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后园子里的寡妇

　　东北风连续刮了这几天也总算累了，半夜间儿气势越来越小，大约摸五更天的时辰就再也没有它的声息了。东天爬上来的日头像病了几天刚好了似的，显出了一点儿精神。就是这点儿精神，也总算让人觉出点儿暖气儿来。
　　燕子早早起来收拾好院子里给前半夜东北风吹乱了的柴草，放开了鸡笼和鸭圈。这些鸡鸭很欢快地围着燕子扑扑楞楞拍打着膀子转了一阵儿，然后就相互拥挤着争抢燕子为他们撒下的玉米。她瞅着这些争抢食儿的鸡鸭看了一阵儿，她很多时候会想，这人要是跟鸡鸭一样没有思想该多好。没有思想也就没有生活，也就不会有什么情绪，只是简单地活着，不会去计较因为思想而带给人们的各种纷纷扰扰。
　　吃饱了，鸡鸭开始扑棱着膀子争先恐后地往院子外面连跳带飞跑。燕子瞅着这些鸡鸭出了院子，也随着这些鸡鸭走出院子。
　　院子外面是一个清冷而又清新的世界，刚爬出来的太阳虽然让这个世界变得比前些日子显得明朗了很多，但微弱的热度虽然给人心理上的安慰，但季节的寒冷还是让人觉得冬天是那样残酷。
　　燕子走出院子，像往常一样围着自家的院墙转了一周，她倒没有发现异样于往常的迹象，就像自己的日子一样，每天都是这样重复着昨天的轨迹。
　　就在燕子围着自家的院子来回转着看看的时候，赵二布袋两口子像屁股着火似的围着她家的院子喊着燕子。
　　这两口子咋的了？听到赵二布袋两口子这样火急火燎地找自己，燕子的心里一个咯噔，是不是他们家的儿媳妇出啥事儿了？她应着赵二布袋两口子的喊叫，马上回身迎上赵二布袋两口子。
　　“他嫂子，这些日子我家儿媳妇跟你唠扯家常时有没有说别的啥子？”赵二布袋的女人见到燕子，马上问。
　　“没说别的啥子呀！”燕子心里又是一惊，马上就想到了前几天他们家的新媳妇儿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来。不过，这事儿不是一般的事情，说不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的，不管是不是他们家的新媳妇出事儿了，自己还是装作啥也不知道为好。她马上皱起眉头问，“咋的了？”
　　“我们家那个不溜，真的不溜，整个人跟木头疙瘩似的，媳妇儿两天没回了，他都不知道跟我们两口子说一声。”赵二布袋的女人马上抱怨起自己的儿子赵不溜来，“前天他媳妇儿跟他一块儿去驴堆集上，说是买点儿女人用的东西，我们两口子琢磨着不溜跟着不会有啥事儿，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在驴堆集上媳妇儿说她一个同学在集上做女人用的东西生意，说不溜不方便进去看，就让不溜在集镇上等着她。不溜也太实诚了，就信了她的话在集镇上等着她。谁知道，到集罢了也没等到他媳妇儿，就以为是她媳妇儿给她同学留下了，就一个人回来了。这都两天了，也不见个人影儿，我们两口子心里提溜着，就过来问问你平日里她跟你唠扯时都唠扯些啥子。”
　　“两天没回了？”燕子心里马上断定新媳妇儿这是得空儿溜了。
　　“是呢，都两天了。就算是给她同学留下了，那也该给个信儿吧。”赵二布袋的女人甩着两手说，“这个不溜，让人操碎心了。你说吧，这都结亲多久了，新媳妇儿不见肚子有啥子动静，起初我们两口子还以为是她有啥子毛病不能怀孩子。你说咋的？昨晚上我们两口子为这事儿盘问不溜，结亲这么久了，两个人居然没有那事儿，这能怀上孩子吗？”
　　“不会吧！”燕子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你也知道你那个不溜兄弟，人太实诚，就知道干活，不会说瞎话。昨晚上我们两口子听他这么一说，真是恼得没法儿，这事儿也要人教啊！小猫小狗都知道，他就不知道。他说她不让，他就没法儿了？”赵二布袋的女人不知道是在抱怨他儿子赵不溜，还是在抱怨他家的儿媳妇了。
　　“平日里看着不溜他媳妇儿对不溜挺不错的呀。”燕子也是很不理解的样子。
　　“那是她装出来给我们两口子看的。平日里我们两口子就担心她的心思不在我们家不溜身上，看来还给我们两口子担心对了。”赵二布袋的女人看着燕子说。
　　“说不准她真的是给她同学留下了，今儿就能回来呢，你们也别多想了。”燕子安慰着赵二布袋的女人，“平日里她跟我唠扯时也没见有啥子特别的地方，很多的时候都是说些针线之类的事情，我倒没有发现她有啥子心思。”
　　这个时候旁边的赵二布袋叹了一声说：“这个时候就是说出去找她，也没个地方找啊。这个时候马路四通八达的，马路上南来北往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她要是有心不在咱们家过日子了，想找到她还真不容易。咱们还是回去等等吧，看不溜从她娘家回来说啥子。”
　　“我估摸着她不会回她娘家的。”赵二布袋的女人回头看了一眼赵二布袋，“她要是不想在咱们家过日子了，她娘家也不答应。”
　　“当时我就说咱们家不溜这个笼子装不住她这只鸟儿，你还跟我吵吵。”赵二布袋又叹了一口气，埋怨地看着自己的女人。
　　“这个时候还说这话，有啥用？”赵二布袋的女人见赵二布袋抱怨自己当初当家答应了这门亲事儿，马上回了一句赵二布袋。
　　“你们两个也先别着急，等着看今儿儿媳妇是不是能回。要是能回，那就是你们两个多心了；要是不能回，还是找找看，说不准就能找回来呢。”燕子见赵二布袋两口子为这事儿开始互相埋怨，一笑说，“现在的年轻人，贪玩儿，说不准你们家儿媳妇就是一时贪玩儿了呢。这大冷的天儿，她能去哪儿呀！”
　　“你说的也对，再等等看，等今儿这一天过去了看是啥情况。”赵二布袋的女人听了燕子的话，无奈地向燕子点了点头说，“万一有个啥情况，我们家真的是落个人财两空了。”
　　“哪有那么倒霉！”燕子安慰着赵二布袋的女人说，“别把事儿想得那么坏。”
　　“那你就先忙着，我们两口子这就回了，依着你的意思再等今儿一天看看。”赵二布袋的女人见从燕子这儿也打听不到以往儿媳妇有啥子迹象，就一扥赵二布袋的衣襟，向燕子说着话就回身走了。
　　燕子瞅着赵二布袋两口子走了，心也“扑腾”一声落地了。赵不溜守不住他的新媳妇，这是自己已经知道的消息，但是，这个信儿自己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的话就会落得赵二布袋两口子抱怨一辈子。这个新媳妇儿也真说得到做得到，前几天还说是打算年后离开赵不溜，离开赵不溜他们家，这个时候得空儿就脱身了。不自觉地，她的心里竟然有些羡慕赵不溜的这个新媳妇儿了，羡慕赵不溜这个新媳妇儿有这样的勇气，羡慕赵不溜这个新媳妇儿做事儿这样果断。也是啊，赵不溜这个新媳妇儿无牵无挂，赵不溜他们家没有啥子值得她牵肠挂肚的东西，说走就走了。如果赵不溜这个新媳妇儿跟赵不溜已经有了孩子，她还会这样干脆利索地离开赵不溜他们家吗？有句话说，女人不舍的不是这个家，而是不舍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如果自己和他没有孩子，自己会不会也像赵不溜的新媳妇这样？
　　“唐油家的，在那儿发啥子愣啊？”这个时候，邻居家脑袋跟驴踢了一样的二嫂子又是手里提溜着满满一罐子尿水的尿罐子慌里慌张地往茅房里跑，她瞅了一眼燕子，扯着嗓子向燕子吆喝一声，就扑扑腾腾进了他们家的茅房。
　　燕子给邻居家的二嫂子喊了一惊，瞅着邻居家的二嫂子进了茅房，也没有回应邻居家的二嫂子。
　　进了茅房的邻居家的二嫂子怕人不知道似的在茅房里又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燕子：“唐油家的，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等你出了茅房再说。”燕子向茅房里的二嫂子回了一句。
　　“这事儿你听了准会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茅房里的二嫂子向燕子卖了个关子。
　　“啥事儿还能让我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除非是你外面偷人了。”燕子知道邻居家的这个二嫂子就喜欢说些四六不沾的荤话，回着这个二嫂子说。
　　“俺才不会偷人呢，俺有爷们儿，爷们儿还牤牛似的有劲儿。”二嫂子系着裤腰带从茅房里出来了，看着燕子说。
　　“你呀，准没有啥子好话。”燕子看着二嫂子。
　　邻居家的这个二嫂子这个时候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一手握着还没有系好的裤腰带，一手遮着嘴巴向燕子说：“这事儿本来俺爷们儿不让俺说的，俺是觉得你可靠，才说给你听的。你知道前天我在驴堆集上看到啥子了吗？”
　　燕子听邻居家的二嫂子这么一说，心里一个咯噔，是不是二嫂子看见赵不溜的新媳妇儿咋的了？她紧瞅着邻居家的二嫂子。
　　“后园子里的寡妇……”邻居家的二嫂子又来回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别的什么人，就把声音又放低了一些说，“咱们都知道她男人是喝药死的，至于为啥子喝药，咱们谁也不知道，这回我琢磨出来了。”
　　“你能琢磨啥子？除了天天琢磨那些荤事儿，你就没有别的琢磨。”燕子见二嫂子很神秘的样子，撇了一下嘴，笑着说。
　　“真的，这回我真的琢磨出来了她男人为啥会喝药了。当时咱们也都是影影绰绰地听说，谁也没有抓住啥子辫梢子。”二嫂子说着，又来回四周围看了看，“驴堆集上我亲眼瞅见她跟一个男人手拉着手说话，样子就跟两口子一样亲热。”
　　燕子听二嫂子这么一说，原来二嫂子说的不是赵不溜的新媳妇儿的事儿，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她笑着向二嫂子说：“是不是你眼看花了，这事儿千万不能胡说啊。”
　　“我瞅得真真的，就是后园子里的寡妇。”二嫂子很肯定地说，“当时我也不敢信是后园子里的寡妇，就多瞅了几眼。”
　　“这是别人的事儿，这话就到这儿，千万不能再跟任何人说这事儿。”燕子见二嫂子很肯定，马上提醒二嫂子说，“别因为这事儿给自己找出啥子麻烦来。”
　　“别人我不会说的。”二嫂子听了燕子的话，点了一下头，然后放下遮在嘴巴上的手，继续系她没有系好的裤腰带。
　　“不跟你唠扯了，院子外面太冷了。”燕子唯恐二嫂子又会扯出别的话来，借故就要回院子。
　　“外面是冷，蹲下来撒泡尿，屁股冻得冰凉。”二嫂子用力刹了刹裤腰带，然后屁股一抹，“呲溜”一下就躲回他们家的院子里。
　　燕子瞅着二嫂子进了他们家的院子，抬起两手捂了捂自己的脸。手很凉，凉得就像结了冰一样。自打有了儿子之后，不知道咋的了，每年立秋之后，自己就感觉不出身上有一丝暖气儿，近二十年了，每年都是这样。母亲因为这个曾经为自己请过一个坐坛的巫医。那巫医在香火中念念有词，然后打了个哈欠，说自己是有了孩子那一年立秋给蛇精附了身子，所以，每年立秋之后就开始浑身冰凉，等第二年惊蛰之后，身上才会慢慢觉得暖和。自己倒是不相信巫医的这个说法儿，毕竟母亲在请巫医的时候把自己的情况说给了巫医，巫医就可以信口编个故事。倒是这些年自己一直没有弄明白怎么会这样，多少次跟他说想去医院看看，他倒好，说不挡吃不挡喝的，人又死不了，花那个钱去医院干啥。他这样说了几次，自己也就没有去医院了，但他的话让自己觉得跟自己到了冬天的身体一样，冰凉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