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黑虎（二）

　　【二】
　　
　　在巴黎还是冰天雪地，而南美的这块土地上已是春暖花开了。实际上，这里一年四季都是浓浓夏日，太阳毫不吝啬地向地球放射着光芒，金黄金黄的，摸不着却能看得见，刺眼的光针仿佛要穿透人的眼球和皮肤，射进五脏六肤，使得黄皮肤的中国人个个被晒得如换肤般灰黑灰黑的。
　　
　　陆国雄每天早上，带着他的小黑，绕着营地蹓弯儿。营地驻扎在北部平原的一个州镇，占地面积约200多亩，沿着铁丝网围墙慢跑两周半，这便是陆国雄和小黑的每日的必修功课，接着陆国雄来到营地中央的操场上，在悬挂着两国国旗的不锈钢钢管下打几招太级，小黑知趣的不远不近地守候在那儿。
　　
　　陆国雄的这一套太极是跟他的老同学邵峰学的。
　　
　　十年前，总公司迎合国际市场需求，成立了海外公司，邵峰被任命为海外公司总经理。正如陆国雄说的那样，俩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邵峰走到哪里都要把陆国雄拽到哪里。自然，陆国雄也跟着被任命为海外公司副总经理，并安排他长期驻守在海外。虽然，当年陆国雄还对承揽海外工程心里十分没底。
　　
　　筹备组期间，是陆国雄和邵峰并肩作战的磨合期。俩人处事风格各异，一个沉着稳健，遵重规则；一个睿智前卫，开拓进取。虽然他们经常因意见不统一而发生争执，但公司上下的人都认为他俩才真正是优势互补的绝配搭当。
　　
　　邵峰练得一手娴熟的太极拳，他每天早上都要站在绿树浓荫的操场边练上几招，还时不时的叫上陆国雄陪练。而陆国雄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果断干练，毫不滞涩，也从不拖泥带水，他对太极的阴阳相济，棉拳软手实在提不起情绪来。
　　
　　“老陆啊，对太极拳你还要有个认识过程哦。认识它才会喜欢它，体验它才能热衷它。太，有至的意思；极，有极限之义，既包括了至极之理，也包括了至大至小的时空极限，可以大于任意量而不能超越圆周和空间，也可以小于任意量而不等于零或无。我们做人或做事都要勇于挑战极限，超越自我，而真正的成长，是在自己能力所不及之时的记录刷新。我之所以喜欢太极拳，是因为它的一招一式都蕴涵着人生的哲理，‘练拳练至精妙处，身心处处则怡然’啊！”邵峰一边打着太极拳，一边向陆国雄讲解着他对太极拳的独特见解。
　　
　　这些年，邵峰无论遇到多少急、难、新等棘手的问题，他都在不愠不火、伸屈自如的太极拳演练过程，“以心行气，以气运身”并通过内省、体悟酝酿出最恬当的解决方案。他的这个特点，不仅陆国雄早有所知，而且已经被总公司的宣传写手们收录到《奇人逸事》之中，广为流传。
　　
　　邵峰像一位专业太极宗师，“虚领顶劲、尾闾中正、沉肩坠肘、坐腕舒指……”一招一式地演绎着太极的刚与柔的和谐，就像在演绎宇宙间的静与动的和谐一样。
　　
　　邵峰突然发现，陆国雄双臂环抱，一手托着腮帮略有所思地盯着他一动不动。他面带微笑地将肢体凝固在“含胸拔背，气沉丹田”的动作上，就如同一尊蜡像作品，承载着某一“历史瞬间”的永恒记忆。稍停片刻，他开始像一个道家学者向陆国雄传授起太极的精髓：“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就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化合而生万物。”
　　
　　说到这，邵峰兜了陆国雄一眼，看到他一脸的茫然相。于是，邵峰换了个姿势，以腰为轴，上下相随地转动着，口中继续对太极的精髓娓娓道来：“太极就是万物之始，各种套路从太极中变化而出，针对对手的各种攻击方式，变幻各种应对措施，或防，或攻，或摔，或擒。总之，太极教给我们的并非是万能拳术，而是一种方式，演练的方式，思维的方式，做事的方式……重点是要训练人们超越极限的意志、耐力和灵活性，真正理解和懂得太极阴阳与万物衍生的哲学道理。就僻如道家主张‘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太极拳法的‘极柔软然后极坚刚’就是根据这“至柔”的理论而来。……同样，运用到现实中，就拿我们拓展海外工程来说吧，这是企业新的发展趋势，如果我们只求稳健，而没有驰骋天下之决心，我们就将一事无成。反之，只要我们有决心有毅力，有好的经营模式及手段，我们依然可以从无到有，从弱到强……”。
　　
　　陆国雄云里雾里的听着，直到邵峰把切入点放在了拓展海外工程上，他才仿佛顿悟。昨天党委会上，围绕海外风险投资问题，两人出现了分歧。邵峰一贯的思想是：高风险也孕育着高利润，“舍不得孩子就套不住狼”；而陆国雄主张稳扎稳打，“不见兔子不撒鹰”。当然，他们都懂得，从营销策略上没有谁对谁错，但在营销模式和手段上，却是一个未知的结果。
　　
　　陆国雄对老邵的口才向来是佩服的，对那些道家理论他也略知一二，但他依然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他慢慢靠近邵峰，对着邵峰的虎背飞去一拳：“我说老邵啊，你葫芦里卖人什么药？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怪不得一大早让秘书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连一个安生觉都不让我睡好。感情你是在用太极的原理解决我老陆的保守思想和惧战情绪啊！哈哈，真有你的老邵，佩服佩服！哈哈哈哈……”
　　
　　渐渐地陆国雄发现自己对太极也开始情有独钟了。
　　
　　晨曦中，陆国雄身着太极服，伴随着悠扬的古乐，搂膝拗步、转身蹬脚，一个个太极拳招式舒展如行云流水，轻盈似鱼游雁翔……
　　
　　“老陆，Sirvióunacomida，开饭了！”厨娘伊雷妮·赛斯用夹带着生硬的中国话喊陆国雄吃饭。在她的呼唤中陆国雄的思绪回到了当下。
　　
　　这位与世界美女同名的厨娘，虽然没有与世界美女同等的命运，却有着东方女性的善良和温和，橄榄色的脸上总是满含春意，肥厚的嘴唇微微上翘，显得十分性感，一双肥大尖挺的乳房，随着她忙忙碌碌的肢体语言纵情的舞动着，以无法掩饰的人体变化密码，准确地解析着：她是多子女的母亲。
　　
　　伊雷妮·赛斯是一位拥有十二个儿女的单亲母亲。她年轻时也是位很招人眼热的性感美女，她的第一任丈夫和她一样是一个纯种的印地安人，她们也曾相亲相爱过，但却没能像传统的中国婚姻一样，彼此矢志不移地厮守一生一世，那个印地安丈夫，在遇到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后，与赛斯和谐分手。赛斯的后几任丈夫像走马灯一样，来的随心所欲，走的也毫无顾忌，以至给赛斯留下了一大群孩子，她的家也成了一个多国籍多民族的大家庭。连赛斯都说不清孩子的爸爸们都是谁，现在去了哪里，她只能从孩子的肤色分清谁属于哪一类血统。
　　
　　在这个自由、懒散和悠闲的花园国度里，像赛斯这样的家庭不为鲜见。婚姻原始到类似于母系世族社会，唯一不同的是无抚养能力的家庭的未成年子女，能够享受到国家提供的每人每月一百美金的抚养及教育补助，这个费用自然就转嫁到父母就业的公司或单位。赛斯的十二个儿女的抚育等费用理所当然的也不例外。
　　
　　陆国雄的公司担负着这个国家的重点基本建设投资项目，作为技术管理架构的公司，工人皆由当地族人按管理人员一比九的比例配备，说白了也就是每有一个中国籍员工就要为九个外籍员工甚至家属提供薪资福利等费用。而他们国家的高税收高福利政策，比中国改革开放前计划经济时期的“大锅饭”实际上并没有本质性的区别，有的只是过之而无不及。这也就如同西方的福利制度，更多是源自民主制度本身的运作规律。为了获得选票，迎合大众，各政党无不竞相许诺，提高福利。这种福利竞赛和迭加，终于超过经济的承载力，而成为经济发展的沉重负担。然而福利制度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否则选民就会用选票将政府拉下马。各种福利是导致经济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尽管谁都知道“增加工作时间，减少福利开销”不失为一种解决之道，但由于民主，政治已经大众化，任何触动民众利益的政策都会遇到强烈抵制。
　　
　　陆国雄管理过几万，甚至十几万员工的队伍，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难以管理的下属和高额费用支出，也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麻烦和多如牛毛的劳动纠纷。这么说吧，就像地球人管理外星人一样，不仅仅是勾通的难度，那些永远无法统一的风俗差异，观念差异，立法差异，足以让一个蒸蒸日上的公司毙命，或可用《猿族崛起》的启示来预警可能发生的厄运也未曾过分。
　　
　　陆国雄有时感觉十分迷惘，他无法明确其海外投资的价值和对国家贡献的意义。
　　
　　当今世界，穷国都巴不得富人们来到自己国家投资，做生意，事实上这些国家都收到了十分可观的成效，富国也一样下大气力吸引着外国商人去投资，他们欢迎“资本的剥削”。在这种“资本的剥削”中，他们可以躺在“巨额赤字”上，高枕无忧地享受着高消费、高福利和高质量的生活。而中国，经历了“三大制度”改革，老百姓的福利却越来越少，出现了“读书读不起，看病看不起，房子住不起，就连死都死不起”等社会现象。即使是有钱人，也如履薄冰、居安思危地生活，过重的后顾之忧给中国人背负起沉重的心理压力。究其原因，不同社会人的生活差别、心理差别其根源之一在于“福利问题”。不言而喻，中国的企业在某种意义上，为他国创造了福利，成为别国福利事业，亦或经济支柱的“后花园”。
　　
　　陆国雄遇到压力和困惑便会胡思乱想，每每这个时候，林语堂先生的一句话就会萤绕在他的耳边：“中国就有这么一群奇怪的人，本身是最底阶层，利益每天都在被损害，却具有统治阶级的意识，在动物世界里找这么弱智的东西都几乎不可能。”说心理话，他不想做这样的弱智者，更不想让自己的企业带有“统治阶级”的烙印，但他必须抗争，为中国企业的利益而抗争，为真正互利互惠的友好合作而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