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黑虎（三）

　　【三】
　　
　　BBPY工程是W国除石油业外与中国签署的最大经济建设合同项目，由中方公司负责该项目的设计、施工和物资设备采购，也是中国企业一项影响力极强的国际建设工程。
　　
　　W国是一个以石油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南美国家，这个国家始终站在极端反美的前沿，推行为贫困阶层谋求利益的“21世纪的社会主义”新概念，在经济建设方面政府正寻求基础设施建设覆盖全国的经济策略，大力发展集体所有制和“人民经济”；在政治体系上强调“人民权力”，建立基层权力机构“社区委员会”，实现“主人翁式的、革命的、社会主义的民主”。
　　
　　按说，在这样一种国家政治经济模式的大背景下组织基建施工，对陆国雄这位久经海外经营考验的驻外项目管理专家来说，应该是可以大展宏图了。然而，愿景总是不如现实来得真实。陆国雄孤军海外作战，遭遇着异国政治制度、经济基础、社会结构和风俗民情等诸多个方面的障碍和困扰：不利的政策取向、繁琐的审批手续、低下的办事效率、懒散的工作节奏、复杂的社区结构、纷扰的工会干预，险象环生的治安状况等等，这一切都给工程项目管理工作罩上了层层迷雾，布下了重重屏障。
　　
　　工程开工初期，辖区工会频频检查。
　　
　　说起工会，当地的工会组织可不同于中国的工会组织，受控于党政领导之下，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权利机构。虽然两国工会在职权上都是为劳动者权益服务的，但是W国基层工会明显有“话语权”，因为他们手握着巨大的选票份额。各洲工会组织的都拥有经验丰富的“职业说客”和选举期间挨家挨户“敲门”的战术。所以任何政治家对这个巨大的“票仓”都不敢待慢，更不敢对工人利益掉以轻心。说白了他们的工会之所以能牛起来，不是靠执政党和政府给权，而是工会直接掐住了要想执政和正在执政官员们的仕途命脉，谁也不敢小瞧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按照毛主席“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科学论断来解析，是因为他们可堪称“武装工会”，也就是靠武力打拼天下。
　　
　　陆国雄颇感困惑地发现，这个国家的工会以及工人并没有因为来自中国的投资和援助而感动，虽然平常他们对中国人有一种“忽悠死人”不偿命的异常亲切，却在索取利益问题上，总以种种借口对项目正常运作进行刁难，屡屡创造了“工运”、“工潮”的经典。而当地政府很难有精力打理中国企业的事，每当遭到武装分子袭击或发生劳资纠纷时，他们全然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若要请他们出面，还会狠狠地被敲你一笔“竹杠”，使问题变得更为复杂。
　　
　　国际刑警出身的工会主席贝拉雷斯带着随从们第一次来现场检查之前，翻译提醒陆国雄：“陆总，贝拉雷斯这人很狡诈，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你得提防着点儿。”
　　
　　数十年的磨砺使陆国雄养成了严谨的工作作风，他特重视企业形像，重视员工的素质，包括劳工的劳动保护。“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陆国雄很自信地说。
　　
　　整个检查过程贝拉雷斯像一个嗅觉灵敏的猎犬，煽动着大大的鼻子，翻翘着厚厚的嘴唇，高高的前额如同探头，以及壮硕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竭尽全力挑剔着，当他走过最后一段施工现场，他终于感觉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对手，无懈可击的国际标准化现场管理，使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中国企业家的管理才能和魄力强悍到无以伦比。
　　
　　他耸耸肩膀，非常勉强地从牙缝中挤出：“Bueno,muybueno!不错，很棒！”
　　
　　就在贝拉雷斯将要离开现场的时候，一位劳工挥动着那个戴着手套的右手与同伴打着招呼。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顿时一亮，从眼底露出一丝狡桀而得意的笑，他看到那个劳工的食指，从手套开裂的缝隙里微微露出了一点儿头。
　　
　　“Reorganizacióndelasuspensióndeltrabajo!（停工整顿）”贝拉雷斯的声调里带着几分得意和几分狂傲。这位常常号称自己是“上帝的眼睛”的猎犬似人物，早已把吹毛求疵作为他的职业的本能，或许他会为在检查中找不到瑕疵而郁闷，或许他会因无瑕疵而无法获得高额罚款而恼火。总之，他几乎从来没有失手过。
　　
　　贝拉雷斯突如其来、不明不白的吼叫，像一枚重磅炸弹，将刚才友好和谐的气氛炸得七华八裂，使笑容满面的陆国雄一下子惊呆了。他实在无法理解，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霎时间就变得“虹藏不见，雷始收声，土润溽暑，雾霾蒸腾”，这就如同川剧的《变脸》来得如此迅猛，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Why？why？”当翻译把刚发生的这一幕突变告诉了陆国雄，陆国雄怒不可遏地说：“简直是小题大作！他想干什么？疯了吗？”
　　
　　双方反复谈判，进行协调勾通，依然无果。这个自称是“上帝的眼睛”，“铁面无私”的家伙，居然猫哭耗子假慈悲地说：我无法容忍劳工戴着破烂手套上班，这完全是轻视劳动保护，对劳工的人身安全不负责任的态度，我非常佩服陆总的管理才干，但我不得不从大局出发，对你们所认为的微不足道的失误作出重罚。他不容商量地楞是为上帝做主，勒令全线停工整顿，并开出了巨额罚单。
　　
　　项目工程按照严格的程序和进度进行着，突然停工，彻底打乱了公司的整体安排和精心部署。当然，这种事如果是在国内发生，掀起一场大干高潮活动，或可以把因停工而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可是这群老爷兵们依旧是不听号令地“拉屎半点钟，干活磨洋工”，在他们的概念里从来就没有“加班”、“加点”这两个词。
　　
　　“不指望那些老爷兵们，咱们自己干！”火爆性子的生产领班副经理曹一鸣耐不住了，他利用双休日组织中国管理人员打了一场歼灭战，这一仗干得相当漂亮，一举完成了相应老爷兵们一旬的工作量。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周一劳工头子马蒂尼埃迈着他一向感觉优雅的步子进入施工现场，他惊愕的发现工程居然在自己不知情中有了新的进展，他深感执业权受到了侵害，顿时他那原本着了色的脸变得更加灰黑幽暗，对着中方领班副经理怒不可遏地吼叫着：“Sinley！Sinley！（无法无天）”“Demueleinmediatamente！（马上拆除）”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
　　
　　这场被指控为涉嫌“侵权”的官司，让陆国雄公司陷入了信誉危机的舆论漩涡，又一次蒙受了巨额赔款的损失，也使他们尝尽了“欲速则不达”的苦头。
　　
　　“真的搞不懂，这叫什么逻辑啊？他们不干，我们帮助他们干，还干出了问题啦？！这个项目究竟是我们当家，还是他们当家？”曹一鸣迷惑了，他不知道是这个国家思维逻辑混乱，还是自己的逻辑思维出现了障碍。
　　
　　曹一鸣在国内被大家称之为“拼命三郞”。他坚忍不拔，自强自立，有一种无所畏惧的敬业精神和一种乐观向上的开朗性格。他靠速度和质量打拼天下，先后获得“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奖章获得者”等荣誉称号。可自打来到这个国家他的浑身解数便施展不开了，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开工伊始，整个项目管段施工进程都在磕磕碰碰中难以理顺；地方工会无时无刻不在监督中找茬生事，因争夺势力范围还经常在管段内械斗、火并；施工中因芝麻大的问题都可引起劳动纠纷且罢工的高潮一浪高过一浪；管段各项目部财务和中方员工遭遇抢劫的事件更是接二连三发生。除此之外，这一项目虽然是这个国家重点投资项目，资金仍旧异常紧张、融资预算不足、偿债风险加大。工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干干停停，停停干干。每遇停工，中方非核心员工陆续被裁减回国，当地劳工依旧尸位素餐，每周雷打不动地领取到生活保障工资，尔后去酒巴和一些娱乐场所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一番。陆国雄并不是愚蠢到花重金养懒汉的地步，但让他束手无策的是，这个国家有很完善的《劳动法》，工人辞职或是被公司解雇，都能够得到一大笔补偿，经过测算辞退的失业补偿费要远远超出发放的各项费用。
　　
　“要成为世界上最杰出、最勇敢、最无畏的勇士，我们就必须要做到：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卧油锅，也要在所不惜！”每当员工有所动摇，陆国雄就不断地鼓劲打气，　尽管他已经被离奇的纠纷和蹊跷的官司纠缠得焦头烂额，尽管他有时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他依然尽职尽责地，坚守在这个赋予了祖国和人民光荣而神圣使命的工程上。
　　
　　他曾一度把希望寄托于两国高层领导及会议上。

　　在经历了一系列磨难后，终于盼来了两国高委会的召开。会议表明：共同发展的战略伙伴关系牢不可破，双方经济贸易往来要始终保持上升趋势，努力改善投资及建设环境。可是，随着高委会议“宣传一阵风，雨过地皮湿”，项目建设环境依然十分严峻，陆国雄看不到一丝曙光。他像一头困兽般依然困在这200多亩暂时属于中国的租借地上，浑身解数无法施展。如果在国内他会跳槽，另谋高就。可现在不行，他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着一个企业，从某种意义上说抑或代表着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