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重回故乡

　　1、到上海找丈夫
　　解放战争中，邵一萍在北方战斗五年，李冬梅全靠自己替人家织布来养家，家里除了一个幼小的儿子外，还有婆婆。在北撤时，邵一萍的弟弟也跟随部队走了，家里的千斤百担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五年来邵一萍只给家里来过两封信，一封是从山东来的。他说我们现在山东济南，这里很好，请不用挂念我。
　　1949年5月，邵一萍随着华东野战军打到江南来。他的部队在上海，但是邵一萍到上海后并没有及时来信。李冬梅从宁波5月25日解放起，天天盼他回来，却天天见不到他来。李冬梅看见解放军部队来了就问，看见战士就打听，有许多战士远处看看都像她丈夫，可走近一看却都不是。她问解放军战士有没有看见过他的丈夫，她的丈夫叫邵一萍，是1949年9月从四明山出去的。他们用几叽哩哇啦的北方话回答她，她听得似懂非懂，大意是说北方的地方大了，解放军部队的人多了，对不起，你的丈夫我们不认识；有的见她是个军属，向她友好地点点头，安慰她几句，你丈夫可能在别的地方，一定会回来的。
　　半个月过去了，还是不见他的音信。这时在云南的邵一萍弟弟邵行来信问嫂嫂，哥哥有没有回来，如没有回来，你可登报纸找他，他也应该回来了。后来打听到，当年从四明山部队出去的人大都在上海。
　　日盼夜盼一个月后，邵一萍终于从上海来了一封信。信中说，他现在在上海的部队里，他在部队里虽然也当了干部，但是不像国军军官那样有钱的，他们当干部没有钱，所以还是照顾不了家。但李冬梅想，我们想见到你也不是为了钱呀，这么五年都过来了，我们母子靠我织布也能生活。怎么这么无情无义的，打到上海了，也不来看看家里看看孩子看看你老母亲！
　　不久在上海的姨妈给她来一封信，姨妈告诉她，一萍来过她家了。他说他一时不能请假，有机会叫你到上海去看他。
　　原来，李冬梅在上海九方路的阿姨家，一天晚上见有一个解放军战士在门前徘徊，往阿姨屋里张望，却不敢走进门来。李冬梅阿姨是认识邵一萍的，五年前，他生病从宁波乡下由冬梅带他到她家来看病住了好几个月。现在看到他虽然穿着解放军的军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解放军战士是邵一萍。她就走出门来说：“这不是冬梅老公嘛，怎么来了也不进来？”邵一萍这才怯怯地走进来。阿姨见真是一萍，就不客气对他说：“德康啊，你怎么这样没有良心！你和大军一起来的吧？来了快一个月了吧？也不回家去看看冬梅。现在你来到我家门前，在我家门口走来走去又不进来，你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一萍红着脸走了进去，见阿姨还是老样子，嘴巴还是这样不绕人，他感到又亲切又惭愧。他对阿姨说：“阿姨，我离开家快五年了。我抛下她们母子后，再没有见过她们。我到上海，很想回宁波去看看她们的，但一来部队工作忙，二来考虑她们是不是还会认我，我心里没有底。我离开家乡五年一分钱也没寄来过，她还会在家里等我嘛？我想说不定她已经嫁人了，孩子也带走了。所以我也不敢回去，怕去了后找不到她和孩子反而难过。可我又想她们，所以我想到你家来探探消息。”
　　阿姨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把他骂了一顿：“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家冬梅不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冬梅在家一直等着你！你不知道你跟部队走后她母子两人是怎么过的？带着一个孩子，还要照顾你老娘，全靠她一个替人织布维持生计。没有活干时向亲戚朋友东借西赊养育孩子。她再苦再难也等着你回来，亏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邵一萍红着脸只好让阿姨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和阿姨相见后，知道冬梅还一直等着他，兴奋不已，说了几句话，他就高兴地回部队去了。于是阿姨就写信来告诉冬梅。
　　李冬梅接到阿姨来信后，知道邵一萍在上海部队，自是非常高兴；向厂里请了假就候着当年一起去的三五支队的家属，一道到上海去找邵一萍。
　　李冬梅到阿姨家里住下后第二天拿着邵一萍信上写的地址，找到部队的住处。部队招待所的战士告诉她，邵副营长正在外面训练新兵，等他回来时告诉他。李冬梅对那招待所的解放军说，叫他有空来她阿姨家找她们，他晓得的，她住在阿姨家里。
　　第二天晚上邵一萍来了。他来到阿姨家里见到妻子还和当年一样年轻健美，很是高兴。问候了一下孩子和母亲，讲了五年来的一些别后离情，就想走了。
　　冬梅的阿姨对他说：“五年没回家，你来了说不到两句就又这么走了？来了就在我家宿一夜去，好好和冬梅说说话。部队纪律再严，五年不见来看看老婆过一夜也不行嘛？”邵一萍本来看一下妻子就想走的，因为部队确实很忙他正在训练新兵，待一夜怕让部队领导批评；但现在阿姨这样说，没有办法只得在冬梅的阿姨家里住下来。阿姨让给他们一间房间，本来是让他们夫妻团聚的。但李冬梅考虑阿姨家再没有别的房间了，她和邵一萍住在这间房间里，同来的那个家属就没有地方睡了，于是她依旧和同来的家属睡一床，让邵一萍睡一床。他们就这样床对床夜里谈了半夜话，说说别后离情，问问老母和孩子的情况，第二天一早，邵一萍就回去了。说是部队训练忙，过几天再来。
　　
　　2、转业宁波公安局
　　过了三天后，邵一萍把李冬梅接到部队的招待所去住。这以后，李冬梅暂时就住在部队的招待所里。
　　住下来后，发现邵一萍还真没有一点钱，几元钱一月的津贴尽够他自己买点烟抽，无法照顾她的生活。好在她会织布，她想上海总也有织布工厂吧，她问军管会的同志，这里就近有没有布厂。军管会里的一个老家在上海的战友，替她打听了一下，给她找了一家布厂，她于是就去布厂织布。
　　李冬梅在上海的一家布厂上了两个月班，天气渐热，发现自己来时匆匆忙忙，没带多少换身衣服，而且她也想儿子了。来时没有想到会留在上海这么长时间的，她在上海，把儿子交给婆婆在家养着，她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呢？她也想去看看；又想到，我在上海布厂织布，还不如回到宁波去老厂织布，回到宁波可以照顾家里。于是她辞掉上海布厂工作回到宁波来了。回家后她告诉婆婆和父母，邵一萍在上海的情况，说现在还在上海的部队里，以后去探探亲是方便的。但是解放军干部也没有什么工资，虽然当了副营长，也只有几元钱一月的津贴费，只够他自己买几包烟抽。家里的生活还是指望不上他。她父母亲说：只要人在就好，人在就好。工资以后慢慢也会长的。如果以后想法子能调到宁波来那就更好了。
　　李冬梅想想也是，当年和他前后参加抗日战争的同志，像陈晓云、严培远，早在四明山时就牺牲了。据一萍讲，和他一道北撤去的他中队里的同志，有一大半都没有回来，都牺牲在山东莱芜战役和猛良崮等战役中了，有的在渡江时就牺牲在长江里。她也感到他能回来，孩子又有了爹已经很欣慰了。她于是又到原来的布厂去织布，来维持婆婆和孩子的生活。
　　没有想到过了两个月邵一萍也回来了。一个星期天她在北门外的老家门前，一见邵一萍穿着发白的旧军装，背着个简单的被包，斜挎着一只晒成白色的很旧的军用包，站在她面前。她惊讶地说：“德康，你怎么也回来了？”一萍高兴地告诉她说，我转业分配到宁波来了。问他分在那里，他说在宁波公安局。李冬梅这才高兴地叹一口气说：“总算我们一家又团圆了。”这时他们的儿子已经六岁了。邵一萍去时儿子才十个月，还抱在他妻子的手上。回来儿子都活蹦乱跳了，很是高兴。但是儿子起初并不认他，一见到这个穿着军装的陌生人就躲到妈妈身后去。妈妈对他说：“别怕别怕，他就是你爸爸。”孩子瞪大眼睛望望他，见爸爸也以亲热的眼睛看他，并叫他的名字，才慢慢地熟悉了。
　　
　　原来，华东野战军20军打到上海以后，一部分为上海成立军管会接收政权，一部分协助上海维持社会秩序成了上海守备部队。这时美帝国主义已经在朝鲜发动战争，战火已经烧到鸭落江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准备抗美援朝。此时，邵一萍所在的部队20军准备改变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邵一萍一听部队要到朝鲜去打美帝国主义，这个消息了使他热血沸腾地也想报名当志愿军到朝鲜去打美帝国主义。但是军部领导考虑他在山东作战时受过重伤，常常旧伤发作，去朝鲜又要去打仗的，朝鲜天气又冷，怕他吃不消。这时正好地方上的军管会向部队要人。原从他们部队下去的一个师长、在宁波当军管会主任的陈伟达也向老部队军部打报告来要人。想到邵一萍在野战部队南征北战，已经打过很多仗立过很多功，对人民也有很大贡献了，而且他又是个二级残废军人；于是军组织部决定，让邵一萍与毛尹等一批宁波藉的干部转业到浙江去。
　　邵一萍和当年的战友奉化老乡毛尹等转业干部到了浙江省，住在杭州的一个招待所里。虽他们几次提出要求尽快到地方上去工作，因省委领导都到下面搞土改去了，一时未分配下去，他与毛尹等一批同志闲住着寂寞，有时就去逛逛西湖。
　　到1949年10月份，省军管会终于分配了这批转业的部队干部，把他正式分配到宁波市军管会公安局。
　　到宁波公安局报到后，局长石甘棠对他说：“邵一萍同志，你们这一批部队转业干部是军管会主任陈伟达同志把你们从20军里要来的。我又特地从你们十几个来宁波的转业干部中把你挑到公安局来。”邵一萍听了心里很是激动，没有想到还是陈伟达主任和石局长把自己挑得来的。自己一定要在家乡好好干，才能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接着石局长又对他说：“我已看过你的档案，你是从这里四明山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出去的。后来北撤打到我们家乡山东去了，你先后参加了泰安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固战役、莱芜战役、鲁西南突围、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一直打到上海，身体还受过重伤。可以说是一个有功之臣了。我是山东人，你为我们家乡的解放流过血受过重伤，在这里，我要代表山东人民谢谢你！由于工作的需要，现在我也到你们家乡来了，你们家乡是个好地方呀，听说很早宁波就是五个通商港口之一。但是现在宁波解放不久，治安情况很不好。邵一萍同志，你南征北战已经有了十年的革命斗争经历，在部队当过中队长，副官，一直当到副营长；你作战勇敢，不怕牺牲，在部队出生入死为人民立过很多功，我们公安局一样也需要你这样的老战士啊。”
　　邵一萍听了很是激动，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残废军人，领导上却这样欣赏自己。
　　接着石局长说：“我也是比你早一步刚从部队转下来的，来到你们这里人生地不熟。宁波解放才六个月，社会秩序还很不安定，盗匪抢劫日夜发生；又加白天敌机时不时来轰炸，到处乱轰轰的，我们公安局这副担子很重啊。现在你来了就好了。目前宁波城里治安是头等大事，你先当个治安科副科长吧。科长是副局长兼的，他要协助我抓全局工作，治安科只是兼顾一下；再说他也是山东人，对这里的情况也不熟悉，你要独挡一面把治安工作担挡起来。”
　　邵一萍二话不说，点点头就同意了。
　　士为知己者死，局长这样器重自己，他决心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公安战线上去。
　　当时局里也没有房子分给他，白天上班，晚上有空就到北门外住到冬梅家里去。公安局在鼓楼沿，当时也没有公交车，连辆自行车也没有，回家只能靠步行。回到北门外，要走个把钟头。但想到在北方部队时远离宁波千山万水，五年回不了一趟家，现在想回家走一个钟头就到了，已经感到很知足了。有事时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去，所以他一个礼拜了也才回一两趟家。工作一忙，一星期也不回去，就住在鼓楼沿的公安局集体宿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