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道歉

　　角心如刀割。
　　角心痛地看到她儿子度变了。自从那天晚上度第一次听到父母亲的剧烈争吵后，度整个人就变了。度一直是个活泼开朗，积极阳光的孩子。你很少看到他愁苦着脸，度总是大大咧咧的。自从角和方那天晚上大吵后，度就很少在妈妈面前提起爸爸，以前度总是撒娇地缠着角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角有时无意中看到度，在度的眼睛里发现畏缩躲闪的眼神，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度现在沉默的时候居多，但这种沉默又不同于孩子专注于自己的游戏时那种寂静无声。在这种沉默中你会发现度是游移的，思绪飘忽不定，当度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窗户时，角甚至在度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的忧郁，角有些吃惊，也有些害怕。度发觉妈妈正在焦虑地注视着自己，就匆忙而慌乱地避开妈妈的眼睛。度现在总是心不在蔫的，吃饭要吃很久，仿佛在想着课堂上的作业；而度做作业时又总是从房间跑出来，到处找吃的，似乎吃饭时没有吃饱。度老是三心二意，丢三落四的，今天忘了带笔盒，明天忘了带字典，后天又忘了带书本，每天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角忧心忡忡地看着度，这孩子，丢了魂啦。以前度一放学，总是迫不及待地到处找小伙伴玩。现在度也很少出门，总是粘着角，似乎比以前更依恋妈妈了。总不愿离开妈妈。角一直在琢磨寻思着孩子转变的原因。直到有一天，度半夜里从恶梦中惊醒，嘴里哭喊着“爸爸妈妈不要离婚，不要丢下我一人”。角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段时间以来孩子一直在担惊受怕，一直以为父母要离婚，一直在为父母亲离婚的事焦虑不安。这孩子的心思太细密了。随即，角在心里深深地谴责自己：这些事情已经在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不该让孩子来承受这灰暗沉重的现实。可是父母双方感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必然地影响到孩子的幼小心灵的安宁平静。这是孩子在为大人的任性放纵而买单。角的心里沉甸甸的。
　　每一个家庭的孩子都是家庭幸福快乐指数的度量衡。度曾经是这个家庭高高举起的快乐的幸福指数。度向外面展示了这个家庭的幸福程度和快乐储蓄值。就像一个国家的居民收入的GDP值一样。度是他们家庭的骄傲和自豪。可是，家庭中有任何的不和与阴霾时，大人还没有感觉，就已经先在孩子身上体现出来了。孩子是测试家庭土壤的最好的PH试纸，PH小于七，他呈酸性；PH大于七，他呈碱性。家庭幸福时，孩子是幸福饱满的；家庭不幸时，孩子是忧郁退缩的。度的班主任这几天一直给角打电话，让角到他办去室去一趟。班主任说度这段时间一直在退步，他想了解是什么原因。度的学习成绩滑落得厉害，几门主科都不及格，之前度一直是名列前茅的，而且还是他们学校廖廖可数的奥数选手呢。度上课不专心，老是讲话做小动作；作业也经常没完成；老师交待的事情总是忘记。班上的文体活动歌咏比赛一概不参加。度整天无精打采的，也不爱跟同学交往，几乎都是独来独往，闷闷不乐。角很着急，说她马上就去老师那。
　　角很明白，不能再这么听任事态发展下去了。她的孩子，是家庭不和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她愿意为孩子做任何事情，也不愿意孩子受到无辜的伤害。她无法忍受度眼中畏缩躲闪的神情，那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她不能再这么犹柔寡断了，她该要做出决断了。她应该还给孩子一个幸福完整的家，方必须回到家里来，不能再拖延了。
　　如果方回到家里来，他们家还是以前那个幸福快乐的家。方爱妻子，也爱他的孩子。他们家的每一个人，都是互相深爱着的。他们家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分离，也无法分离。虽然方和角还有许多的矛盾和相互抵触的看法，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事，而且他们也可以慢慢试着去化解。当前最重要的事，是要告诉度，爸爸妈妈是不会分开的，度对于离婚的担忧完全是子乌虚有，爸爸妈妈都非常爱他，而且会一直爱着他，爸爸妈妈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角明白度的心是不安的，她得帮儿子把心安定下来。
　　角决定找个单独的机会，单独跟线奶奶谈谈。明天就去，一天也不耽搁。她要把她们家的现况一五一十的都告诉线奶奶，还有方的想法，度近来的表现，她都要告诉线奶奶，什么都不隐瞒。线奶奶会暴怒，会责骂她，说她造谣中伤，她都准备好了，她不怕。角甚至准备好一副耳塞，如果线奶奶骂的时间太长，超出她的忍受力，她就戴上耳塞。等线奶奶骂。线奶奶骂完了，骂累了，她再取出耳塞，她跟线奶奶进行的是一场谈判。她什么都豁出去了，她什么都不怕。她要为儿子赢回一个完整的家。方必须要回家。而方要回家的前提是点爷爷必须得登门赔礼道歉。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退让了。线奶奶会百般阻挠，线奶奶会说无能为力。但是角有她的杀手锏：如果点爷爷不赔礼道歉的话，以后逢年过节，生日办寿，角将不再给点爷爷线奶奶一分钱。角说到做到。角知道看在钱的份上，线奶奶最终会屈服的。只要线奶奶愿意，线奶奶总是有办法让点爷爷登门赔礼道歉的。角的嘴边浮出一丝胜利的微笑。
　　角对于事物的看法，角对于这个世界的角度，终于慢慢地张开了。而且，她会坚持自己的角度，绝不退缩。
　　角和线奶奶谈了一整天。其实大多时候都是线奶奶在说，角一声不吭。线奶奶使尽浑身解数，威逼利诱，胡搅蛮缠，哭闹吵嚷，装疯卖傻，甚至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骂自己生了个不孝不义的逆子，说要上法庭去告自己的不孝女儿。角一直冷冷地站在一边，自始至终，坚持一句话，一定要点爷爷登门给方道歉，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线奶奶第一次意识到，角跟以前不一样，角已经不是以前的女儿了。可以像面团一样任由她搓，搓圆就圆，搓扁就扁。但线奶奶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线奶奶使尽了所有的战法之后，筋疲力尽，瘫软在沙发上。角冷冷地盯着线奶奶，不带一丁感情色彩然而很坚定地，“我还是那句话，我在等你们的回话。”扭头就走了。
　　从那以后，角就跟娘家断了来往。不打电话，不联系，也从不回家。也不管弧在耳边说了多少好话，角就像倔牛一样，怎么也拉不回头。
　　三个月，角没往娘家拿一分钱。向来习惯了对角呼三喝四的线奶奶，向来习惯了靠角供奉，还嫌角不够孝顺的线奶奶忽然慌了手脚。线奶奶明白角这回是当真的了，角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儿了，角已经不在乎在线奶奶面前当个孝顺女儿。在线奶奶彻彻底底地明白角的决心和角的决断的那天，点爷爷上门亲自给方赔礼道歉。
　　角百感交集。几十年来，角一直小心翼翼，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只希望能做个孝顺女儿。却处处捉襟见肘，左右为难，百般不是。天天受点爷爷线奶奶的脸色、指责和刁难，从没落一个好字，末了还搭上自己的家庭幸福。谁之过？现在咬紧牙关，一切都豁出去了，宁可自己被千刀万剐，再不愿做孝顺女儿时，却忽然天旋地转，乾坤倒置。结局破天荒地破啼为笑，皆大欢喜，自己倒成了个备受尊重的人了。荒谬之极！这真真是个解不开的伦理悖论。
　　角在街上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的衣服怎么那么眼熟，哦，自己店里好像也有这么一件。角不自觉地抬头往上看，原来是方开在市中心的旗舰店。角往橱窗里望去，一个女孩正在熨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女孩转过身，是小美，角在心里轻轻惊叫了一声，感到一些安慰。度也在店里，正蹲在地上，从纸箱里拿出打包的新衣服，一件一件地递给方。方正在专心致致地点货。
　　角不想打搅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方一抬头看到了角，喜出望外，几步就跑到店外，一把抱住了角，紧紧地搂在怀里。角羞红了脸，一边挣扎着，一边嗔怪道，“这么多人。”心里却暖洋洋的。方不理会，依旧紧紧地搂着。仿佛他们有一个世纪没见面似的。度大叫一声，飞跑出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方和角两人的腿，再不肯松手。多么温暖的一家人，希望他们永远紧紧地抱在一起。
　　小美看着他们，欣慰地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