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抚养义弟 骨肉离散

　　莺莺生了吉夜之后又接连怀了第三胎，由于上有老下有小，郝运来天天忙于在外赚钱，家里的大小事情全靠莺莺打理。整天的忙碌，生活的清苦，使得莺莺怀着的胎儿都还没等足月，就在肚子里损掉了。于莉还算是运气好，家有婆母照顾周到，生了郝健生之后又怀了两胎生了两胎。比较起来，在那方圆几里的地方，郝家算是幸运的，女人怀得快，孩子生得密，人丁兴旺，受到了远近很多乡亲们的关注。那个年代虽然生活困苦，吃没吃的，穿没穿的，但人人却特别希望家里人丁兴旺，越多越好。所以，只要能生，个个都想生出十个八个。青年辈一个接一个地生倒是人之常情，可没想到老年辈似乎也不肯服输，敢情像凑热闹一样，也来怀上一个几个。
　　一天，郝运来从工厂做事回来路过一家院子门口，听到里面有几个老大娘在一起说说笑笑。首先他并没在意，突然，一个大娘说的事好像与他郝家有关，于是，他就放慢了脚步。
　　“喂，你们不知道吧，郝进家那口子竟然又怀孕了。”
　　这一句话让郝运来非常惊讶。
　　“嗬，不要胡扯了，那么大年纪了，应该都已断经了，哪还能怀什么毛毛呀；何况她的两个外孙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呀！”另一个大娘一边搭讪，一边笑。
　　“哎呀，你就搞错了，这怀孕与她的外孙大小有什么联系的呀，我琢磨着这可能与郝进练过武功，身体强壮有关。”
　　“是呀，你看郝运来家的莺莺左一个右一个怀得那么快，若不是她自己不注意，重活轻活做个不歇，如果个个都生下来。他们家孩子就有一大路了，这肯定也是与男人学武功，身体强壮有关。”
　　“唉，男人身体强壮当然好，这也是家里的福气，可男人身体强壮，天天免不了要那个，女人就得遭罪。”
　　“那有什么办法，生活就是这样，不然还要结婚娶老婆干什么？”
　　听到这里，郝运来摇了摇头，笑了笑，心想，这些大娘们没事成天就喜欢东家长李家短，说些尽没边际的事。
　　郝运来没把听到的事放在心上，回到家里更没跟莺莺提起半句。
　　“孩他爹回来了呀，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呀？”莺莺热情地招呼着。
　　“有点事耽误了一下。”
　　“快吃饭，吃了饭我跟你讲一件事。”莺莺把饭菜端上桌，笑嘻嘻地看着丈夫。
　　“看你神神秘秘笑得这么高兴，定是有什么难得的喜事啰！”看到莺莺高兴，郝运来也觉开心。
　　“当然是喜事嘛！我们郝家又要添丁了。”莺莺用一只手罩在嘴上悄悄对丈夫耳语，这个动作差不多成了她的专利。
　　“什么，你又有了？”莺莺的话刚出口，郝运来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妻子大叫起来。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总是想着把我磨死呀，不是我有了，而是……”
　　“哦，而是吴妈有了，对不对？”郝运来没等妻子说完就接过话茬。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莺莺像泄了气的皮球，她本以为丈夫不知道，想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没想他竟然早就知道了。
　　听到妻子的话，郝运来心想，看来那些大娘们说的话是真的了，但他还是不敢相信，便提醒莺莺：“你不要跟着人家乱传哦！”
　　“我没乱传，是和吴妈最要好的李婶告诉我的。喂，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女人们这些事情？”
　　“我刚路过李家院子时，也是听了李婶在跟大娘们说的。我想哪有这样的事，继母都快五十了，咱义父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怎么可能的嘛！”郝运来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不愿相信。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小时候在娘家听人说‘生崽不怕丑，生到四十九’。”
　　“你怕不怕丑？要你生到四十九干不干？”郝运来嬉笑着问妻子。
　　“看你又来胡扯了，不过，只要你敢干，我就敢生，这也说明你我身体好，更说明你我感情好嘛！”莺莺认真地说。
　　“看你说得那么认真，你还真打算以后要生到四十九岁啰，如果真那样，到时我们的孩子就有一大群，走出去人家不笑话你像猪婆带崽一样才怪呢，哈哈……”
　　“就你怪话多，你怎么不想，到时人家会说这个郝家的‘公猪’真厉害呀！”莺莺捂住嘴巴笑得前俯后仰。
　　“让你骂……”郝运来一把抱起莺莺就往里屋走。
　　“还没天黑呢！”莺莺一边捶打着丈夫的背，一边挣扎着跳了下来。
　　“哎呀，肚子饿了，先填饱肚子再来收拾收拾你，到时看是你的嘴巴厉害还是我的棒棒厉害。”夫妻俩又是一阵嬉闹，一阵捧腹大笑。
　　半年后，吴妈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下可愁坏了郝进。
　　“哎呀，这个崽生得不是时候呀，要早些年投胎来算他有点福气。现在我们年纪都大了，世道又这么乱，连自己的口都糊不到，怎么能养活他呀！”看着刚出生的儿子，郝进一脸苦闷。
　　“爹，不要操心，您和娘年纪大了，还有我这个做哥的呢！”看到义父唉声叹气，郝运来好心安慰。
　　“你能顾得过来吗？你自家还有老婆伢伢要养！”越说，郝进越愁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爹，不要着急，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总有解决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啰，只有我们这把老骨头给他啃了。”
　　“爹，您老人家这个年纪还能生出个儿子来，这是好事，老来得子，这说明您老人家上辈子积了德。”
　　“还说是好事，不让别人笑话就行了。”郝进惆怅满腹。
　　“爹，要往好处想，别净说些不吉利的话了，赶快给小弟取个名字吧！”郝运来似乎有意把话头引开。
　　“要我来取名就叫郝贱生吧，这个贱是贵贱的贱！”郝进顺口说。
　　“爹，这怎么行，我侄儿叫郝健生，弟也叫郝贱生，虽然字不相同，但音却一样，到时喊起来知道是喊哪个呀！”郝运来提出不同的意见，“依我看，就叫郝自立吧！说不定这个弟弟以后会自强自立，过上好日子的呢！”
　　“哎呀，运来，你人好心好，说起话来也句句暖人心，爹就依你说的，叫郝……郝……哦，一下忘记了，郝什么来着？”郝进像孩子似的看着郝运来。
　　“郝自立。”郝运来笑嘻嘻地重复一遍。
　　“哦，郝自立，好自立，名字是好，有没有出息，能不能自立，以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为了糊口，六十多岁的郝进仍然不得不到冶炼厂去干活。在郝自立三岁那年，冶炼厂瓦斯爆炸，大多数人都跑了出来，幸免遇难，唯独郝运来的义父郝进没来得及逃离现场。
　　郝进遇难以后，这一打击让原本生了自立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吴妈宛如雪上加霜。悲哀的心情加上苦难的生活，使得吴妈一病不起，几个月后也就丢下幼小的郝自立撒手人寰，追随郝进而去。
　　看着三岁多的郝自立无爹无娘，郝运来痛不堪言，他跟莺莺商量说：“莺莺，你看自立还这么小，这下义父继母都走了，我们不能看着这孩子不管，现在只有我们做哥嫂的把他带大。”
　　“义父继母走了，按道理自立应该是由我们做哥嫂的来抚养，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不养谁来养呀，不过……”莺莺满脸无奈，欲言又止。
　　看到妻子说话吞吞吐吐，郝运来知道妻子心里还有什么顾虑，于是，他坚定地劝说妻子：“莺莺，看在义父继母养我一场的份上，我想我一定要把他们的血肉带大才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
　　“好吧，你是一家之主，我听你的，不过这样会要加重你的负担。”莺莺看着丈夫，满脸惆怅。
　　“我的负担重一点没关系，我只不过是每天多花点时间，从外面多寻点吃的回来。目前孩子都还小，也吃不了多少东西，等到他们大了都能自己找活路了，我们也就轻松了。不过，现在你的家务事要比我更辛苦，每天除了在灶头边忙着给全家弄吃的之外，还要洗衣浆裳，管理大的照顾小的，够忙的。”
　　“运来，你不要操心我，我在家里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宁可多吃点苦，只要你在外面做事平平安安，我在家里哪怕不吃也值得，只要你好，我们一家子才有好日子过。”莺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
　　“蠢妹子，我们都要好好的全家才能有好日子过。快不要激动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怎么蛮蛮好好说着说着就像‘猫猫来尿’一样哭起来了呀？”
　　“你才猫猫来尿呢！”郝运来风趣的话逗得莺莺一边笑，一边眼泪巴巴地用手轻轻擂着丈夫。
　　“好啦好啦别闹了，让孩子们看了多不好！”
　　自那以后，三岁的郝自立就跟着哥嫂郝运来和莺莺一起过日子。
　　“爹，娘，真好玩，我多了一个小弟弟了。”吉夜高兴地牵着郝自立。
　　“傻妹子，你应该叫叔叔，不是叫弟弟。”莺莺纠正女儿的话。
　　“怎么叫叔叔呀？他比我还小呢，我才不叫他叔叔，叔叔应该是比我大的人，你看源泉叔叔不是比我大那么多嘛！”吉夜撅着嘴巴，不高兴了。
　　“按辈分你是应该叫自立叔叔，他是你爹的爹生的。好啦，到时要你爹跟你说个明白吧，我现在没空和你多说。”
　　“好吧，我一定要爹跟我讲清楚道理我才愿意叫他叔叔。”吉夜俏皮地任性着。
　　收养了小阿叔郝自立的第二年，莺莺又怀上了身孕，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怀胎了。
　　“莺莺，这次你就要好好注意保住这块骨肉，辛辛苦苦怀上了，喝了你身上那么多血，夺了你身上那么多营养，千万不能让他再损掉了。以后家里的事你就少做点，让我下班回来做。”郝运来对妻子千叮万嘱着。
　　“我身上的肉，我哪不想好好保住呀，可是，这种日子哪能让人有清闲可享啊！”莺莺满面愁容。
　　正当大家苦中求乐，以为日子安稳了的时候，听说日本鬼子又要来了，这消息一传出来又打乱了百姓们平静的苦日子。
　　“哎呀，刚刚过了几天稳当的日子，这日本鬼子怎么又要来了呀！”
　　“唉，不把日本鬼子打出中国去，中国人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的。你看，每天不是鬼子飞机来轰炸就是鬼子兵来扫荡，未必他们就不是娘养的，他们就没有父母妻儿吗？”一天，乡亲们议论纷纷，说的说，骂的骂。
　　“怎么，日本鬼子又要来了？这消息是真的吗？”
　　“管它是不是真的，总得要早做准备提防嘛！这日本鬼子烧杀掳掠是没有半点人性的。”
　　乡亲们正在议论时，突然，远处传来信号，说日本鬼子离院落不远了。此时，郝运来和所有的男人们都在外面做事，家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和妇女孩子们。
　　莺莺一手牵着女儿吉夜，一手牵着小叔子郝自立，自身还挺着个怀了四五个月的大肚子，跟在乡亲们后面一起艰难地逃离。
　　“这次听说鬼子是来扫荡院子，抓鸡摸狗的，不比以前飞机来时可以往后山树林里躲，这要是被鬼子抓住了就别想再有活路了，只有想法躲得远远的。”乡亲们一边逃，一边互相叮嘱。
　　“大家跑快点，放哨的过来招呼说，日本鬼子的大队人马已经快到跟前了。”一个乡亲催促着。
　　听到这个消息，莺莺心里一急，腿更发软，哪里还能跟得上乡亲们的队伍，只有看着别人一个个从自己身边越过。
　　“站住！”突然，后面不远处一声大叫，莺莺吓得心里一惊。她想，这下不得了了，肯定被日本鬼子发现了。她牵着两个孩子不由自主地站住，转身朝后看去；见日本鬼子并不是向自己追来的，而是朝三岔路口的另一方向走了，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哎呀，娘……”这时，吉夜突然被一块石头绑了一下，全身“扑通”趴在了地上。
　　“吉夜，你怎么了？”莺莺急忙弯腰去拉扯。
　　“娘，我脚踢出血了，好痛好痛。”吉夜趴在地上悄悄哭起来。
　　“好孩子，快爬起来，再痛也要走，要是被鬼子抓住就别想……”
　　“八嘎牙路！”莺莺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怪叫。一个鬼子神不知鬼不觉从路旁边钻了出来。没等莺莺回过神来，一把抱起趴在地上的吉夜就跑。
　　“求求你放下我的女儿，求求你！”莺莺抓住鬼子一条腿祈求着。谁知鬼子对准莺莺猛地就是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她凸起的肚子上。
　　“娘，救我……”此时，吉夜吓得大声喊叫，自立也吓得大哭，此时，莺莺心里乱做一团。只见她一“呼噜”从地上爬起来，赶快抱起身边的小叔子郝自立，像疯了似的朝鬼子没命追去，一边追，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哭声，喊声连成一片，震撼着天，牵动着地。
　　“你不能去追了，等下其他的鬼子来了，大家的命都难保，你就带着身边的这个小的逃命吧，能保住一个是一个。”这时，一个不认识的老大爷走上前来，一把拽住莺莺的手臂，好心地劝说着。
　　“我的女儿呀，我的女儿……”莺莺极力想挣脱老大爷的手。
　　“你不能去追了！”好心的老大爷用力拖住莺莺的手大声叮嘱。
　　莺莺眼巴巴地，亲眼看着女儿被日本鬼子抓走，宛如万剑穿心。看着身边的小阿叔那双童真无邪的眼睛哭得肿如灯笼，莺莺更是心痛无比。她一把把郝自立紧紧楼在怀里伤心欲绝，嚎啕大哭。
　　那次在日本鬼子扫荡逃难中，郝运来唯一的女儿吉夜被日本鬼子抓走，此后再无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
　　逃难回来后，莺莺肚里的胎儿又一次被损掉。苦难一茬接一茬，心酸一波接一波，使历来豁达开朗的郝运来心如刀绞。人们亲眼目睹他原本满头黑发仅几天时间，就全部掉光。但，让郝运来感到唯一的宽慰，那就是保住了他义父继母的骨肉郝自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