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近段时间，尤智能咳嗽加重，气紧，心慌，胸部像压着一块石板似的。
　　在去康钢途中，华宗阳说：“尤总，我昨天给尤立幸打了个电话，建议他今天一早到省医院挂个号，我们先到医院看病，然后再去康钢。”
　　尤智能说：“小华，谢谢你这么细致地关心我。就一个气管炎，何必浪费时间呢？老毛病了，我带有口服药。”说罢，他给尤立幸通了电话，叫华宗阳把车径直开到了康钢。
　　尤智能一下车，蔡常友部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尤老总，您这辆车该换一下。”
　　“这不是挺好的吗？这是去年才买的新车。”尤智能说。
　　“以前刘崇顺当你们的经营老总用的是奥迪A6，之后的陆大春不是老总用的也是奥迪A6，您尤老总怎么用雅阁呢？”
　　尤智能说：“陆大春用的是刘崇顺交下来的那台。”
　　蔡常友转头对王新权说：“这种事尤总本人不好说，你王经理可以给你们方老板提出来嘛，就说是康钢的老蔡建议的。”
　　王新权笑了笑，回答说：“上次在青龙集团，章老总也说了这个事，但我们尤总不准我把这种建议带回去。蔡部长，别说是车子，为了节约差旅费，尤总每次住宾馆，超过三星级的都不住，而且都是和华师傅同住一个标准间。上次在这里，根据你蔡部长的提议，我给尤总登记了一个套间，尤总都叫我换成了标准间，并规定以后不能这样。”
　　华宗阳插话说：“就是，我们公司财务部经理温顺从问我，每次报销差旅费怎么没报尤总的住宿费呢，我回答温经理，尤总为了节省费用，都是和我同住的一个房间。”
　　“尤总啊尤总，如今像您这样的领导太少了，怪不得您的部下们那么敬重您。”蔡常友感叹。
　　“蔡部长，还是让我们进你的办公室谈正事吧。”
　　在康钢办完事回到米西，华宗阳把尤智能径直送到了米西第二人民医院。经检查，尤智能得了肺炎，医生要求他住院治疗一个星期。为了不耽误工作，尤智能决定利用每天午休时间到医院输液，并要求王新权和华宗阳为这件事保密。
　　按医生的要求，尤智能开始了戒烟，输液七天，一支也没抽，之后还戒了两天，一共九天。尤智丽得知五哥戒烟，专门打电话说：“五哥，听到您戒烟的消息，我真为您高兴。”
　　然而，做经营管理工作每天都要迎来送往，抽烟喝酒已是家常便饭，尤智能毅力再强，也身不由己，本次戒烟最终还是归于了失败。
　　
　　机焦公司买煤，炼焦煤中的主焦煤是先款后货，三分之一配煤和发电煤是先货后款。多少年来，由于集团性的亏损，整个荣光基本上是靠贷款过日子，全集团的资金集中由方奇石统一安排。机焦公司在几个公司中经营规模最大，机焦公司所需的资金，方奇石虽然每次都要给得多一些，但机焦公司欠下的老债太多，单是社保缴费就欠了三千多万。加之春节过后方奇石把大部分资金都用在了青海煤的采购上，本地煤款，别说发电煤，就是三分之一配煤，都已经是五个星期没有支付了。从各片区采购员到采购部经理，采购部经理到经营副总，被供煤商一个不漏地找来找去，都希望付点货款，但都落实不了，唯有吴大勇和侯妖怪，要求付款同要求涨价一样。如果尤智能不同意或者解决不了，就去找方奇石，从而如愿以偿。拿不到货款的供煤商，资金实在周转不开，就减量供货，或者停供，使得三分之一配煤的采购量有所下降，时至今日，料场上的存量只够生产上用六天了。
　　诸维利收到生产内业员和采购内业员分别发送的短信，得知三分之一配煤存量只够用六天，不禁窃喜：“方奇石要的是存量，谁保障不了生产所需，谁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你尤智能调来机焦公司后，我一直没抓住你的问题，还以为你是神仙下凡，无懈可击呢。这下，哈哈，这下该看我老诸的了！”
　　诸维利找到方奇石，说：“方总，再过两天只好停产了。”
　　“怎么回事？”方奇石急忙问道。
　　诸维利说：“据配煤车间反映，料场上的三分之一配煤顶多还能用两天。”
　　“这个尤智能是怎么搞的！”方奇石一下火了。
　　“就是嘛。打水不到井边，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喝茶聊天，肯定不行。方总，因为是尤五哥在管采购，以往生产系统意见再大，我都是压着的，现在危及生产了，我不能不向您老板报告。”诸维利故意慢条斯理地说。
　　“我知道了。”
　　诸维利感到“火”已点燃，“火上”的油也加了，自己得赶快离开，好让方奇石趁“热”打铁。
　　诸维利走后，方奇石立即把尤智能和徐明良叫到了办公室，开口便质问道：“你们是咋搞的，料场上的三分之一配煤只能用两天了！”
　　“方总，按常规，备用原材料不能少于七天的用量，我们现在的存量能用六天，少了一天的存量。”尤智能说。
　　“什么六天？人家刚才给我说，过两天只好停产！”
　　尤智能说：“方总，请您息怒。够六天是采购内业员和生产内业员刚才用短信向我提供的数据，这数据同时也向您和诸总提供了的，您太忙，可能没顾得上看。”
　　“什么数据不数据，我从来不看，数据能当饭吃吗？你们去料场看过吗？”
　　尤智能说：“方总，对库存产品和原材料，每月月底要盘存一次，销、产、购每天统计的数据，要相互对账后才发送。近一年来的实践证明，这些数据是靠得住的。昨天下午下班的时候，我带着徐明良到料场上看了，实物和数据应该是吻合的。”
　　方奇石说：“六天也不行，我说过，存得越多越好。”
　　尤智能说：“方总，六天是少了一点，应当是七天至十天。”
　　徐明良说：“方总，尤总要求的七至十天是科学存量，我们煤炭采购部就是按这个标准做的。”
　　“那你们的存量为啥只有六天了呢？”方奇石的火气消了一些。
　　尤智能说：“您刚才来电话时，我们正在分析这个事儿。”
　　“你们分析的原因是什么？”方奇石挥了下手，“你们现在可以坐下说话了。”
　　听到方奇石说可以坐了，徐明良注目着尤智能，见尤智能落座后，他才坐了下去。方奇石见状，制止说：“徐明良，不要看领导的脸色说话，你实话实说。”
　　“方总，我是当过兵的人，刚才注目尤总是一种习惯性的礼节，您老板叫我们坐，作为部下，我要等尤总坐下后才能坐下，而不是看尤总的脸色。”徐明良说，“方总，我实话实说，存量不足七天的原因，是近期米西和富田的供煤量在逐日下降。”
　　“废话！”方奇石说，“肯定是供煤量下降，存量才会减少，我问的是供煤量下降的原因！”
　　“原因是货款的支付差。”徐明良说，“方总，只有吴大勇和侯妖怪，您给他们特批，付了两次；其他的供煤商，已经有五个星期没有拿到货款了。”
　　“有五个星期吗？”方奇石听徐明良这么一说，气得咬呀切齿。方奇石抓起手机，拨通了温顺从，命令道：“温顺从，你过来！”
　　方奇石放下手机，恶狠狠地说，“你徐明良再这样乱说，我撤你的职！”说罢，起身进了办公室后面的专用卫生间。
　　高中毕业后当过三年装甲兵的徐明良，退伍以后还跟当兵时一样，说话直来直去。尤智能怕老板一怒之下撤他的职，趁方奇石离开的间隙，提醒说：“徐明良，回答方总的问题时，要注意说话的语气。”
　　“方总不是要我实话实说吗？”
　　温顺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还未站稳脚跟，方奇石便问道：“温顺从，你财务上有五个星期没付煤款了吗？”
　　“除……除先款后货的主焦煤和青海煤外，有……五个星期了。”温顺从喘着气回答。
　　“他妈的，真有五个星期了。”方奇石心里说着，低下头去，沉思片刻后问，“尤智能，你是经营副总，你认为供煤量下降的原因是什么？”
　　“方总，徐明良说的是实情，主要原因是我们货款付得不好。”
　　“温顺从，煤款一共欠了多少？”方奇石问。
　　“包括炼焦煤和发电煤，一共欠三千三百多万元。”
　　“有那么多吗？我方奇石认为，供煤量下降的原因是价格问题，你们总是舍不得给人家涨价，总是怕人家赚钱！”
　　“方总，供煤商当然希望涨价，但更希望及时付款。”徐明良说，“有的供煤商提出，一个多月不付款，资金垫不起呀。”
　　方奇石拍着桌子吼道：“不是我方奇石不付款，是我手上没钱！没钱！你徐明良只晓得逼老板付款，只晓得为供煤商说话，你们到底是为谁扛枪为谁打仗？”
　　徐明良唰地起立，说：“为方总扛枪，为方总打仗！”
　　“那好，徐明良，我叫你们打水到井边，你们却成天呆在办公室，不出去搞采购，这是诸总亲眼看到的。你们不主动出去采购，炼焦煤能从天上掉下来吗？徐明良，你去过几个洗煤厂？”
　　“报告方总，米西的富田的洗煤厂都去过，给我们供货的更是经常去。”
　　“尤智能呢？”
　　尤智能回答：“去过给我们供主焦煤和三分之一配煤的所有单位，也去过一些生产原煤的煤矿，有的多次去过，一些暂时还没有给我们供货的洗煤厂也去过。”
　　“河湾煤矿、红旗煤矿你去过吗？”
　　尤智能回答：“去过，河湾煤矿去了两次。”
　　方奇石说：“这就奇怪了，问你们，从上到下都说去了，人家怎么老给我说你们打水不到井边呢？”
　　尤智能说：“方总，人家老给您说什么是人家的事儿，就说今天吧，三分之一配煤分明还有六天的存量，却要说成只有两天了，诸如此类，如何甄别，要靠您老板把握。我想说的是，您委托我分管经营，对采购人员有没有去采购一线，我必须掌握，也必须实事求是地向您汇报，当然也请您相信我的汇报。我希望广大员工监督我本人和采购部门的工作，但应当实事求是。方总，在本地煤资源短缺，公司资金紧张，采购人员精简了一半多的情况下，为了保质保量地完成采购任务，我们的采购人员不怕苦不怕累。不仅仅是打水到了井边，而且还求爹爹告奶奶，低三下四地恳求洗煤厂和供煤商的支持，应该说是做出了努力的。甚至，还涌现了一些可歌可颂的人和事。远的不说，就说前天，我带着采购员任锋去桂王洗煤厂请求老板发货，车子开到离洗煤厂不足一公里的地段，公路被山洪冲毁了，任锋当即跳下车，只听他说了一声‘尤总，我走路去’，便扎进了狂风暴雨中。他回到车上时，全身湿透，脸色灰白，作为经营副总，我心疼啊！任锋回家后发起了高烧，今天都还在低烧，但他昨天和今天依然在上班。方总，这就是我们的采购员，一名普普通通的复员战士。”
　　徐明良补充说：“这样的例子比较多。”
　　尤智能继续说：“方总，采购工作的确还没有做到一流，离您老板的要求还有距离，对此，主要责任在我，要批就批我吧。而对采购员，对采购部经理，我真心希望我们能信任他们，能认可他们的工作，能多给他们一点鼓励。”
　　方奇石左手托着腮帮，不再说话，尤智能递过去一支烟，帮助他点燃后接着说：“方总，您千万别生闷气，生闷气会伤身。”
　　方奇石抬起右手，有气无力地向外挥动了几下，尤智能和徐明良、温顺从按照老板的意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