如果不再卖给我，他怎么还会向我要钱呢？”
　　尤智能把桑娃儿要三十万的真实意图，按桑娃儿本人的说法，向方奇石作了汇报，并把桑娃儿所讲的怪话告诉了方奇石。
　　对尤智能的汇报，方奇石由不相信到相信，最后听得脸色发青。尤智能汇报后，方奇石迟迟没有说话，闷了许久，才用低沉的声音说：“尤智能，你是经营副总，这事该由你管，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桑娃儿欠公司的钱一分不少地追回来。”
　　“以前不要我管，现在出了漏子，变成了该由我管，这……”尤智能有些想法，但他有想法归有想法，还是叫温顺从给他提供了结算数据。结果是，桑娃儿应退机焦公司十六万六千四百七十七元。尤智能连续几天给桑娃儿打电话，要么是无法接通，要么是无人接听。
　　星期天下午，尤智能和几个老战友在西门茶坊打麻将，桑娃儿同几个牌友走了进来，尤智能起身叫住了他：“桑娃儿，你应退我们公司十六万六千多元，请你在下周内了结此事。”
　　“你不要管，我会同方老板商量。”
　　“方老板要我催收。”
　　“我又不会跑，慌什么？”
　　“你听好了，桑娃儿，如果你拖过了下周不退的话，可能会有麻烦。”尤智能特意为桑娃儿设计的这句话，弄得桑娃儿搞不懂其中的含意。
　　星期一上午，桑娃儿到了方奇石办公室。方奇石向桑娃儿问起几天前他在尤智能办公室谈话的情况，桑娃儿只承认他向尤智能说了不再做煤生意的打算，但没说那些怪话，是尤智能诬蔑他的。桑娃儿说：“您方老板给我机会，让我做了这么几个月的煤炭生意，找了点小钱，我桑娃儿一辈子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怎么可能对您评头品足说长道短呢？”桑娃儿声情并茂的一席话，说得方奇石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次日，桑娃儿到机焦公司财务部办理了结算手续。根据方奇石的指示，温顺从只要求桑娃儿退了十万元整，还有六万六千多元给免了。
　　一周后，噩耗传来，李长林因车祸死在了青海。
　　至此，由方奇石亲自部署，亲自指挥，举全集团财力而为之的青海煤采购，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了。
　　方奇石不甘心，没让尤智能知道，直接安排应变能力极强的物流管理部经理孙天祥到青海去探个究竟。
　　孙天祥担心到青海后人生地不熟，请尤智能叫郑洪给张宝贵打了个电话。
　　张宝贵热情接待了孙天祥，提供了必要的帮助。
　　孙天祥回公司后告诉尤智能：“张宝贵到机场接送我用的是奔弛S600轿车。”
　　尤智能说：“他张宝贵暴富了，几个月前，我们邀请他来米西时，穿的西装都是皱巴巴的。”
　　孙天祥说：“我开玩笑说张老板成土豪了，张老板非常自豪地说，荣光机焦公司的钱的确比较好赚，他特别感谢方老板让他发了点小财。”
　　方奇石单独听取孙天祥青海之行的汇报后，一句话没说，也没再亲自指挥人去青海买煤了。
　　没过多久，青海传来消息，张宝贵因涉嫌贿赂铁路上的国家工作人员被依法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