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好人没长寿

　　大炮吃了六碗面疙瘩，这才觉得不是那么饿了。他放下饭碗，打了个嗝，往院子外面看了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这一觉睡的，都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大炮，出去看鸡宿眼出棺了。”不知道是谁从院子外嗖地就蹿过去了，还往这边扯着喉咙喊了一嗓子。
　　鸡宿眼要出棺了？大炮不禁一惊，自己这一觉睡得太长了吧。
　　日头在头顶上放着热，这个时候想必三神经女人她们娘儿几个也该走远了吧，算起来也三天两夜了。这个时候村子里谁想出去找她们娘儿几个，恐怕就找不到了吧。大炮打着眼罩子看了一下日头，心里不禁琢磨起三神经女人她们娘儿几个了，还好，有赖毛跟着，不管咋地说吧，也算有个男人跟着，啥事儿也会方便些了。虽说赖毛还是个孩子，毕竟他是个带把儿的男人，往哪儿一去，多少能显出点儿阳气儿来。
　　三神经家院子的方向传来了，稀稀落落的炮仗声。鸡宿眼这就要走了，从今以后在这个世上再也不会见到鸡宿眼这个人了。大炮望着三神经家的方向瞅了两眼，人，这东西也真是，跟小猫小狗没多大的区别，小猫小狗死了，也是那么一闭眼一伸腿。细想想，这人活着也没啥意思，忙来忙去就为了一张嘴，最后还是一闭眼一伸腿走了。人这一辈子起早贪黑的为的是啥？他回过头往自己的所谓的院子里来回看了看，这个院子根本称不上是院子，四周只用些柴草围着，没有院墙，平时也只能挡着邻家的鸡鸭不往这儿来。别说村子里没有遭过贼，就是有贼，也不会看上自己这个家，不是白天挡鸡挡鸭的，自己也根本用不着围这些柴草。他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院子当中，瞅着院子里的一堆柴草发起呆来。
　　“大炮，你不去送送鸡宿眼？”大炮正瞅着一群蚂蚁前拖后推地把一只死蛾子往一根树枝上弄，不知道啥时候栋梁爹站到了他的院子里。
　　“不去了，那么多人，我也帮不上啥忙，再说了，我鳏汉条子一个，去那个场合犯忌讳，谁家愿意让一个鳏汉条子去送葬？”大炮抬起头来看着栋梁爹，笑了一下，说，“我要是去送鸡宿眼，那不是给自己找晦气吗？”
　　“这个我倒忘了，我只想着你与鸡宿眼远近也算是本家，该送送他的。”栋梁爹给大炮的话提醒了，他眨巴了一下眼说，“也不知道谁定的这规矩，咋的一个人就不能送葬了？”
　　“多少年都这样了，谁能知道是哪个祖宗定下来的这规矩。”大炮叹了口气，看着栋梁爹，问，“你咋的没过去看看热闹？”
　　“没。”栋梁爹摇了摇头，嘬了一下嘴，“鸡宿眼这事儿……不是事儿！”
　　大炮看着栋梁爹，想知道栋梁爹咋的去评价这件事儿。可栋梁爹再也不说这件事儿了。
　　远处传来了炮仗噼里啪啦连续炸响的声音，随着这炮仗的声音也传过来了吱哇乱叫的哭喊声。鸡宿眼这会儿真的要走了。
　　“人的命呀，就这么经不起折腾，几口棉花药，这条命就没了。”栋梁爹往远处看了一阵，折回头看着大炮，说，“你说鸡宿眼也是，咋就想着去喝棉花药了？”
　　“那两个男女那样欺负他，他又没有啥脾气，他还能咋的？生就是个熊包，也就有熊包的想法。他要是有点儿脾气，他女人也不敢跟三神经咋的了，也就不会有这事儿了。”大炮看着栋梁爹，“说来说去呀，我就觉得三神经不是个东西，他是看着鸡宿眼熊包，才打鸡宿眼女人的主意。这女人也是，我就想不明白了，三神经哪点儿好呀，就跟着三神经瞎折腾了？听说还不是三两天的事儿了，都十来年了！这女人，比三神经还不着调儿！”
　　“要是着调儿了，还能会有这事儿呀？”栋梁爹叹了口气，想说啥子，结果又硬着脖子给咽了下去。他琢磨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这事儿马上就要过去了。事儿过去了，啥也没了。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过日子。”
　　“不会那么太平吧，”大炮冷笑了一下，“以后恐怕有热闹看呢。”
　　“咋？”栋梁爹不相信地看着大炮。
　　“三神经能会那么老实地把这件事儿算了？”大炮撇了下嘴，“我说的话在这儿撂着，你就往后看吧，要是三神经能老老实实地把这事儿翻过去了，日头就会从西天出来落到东天去。”
　　“也没个准儿的，说不定经过这事儿三神经会有收敛呢。”栋梁爹看了一眼大炮，转头又往远处看了看，再也没有说啥子了。
　　“狗，你就是打它一百回一千回，它还会吃屎！三神经要是有所收敛，他就不是三神经了。”大炮拉着长腔调儿不动脸色地说。
　　栋梁爹又看了一眼大炮，安慰谁似的，说：“多少会长点儿记性的。”
　　“但愿他能长记性！”大炮又是一阵冷笑。
　　“不说这事儿了。本来我来这儿找你有件事儿，扯两句鸡宿眼这事儿给忘了。”栋梁爹看着大炮，脸上陪着笑模样说，“这不是过两天栋梁那孩子要结婚了嘛，到时候我想请你去帮把手，帮着跑前跑后地忙乎两天。”
　　“啥日子？”大炮一惊，他咋的也没有想到栋梁这孩子结婚他们家会找自己过去帮忙。他瞅着栋梁爹不解地问。
　　“明后两天就有客了。”栋梁爹一下子脸上铺满了幸福的笑容，“大后天是正日子。”
　　“这日子说来就来了，前几天我才听人说栋梁要结婚了，这一眨眼日子就到了。”大炮眨磨了几下眼，有些为难地说，“按说，你们两口子这辈子就这么一宗子事儿，咋的我也得过去帮着忙乎忙乎，可这事儿不凑巧了，这几天我还得去亲戚家，亲戚家有事儿了。”
　　“是吗？”栋梁爹也是一惊，这事儿真的就赶得这么巧了？他不觉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自己在哪儿得罪了他大炮呀？也没啊，从他大炮的女人没了之后，自己还曾张罗着给他说过两次媒呢。平日里看他大炮一个人孤单，碰面的时候自己还有话没话的都陪着他唠上几句，就是为了他大炮宽心，为了让他大炮不觉得村子里的人都把他忘了。栋梁这孩子的事儿，按说不需要找他大炮帮忙的，虽说自己那个家族人丁不多，但帮这样的忙还是有些人手的，过来请他大炮过去帮忙，就是怕到那一天村子里的人都过去喝喜酒了，他大炮一个人在家里落单。再说了，不管咋的，自己家这几天伙食上要比平日好一些，让他大炮过去，也是想让他改改胃口，平日里一个人，吃饭也没个准时候，早饭能吃到半晚上，午饭说不定就在夜里吃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可大炮说这事儿也太巧了。是不是他大炮还有别的啥想法？就借故推开自己本来的一片好意了？或者是大炮担心喝喜酒要随礼？栋梁爹眨巴了一下眼，冲着大炮说，“要是你亲戚家有事儿，你就先去亲戚家看看。要是亲戚家没啥大事儿，就早点儿回来去我们家给帮把手。”
　　“那成。”大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事儿弄的……感觉对不住你们两口子了。”
　　“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呀！有啥对不住的？亲戚家有事儿了，就得过去帮把手！”栋梁爹也笑了一下，“亲戚家说不准有啥比我们家还要要紧的事儿，既然你知道了，就该过去看看。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要是不过去看一眼，也不够亲戚的说法了。”
　　“你看，你们两口子这辈子就这一宗子事儿，你也过来找我了，按说我也不该推辞，就是啥事儿都应放到一边儿去。我这样答复你，不就是对不住你们两口子吗？”大炮仍旧十分难为情地说，“今儿晚晌我就去亲戚家看看，要是能抽开手，我就回来帮你们两口子两天忙。”
　　“那也好。”栋梁爹瞅着大炮，说，“这边也不急，要是亲戚那边忙，你就不用想着这边了。咋的咱也不能把亲戚那边撂下。”
　　“有你这句话就成。说真的，我还真怕你们两口子生我的气呢。”大炮借势向栋梁爹赔个笑脸，说，“孩子结婚这事儿，谁家不想人多热闹热闹？人越多越好！赶在亲戚家有事儿了，我也凑不上这个热闹了。”
　　“那你下半晌去亲戚家看看吧，要是亲戚家的事儿不打紧，就赶回来帮我们两口子几天忙。亲戚家要是忙不开，就在亲戚家吧。”栋梁爹大致琢磨出了大炮的心思，这么多年了，从大炮女人没了之后，大炮就很少往人堆儿里去了，心里单了，就不爱凑热闹了。
　　“哎！”大炮应了一声。
　　远处鸡宿眼出棺的哭喊声越来越远了，稀稀落落的炮仗声好像已经在村子外面炸响着。
　　“多好的一个人啊，就这样说没就没了！”栋梁爹听着远处的炮仗声，不禁叹了口气。
　　“好人没长寿，祸害一千年呀！”大炮也往远处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