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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3

作品名称:金陵春      作者:夜海灯舟      发布时间:2019-11-16 13:30:03      字数:4127

  02
  从北丰剧院出来,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大街上电灯虽亮着,但却空无一人;除了这位年轻人,不,应该说是年轻女子。灯下她纤瘦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她所经过的道路,一条比一条冷清,一条比一条黑暗,最后没了路灯,只能借着月光前行。
  大街小巷的店铺都紧闭大门,唯有一条窄街上的成衣铺还亮着灯光。女子矮下腰来,靠在一旁的巷子边,手摸着冰凉的墙砖,轻轻地缓慢迈开大步,向成衣铺的后院门摸索而去。就在此时,巷子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冰冷而含着愠怒的男声:“崔兰舟!”
  年轻女子身上一凛,怔怔看着那黑暗中渐渐分明的人影,道:“成安哥,你怎么在这里?”
  金成安一步步走出月光下的暗影,他柔和的眉峰上隐隐挑起一条青筋,眼中却满溢担忧之情。他拽起崔兰舟的胳膊:“你和我回去给师娘一个交代,说你到底去了哪里!”
  崔兰舟攥紧了手中的帽子,被金成安半拖着跌跌撞撞过了后院的门槛。就要踏进堂屋之前,听到里面一个焦急的女声道:“这都快要子时了,兰舟到底是去哪儿了?也不知会我们一声。”一旁一个柔和活泼的女声劝道:“师娘你且放心,我哥已经出去寻了。再说舟姐姐又不是浑走的坏学生,定是和哪位要好的同学出去玩儿了。”
  正说到这里,崔兰舟被金成安拽到了这二人面前。崔兰舟对其中在凳子上坐着的妇人有些怯怯地叫了一声“娘”。金成安接着沉沉地叫了声:“师娘”。
  妇人只是关切地问崔兰舟:“吃饭了没?”
  崔兰舟咽了一下口水,讪讪地回答道:“吃了。”接着她不由自主地解释道,“淑苓请我去看电影了,是夜场的,但那电影特别好看。”
  妇人对崔兰舟蹩脚的解释,置之一笑,没有计较,而是拿起桌上果盘里的一只金黄浑圆的橘子,温柔一笑:“就算是吃完了饭,现在也过了几个钟头了,肚子也要空了,吃个橘子垫垫肚子吧!今年新下的,数这个品种的最甜。”在她把橘子递给崔兰舟之前,却被金成安半道劫走。
  他掂量了几下这橘子,道:“橘子凉凉的,吃到胃里不好。”他把橘子握在手中,对着崔兰舟的语气表情也温和起来,那较平的眉毛也舒展开来,配上那小小下垂的眼角,一副平日里恭谦的模样又回来了。
  这时妇人边的年轻女子竟不满道:“哥!我还是不是你亲妹妹呀?我吃橘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也给我捂捂。”
  金成安有些不自然地端着手中的橘子解释道:“舟舟哪儿跟你的铁胃一样,她胃寒。”年轻女子听了这话,状似自言自语地感叹:“人和人的胃啊,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瞥了一眼脸上有些局促的崔兰舟,又转了个话头,“算了算了,不和你们计较了。”她好奇地问崔兰舟,“舟姐姐,你和淑苓姐看的是什么电影啊?怎么样?好看吗?”
  崔兰舟随便扯了一个最近听过的电影名,圆了她的回答:“《山茶花》。”
  “谁演的呀?”
  “嗯……是那个叫曼露的影星吧。”
  年轻女子有点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原来是她的电影啊!”随后,她拽起了崔兰舟的胳膊,道,“舟姐姐,哪天你也带我去看吧!我特稀罕她那双大眼睛,她在电影里一哭啊,我心肝儿都跟着颤。”
  这一位年轻女孩正是金成安的亲妹,名唤成芸。金氏兄妹的父亲与崔父有着深厚的发小情谊,然而金氏夫妇却在有了一双儿女没过几年后,双双罹难而亡。于是崔父便将这对兄妹收入膝下权当义子义女抚养,崔氏夫妻更是分别教给他们手艺,所以金成安才称崔母为师娘。
  一旁的金成安望着两个姑娘家谈论着他向来不关心的事情,也插不上什么话,便剥好了那已焐得温热的橘子交给崔兰舟,并给崔母脚边添了张薄褥子,默默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金成安不疾不徐穿过了狭小的庭院,此时,裹挟着凉露的湿风敲打过他的脊骨。他虽衣着单薄,却因自小辛苦劳顿锻炼出结实的身板,并不为所动。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走至一面宽大的桌案边,细端详着上面一件水蓝色的成衣,与之匹配的还有一件墨黑的棉布半身裙。
  金成安摩挲着衣服边角的缝线,暗沉的瞳孔中浮过一阵云雾般的思绪,他拿起桌边一枚编织好的纽扣,把它放在上衣最后一个孔后面,专注地缝了起来,那些沉默的深情,都埋入这密密麻麻的针脚之中,埋入这无边的良夜里。
  此时他只愿现世安宁,整齐平稳如这针脚一般,却难料汹涌波涛正不为任何人的意志所左右而摇摆着,一如他无力挣脱的童年。
  
  03
  
  齐延春坐在自家的马车上,掀起帘幕望着天上那一轮升得高高的皎月,心内思绪万千。他今晚上刚下了一出戏,一出他人生中真正的第一场戏。这个季节的金陵还在盛夏的前一章,夜半的天气也是寒凉的;那爽快的风簌簌地拂过他略勾起的眉梢,吹得他微醉了起来。
  下了车进了门口,自是由他一起跟到大的丫头,唤作“碧莲”的,迎了上来。碧莲道:“老爷怎么不加件衣服走?天怪凉的!”
  齐延春随她后脚进了门,却看到中间椅子上,铺满了几件新做的旦角戏服,什么杨贵妃啊、杜丽娘啊、王宝钏啊什么的,一片红艳艳的,直扎眼睛。
  碧莲看着他目光留意到此处,便道:“这些都是西街的成衣铺新做的,今天白天给送了过来,上面可缀了贵妃绒,还有这实打实的珠玉满堂,您瞧这成色,多新鲜啊。”
  齐延春忽地打断她的话头:“且烧了吧,以后再也穿不到了。”碧莲被唬得愣愣的,直说:“为什么呀?这么……好看呀。”
  “再怎样好看,那也并不是真的我。”齐延春遂摆了摆手,“你且抱着到门口烧了吧。”
  碧莲对这样的主子也是没辙,于是以单薄之躯抱了这堆有点沉重的戏服,取了火折子,摇摇晃晃走到大门口,拉开门闩,推开大门,脑袋向外一探:这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夜风吹起来,让人心里感觉空荡荡的。碧莲一个小姑娘家,心里竟有些害怕了,她脚迈出了门槛,却触到了一个软塌塌有着温度的东西,她顺势往脚下一瞧,便觉得脚底血液一下子窜上了脑袋瓜儿,又一下子凉了下来。
  “啊!老爷……老爷!这儿有个死人……”
  齐延春听到这叫声,心下也有些凛然,便快步走到了门口。他见那倒在门口前的“尸体”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死相确是有点狰狞。他蹲下身来冷静地瞧了一上下,又伸出手来探了探这身体的温度,走至前蹲下来摸了摸这“尸体”的鼻子下面,向碧莲道:“这人还没有死,抬进去!”
  碧莲上前拦了一下:“老爷,这人不明不白的。我看,我们就当没看见,关上门来!现在这个世道,门口常见横死鬼,若是收留了他,反倒之后把我们也牵扯进去。”
  齐延春道:“听我的话,我们一起抬进去。遇此情况,置之不理,反倒是做了件恶事。”
  碧莲只得听了他的吩咐,和他一起将此人抬了进去。她用抹布拭了这人全身上下的血迹,露出了一张洁白无须的脸来。齐延春这时才认出来,此人正是一位旧相识。
  那斑斑狰狞的血迹擦净后,露出的只是些皮外伤。齐延春心道:“好办。”便取了府中常备的金创药,纷纷洒在了伤口上;他倒洒得细致,从头到尾,一点不落。
  到了后半夜,这人才缓缓醒来,望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齐延春,半眯着靠在椅子上,见他身体动了动,立刻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望。床上这人缓缓开口道:“原来你还住在这里啊……”
  齐延春道:“陈俊,你醒了。”
  这叫陈俊的人道:“我迷迷糊糊地滚在地上,想来是凭直觉摸到了这里,没想到几年都过去了,你还是住在这里。”
  “这里僻静,适合练嗓子,打扰的人也少。”
  “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陈俊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戏,唱得越来越好了?”
  “你也还是老样子啊。还干着刀口下舔血的营生啊?”齐延春回敬道。
  陈俊笑着说:“现在那不是我的营生了,”他倏地瞪大眼睛,“我已经加入革命党了。”
  齐延春听到此话后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面带微笑地问:“革命党这年头也有很多宗,不知阁下加入的是哪一派?”
  “新中会。”
  齐延春噗哧笑了出声,掩了掩嘴,配着他的长相,倒有几分妖娆。
  “这听起来倒像个帮派的名字。”
  “名字罢了,也是有点喻义的。对了,你还记得顾桥枫这个人吗?”
  “姓顾的……你是指现在的顾局座吗?”
  “他……他娘的,他真混成这样了?他娘的!当初我们几个一起玩儿的时候,他还高谈阔论,说什么革命、什么理想,现在却像狗屎一样忘在脑后了,给那伪政府卖命!”
  “这人我倒是许久没见了。以前一起混的时候,说的话也是最少的,后来经常带着几个不同的女人去看我的戏。”
  “唉,甭提他了。”陈俊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问他:“有什么吃的没?随便来点儿,给我垫一下肚子。吃饱了我就又要上路了。”说完他嘿嘿一笑。
  齐延春一愣,瞪着他:“走这么早干嘛?你还是在这里躲一躲。你形单影只的,又浑身是伤,出去了肯定又是追兵在后,你且在我这里养上几日吧。”
  陈俊摆了摆手道:“这点小伤又算什么?我习惯了。”他又咧嘴一笑,衬得脸上的新伤更加明显,“我确要赶紧起床了,我还要把信儿传给其他弟兄们呢。”
  齐延春又一次噗哧一下笑出来:“你可说这不是黑帮?弟兄弟兄地叫着呢。”
  “随你怎么说,快给我些吃食。饿了一天多了,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齐延春忙吩咐厨房的碧莲去多做些了吃食,原来齐延春每日四时起来开始吊嗓,这碧莲于是很早起来准备早饭。
  待到齐延春吊嗓、叉腰、耍枪等一切都练完回来,陈俊早已不知去向,在桌案上留下一封纸条。齐延春展开来读,只见:
  “齐兄,敬上:
  多谢齐兄深夜搭救之恩,感激不尽。若陈某不死,以期后日报答。
  今日之事及陈某之人,甚你我相知相识之事,万望勿再向他人提起,我已是伪政府之眼中钉,肉中刺,欲杀之而后快。但望齐兄未被牵涉,多有惭愧。”
  齐延春读后摇了摇头,便把这纸条烧了。他寻了碧莲来问时辰,知此时已是七点钟了,正是寻常人家进早饭的时候,于是走到桌边,转了几下电话的转盘,过了一阵,便听那边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声:“你好,请问找谁?”
  “你好,我是齐延春,是江老师吗?”
  “是的,我是江白。齐老板昨晚的演出还顺利吗?很抱歉,我因个人的事情没有赶到。”
  “没有关系的,江老师。您能提供给我这个话本,我就已经十分感激了。”齐延春的语气很是礼貌恭敬,像是对着位大人物说话,“就是不知这金陵先生是何方人物?”
  “啊哈……”江白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了出来,“她是我的一个学生。”
  “我倒是很想结识一下这位先生的,不知能否有幸见上一面?”
  “哦……这样啊。”江白似是思忖了一阵子,沉默了几秒钟道:“那好的,我安排。”
  齐延春撂下电话,便拿起了旁边新送的报纸看,前面均是国际国内的政治要闻、时事杂谈,翻到后面“梨园春”一栏,才看到关于自己新戏的文章,之前也报道过几篇新戏的宣传,里面也有些个质疑之声。但没想到今日刊登的竟是当红老生章玉麟的一篇评论,齐延春速速浏览了这篇文章,遂将报纸拍到桌子上,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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