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这五个闺女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07 19:51:26 字数:7366
三神经女人走出灶房进了堂屋,然后从床头的活计簸箩里找出那块破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鼻青脸肿的,要是在夜间这样走到别人面前,别人一准会狼哭鬼嚎地叫喊着碰见鬼了。不过,自己已经早就看惯了自己这样的鼻青脸肿,就连自家的几个孩子,也把自家这样的鼻青脸肿看成是家常便饭了。土地刚承包到户的那几天,三神经脱缰了,自由了,开始不归家了。曾经有几天一直看不到他的影子,最小的丫头那几天老是瞅着自己的脸问,说娘的脸这几天不会变了。在孩子的眼里,他几天不打自己,这就不叫日子了。孩子小还不懂事理儿,除了知道害怕就想不到其它的事儿了。虽说最小的丫头还不知道这两口子过日子男人不能打老婆,虽然她还不知道娘挨打时心里会是啥滋味,可她知道害怕,每次看到他打自己,她就会躲到一个旮旯里,用两只小手捂住两眼从手指缝里往外看。等他打完了人走了,她才敢怯怯懦懦地从旮旯里走出来,一声不响地瞅着自己看前看后。三神经女人看着镜中的自己,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摸了摸,肿起来的两片嘴唇子像缸沿子一样往外翻着,两边的脸也在肿着,两只眼也成了乌鸡眼了,额头上还肿起了一个大包。她仔细地往镜子里瞅了瞅,心里猛地紧一阵地疼。她把那块破镜子放回活计簸箩里,然后掀起衣服看身上的伤。这次身子前面倒没有多大的伤处,除了胸前有几处青肿,胸口有些闷疼,看不出其它还有伤处。至于后脊梁上,看不见有几处伤着了,还不知道,反正也感觉有几片地方在疼,估摸着是他踢的那几脚。
三神经女人正瞅着自己的身子估摸着背后的伤,几个孩子跟着毛妮进来了。
“娘!”毛妮进得屋来,一眼就瞅见娘身上的伤了,止不住眼泪扑哧扑哧像下雨一样掉下来了。她硬着嗓子喊了一声娘。
三神经女人见了几个孩子,忙把掀起的衣裳放了下来,她不愿意让孩子看见自己身上的伤,那样会让孩子的心里更难过。虽然她急忙放下衣裳,但她总没有孩子的眼快,她身上的伤还是给几个孩子看得清清楚楚。
“娘,疼吗?”毛妮一下子哭出声来。
“傻孩子,娘没事儿。”看到闺女知道心疼自己了,三神经女人的眼泪也一下子掉了下来。她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淌眼泪,忙背过头去,装作在活计簸箩里翻找啥子东西,哽咽着喉咙要毛妮带几个妹妹先去洗手脸准备吃饭。她想趁这个空儿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头发,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孩子看见自己哭了。
毛妮似乎明白了娘的心里是咋的个想法,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就带着几个妹妹出去洗手洗脸去了。但是,她的心里孩子纠结着娘,娘不会咋样吧?她不由得心里一惊,忙招呼着已经懂事儿的二妮照看着几个妹妹,自己就一头扎进了屋里去。
三神经女人见是毛妮一个人闯进来,放心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妮儿,你这是咋的了呀,慌里慌张的?娘没有啥,娘是见你心疼娘,不想让你跟着心里难受。娘知道你大了,知道心疼娘了。二妮她们姊妹四个还小,不知道事儿的轻重,有两口饭吃就啥也不想了。你大了,知事儿了,娘有些心里话以后慢慢跟你唠扯。今儿早上你就先把她们四个洗好弄好了,娘这就去灶房里准备起锅吃饭。去吧!”
听娘这么一说,毛妮这才放了点儿心,细细想来,娘也不会这个时候想不开寻短的,晚上娘还要带着自己去赖毛家让她们家相看呢,再说,这么多年娘都挺过来了,这次娘也一定能过得去,是自己多想娘了。
“去吧,娘把衣裳头发归置齐整了就去灶房。”三神经女人推了一把闺女,然后拍打了几下身上的衣裳,又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娘知道你是怕娘想不开,娘不会那么傻,娘还要看着你们几个嫁人成家呢。走吧,娘这就去灶房起锅吃饭。”
毛妮见娘要跟自己一起出去,不自觉地伸手去拉娘的手。
三神经女人瞅着毛妮儿伸过来的手,一下子就伸手接过毛妮儿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毛妮这是真的开始懂娘了,自己这么多年总算熬出点儿暖心的东西了。她的心里一阵一阵地热起来,眼眶里也一阵一阵地热起来了。她用力地憋了一口气,眨着两眼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因为她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掉眼泪,虽说这眼泪是因为高兴。可孩子们不懂,在孩子们的心里只有伤心的时候才会掉泪。自己这会儿不伤心,不能让孩子因为看见眼泪以为自己不高兴。她放开毛妮的手,几步就冲进了灶房,这时候她再也不能管住眼眶里的泪水了,扑扑嗒嗒地就顺着鼻子流了下来。
毛妮找到洗脸盆,让几个妹妹先在外面等着,自己端着脸盆就去灶房里弄水。进了灶房,她看见了娘脸上留下的眼泪,惊恐地站在那儿不动了,老半天她才醒过神儿来问娘。
“娘没咋的,今儿高兴。妮儿知道疼娘了,娘就是高兴。”三神经女人没有去擦脸上的眼泪,小心地笑着对毛妮说,“娘今儿觉得有熬头了!赶紧给她们几个弄水洗脸吧,娘这就起锅了,等你给她们几个洗好了,饭就出锅了。”
毛妮眼里一热,眼泪也掉下来了,这么多年没有谁真正疼过娘,也没有谁真正宽心过娘,自己就是那样向娘伸出手去拉娘的手,也让娘这样都高兴得掉眼泪了。要是有谁真正地疼娘宽心娘,自己拉娘的手,在娘的心里就会以为自己是在向娘撒娇。娘的心里太缺少人疼了,也太缺少宽心了。毛妮趁娘不注意,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然后去水缸里往洗脸盆里舀了两瓢水,端出灶房喊过几个妹妹。
二妮和几个妹妹一块儿围着脸盆蹲下来,几双小手纷纷插进了水盆里。开始懂事儿的二妮见脸盆周围太挤,就起身站在那儿等着。稍微宽松的脸盆周围几个小丫头纷纷挪动了几下,或许她们几个已经知道今儿早上家里发生啥事儿了,都默不吭声地等着姐姐毛妮给她们洗手洗脸。站在旁边的二妮静静地看着姐姐毛妮为几个妹妹小心地洗着手脸,心里不知咋的忽然咯噔咯噔地跳了几下,姐姐比自己大了两岁,在照看几个妹妹的事儿上,好像比娘还要上心,每天早上起来帮着几个妹妹把尿穿衣梳头洗脸。有时候娘不要她插手这些事儿,她会跟娘计较说这些小事儿不累人,她长大了,该学着做些事儿了。娘也就不再问了,但很多时候娘还是自己伺候这几个妹妹,姐姐就会在旁边看着,动手动脚地为娘递这递那的。今儿早上起来后,几个妹妹还都在被窝里睡着,她就告诉娘出去拾柴了,这会儿又帮着给几个妹妹洗手洗脸,姐姐这一早上也够累的了呀。
毛妮先是给三妹妹洗了手脸,接下来就是四妹妹。忽地,她发现四妹妹的手不知咋的破了个口子,周围的血迹也没有了,看样子应该是昨儿个给弄破了的。她盯着四妹妹问是咋的个回事儿。四妹妹咕哝着小嘴说是昨儿个挖窑儿散子儿给割破的。毛妮握着四妹妹的手,抬头看着二妮,有些怪罪地说:“二妮,你看,让你带几个妹妹玩,咋的不经心让她把手给割了呢?你看,这么老长的一个口子,得几天长不严实呀。”
二妮没有说话,她知道昨儿个是自己贪玩,把几个妹妹放在那儿只顾着自己和其他的小伙伴玩踢毽子了,没有注意到四妹妹和别的孩子玩挖窑儿玩散子儿的游戏,结果窑儿还没有挖成,四妹妹的手就给瓶碴子给割破了。
毛妮见二妮没有说话,也就不再怪罪二妮了。她低下头十分小心地为四妹妹洗了伤手,洗过之后又用心地瞅了瞅四妹妹手上的伤口,好在伤口开始结疤了,没有溃脓的样子,估摸着有个三五天就会好了。
洗过四妹妹的手脸就是五妹妹了,五妹妹人虽小,可心眼儿不少,也特淘,就是不大爱说话,就是人们说的人小鬼大,她心里想啥谁也说不准,性子有点儿像小子。五妹妹招人疼,正因为她太淘,身上手上弄得要比四妹妹脏多了,洗起来也比四妹妹费事儿。毛妮先是给五妹妹洗手,然后才为她洗脸。毛妮先是用手巾给五妹妹润了脸和脖子,嘴里也心疼地说叨着五妹妹:“你看,两天不给你洗,脖子就跟轧车轴似的,黑不溜秋的,让你自己洗吧,就跟猫洗脸一样,就光洗脸,耳朵根子后面也不洗,脖子也不洗。”说完,她开始给五妹妹洗脸洗脖子,“看你,都成了泥孩儿了,脖子上的灰洗下来能壮二亩地。”
二妮站在旁边仔细地看着姐姐是咋的给五妹妹洗脸和脖子。
毛妮一手把住五妹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蘸起些水先是给五妹妹洗脸,两边的脸洗过之后,才开始与五妹妹洗脖子和耳朵后面的积灰。五妹妹也十分懂事儿地随着毛妮的手不停地低头仰脖歪脑袋。经过毛妮一番细心打理,五妹妹一下子就显得白净多了。
二妮看了一阵,转身从屋里找出了梳子,动手与三妹妹梳起头来。
毛妮为五妹妹洗完手脸,抬头看见二妮正与三妹妹梳头,心里先是一惊。在这姊妹五个中间,二妮平时很少想着去为其她姐妹四个做这做那。在毛妮的心里二妮很自个儿,就是去外面摘了啥子野果子,她总是一个人藏起来自己偷着吃,从来都不会大大方方地拿出来与姐妹几个一起分着吃。今儿早上咋的日头从西天出来了,二妮竟然会动手给三妹妹梳头了?毛妮两眼眨也不眨地看了二妮一阵,二妮还真是那个样子了,嘴里叼着三妹妹的扎头绳,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托着三妹妹的头发,有模有样地为三妹妹梳头扎辫儿。看了一阵,毛妮站起身来从二妮手里接过梳子,要二妮这就洗手洗脸。说心里话,就这一会儿,毛妮心里一下子觉得二妮也挺懂事儿了,知道为妹妹做事儿了。
二妮有些不大愿意地把梳子交到毛妮手里,但毛妮是姐姐,说啥子她都得听着,也就只好依着毛妮的吩咐,蹲下身子开始洗手洗脸。
“二妮儿,姐不是说你咋的了,你自己看看自己的脖子,跟五妹妹的脖子差不多脏。平时姐我不想说你,今儿姐姐我觉得不说你不行,因为我是姐姐。你邋遢了,别人也会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你看你平时洗手洗脸,怕水似的,就那么一糊拉就算洗了,那样能把手上脸上的灰洗得净了?到冬天了,你整天说手疼,那能不疼吗?两只手裂满了口子,裂得深的地方还会淌血,知道因为啥不?就是你不愿意洗手洗脸。那些灰积攒在手面子上,让冬天的风一吹,能不裂口子吗?还有,你那脸,到了冬天皴得跟树皮一样,就是抹上二斤猪油,也不好受啊。”毛妮一面与四妹妹梳头,一面劝说着二妮,“从今儿算起,洗手要像洗手的样儿,洗脸要像洗脸的样儿。咱们家啥子没有,就是水不缺。洗干净了,自己舒坦不说,别人看着也素净。娘一个人整天里里外外地忙,也没有啥子时间收拾咱们姊妹几个,咱得靠咱自己收拾。”
二妮蹲在脸盆前,听着姐姐毛妮的说道,心里觉得不像以前那样烦姐姐像个大人似的了。她依着姐姐的话,把两只手泡进了水里。
毛妮与四妹妹梳头扎辫儿之后,轮到要与五妹妹梳头了。五妹妹摇着头不让,说她不喜欢扎辫子,也不喜欢留头发,嚷着要毛妮把她的头发给铰了去。
“小女丫哪儿有铰头发的?”毛妮低下头看着五妹妹的眼,说,“小女丫只有扎了辫儿才好看。你看我给你四姐扎的辫儿多好看呀,咱就扎你四姐那样的辫儿。”
五妹妹还是摇着头不让毛妮给她梳头,说扎了辫子会让别人揪得头皮疼。
毛妮听五妹妹这么一说,这才知道五妹妹为啥不让给梳头扎辫儿了,敢情是五妹妹让别的孩子揪着小辫子给欺负了。她的胸口猛地一疼,爹是一个不着调儿的爹,娘又是一个忙里忙外的女人,在别的孩子的眼里,这姊妹几个就是没有人要没有人疼的野孩子,他们就敢放着胆儿欺负这姊妹几个了。
“小五妮儿,别怕,以后有大姐,谁再敢揪你的辫子,大姐就掰折了他的手指头。你看,你要是不梳头扎辫儿,披散着头发就像个疯子,多难看呀。”毛妮知道了五妹妹不愿梳头扎辫儿原因,就想着法子给五妹妹壮胆儿。
还别说,经毛妮这么一说,小五妮儿还真的不摇头了。
二妮按着姐姐的话先是把手在水盆里泡了一会儿,接着又用手巾蘸了水把脸和脖子润了润,这才像模像样地洗起手脸来。
毛妮刚与五妹妹梳好头扎好辫儿,就听着娘在灶房里招呼着喊吃饭了。三妮回问了娘一声啥饭。娘在灶房里回答说是菜窝头。三妮一下子撅起了嘴嘟哝着说:“还吃菜窝头?天天都是菜窝头,啥时候能不吃菜窝头了呀。这菜窝头吃得都烧心了。”
“三儿说啥呢,菜窝头咋的啦?有菜窝头吃就不错了。你以为娘不愿意做好吃的呀,咱家没有呀,你让娘拿啥子东西做去?”二妮正洗着脸,听到三妮咕哝的话,抬起头瞪着三妮,说,“别说咱家没有,就是有了,也让爹拿着换酒喝了。”
“都别吵吵了,赶紧准备吃饭,今儿吃饭够晚的了。”毛妮止住了二妮,“你今儿就好好地把手跟脸洗洗,以后每天洗手洗脸都要这样好好洗,习惯了就好了。”
二妮不再说话,低下头洗起手脸来,这时,三神经女人端出一灶簸箩的菜窝头,找了个凳子放到上面,然后回转身又从灶房里端出半碗的辣椒泥儿,放在灶簸箩里,对几个孩子说:“吃吧,吃完饭该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去,我跟你们毛妮儿姐上地里看看。记住,玩的时候不能惹事儿,免得别的孩子欺负你们。”
或许是四妮早就饿了,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从灶簸箩里拿出了一个菜窝头,舀上半勺子辣椒泥,掰着一块菜窝头蘸着辣椒泥吃起来。
看着四妮儿狼吞虎咽的样子,三神经女人心里一阵地疼,孩子饿坏了,要不是他那个老不死的爹,孩子能会等到这阵儿才能吃上饭啊。这样的日子,自己苦点儿委屈点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这几个孩子,不能老是这样跟着受这样的苦受这样的委屈呀。忽地,她心里有了一个胆大的想法,她瞅了瞅几个孩子,心里又有些担忧了,按自己的想法,孩子会不会受委屈呀?不管咋地了,委屈就委屈了吧,总比呆在这个家里要好多了,至少不用担惊受怕了。就是呆在这个家里,孩子有这个爹还不如没有这个爹。这个爹不但没有给孩子啥子心疼,还整天对孩子嘟噜着个脸色,动不动就对孩子吼对孩子嚷,说些难听的话,嫌弃这几个孩子是丫头片子了,还说啥子死了两个才清静,这是人话吗?没有这个爹,孩子至少不会听这样难听的话,不会整天瞅着他那张深仇大恨的脸色心里害怕。三神经女人看着几个孩子,牙一咬,就依着自己的这个想法办了。这样决定了,她改口对孩子们说:“你们几个吃过饭都躺被窝里睡觉,把你们的脏衣裳脱下来我跟毛妮给你们洗洗,看你们的衣裳都脏成啥样了?”她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几个孩子,怕孩子的嘴不严实,只能这样找茬口安排孩子。
“我们不上地里去了?”毛妮很吃惊,不解地盯着娘,问。
“不去了,今儿晌午就在家洗洗衣裳被子啥的,该拆洗的拆洗,该缝缝补补的好好地缝缝补补,今儿晌午先把衣裳洗了,明儿洗被子啥的,再者把那几件干净的衣裳找出来,有破的就补补,趁着这两天天好。”三神经女人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毛妮,不管毛妮会咋想,必定这孩子已经大了,多少能琢磨出些事儿理了,但现在不是适当的时候,因为几个孩子都在,她们几个还小,掂量不出自己的想法说出去了会是啥样的结果,所以,这个时候只能这样应付毛妮的问话,“洗洗晒晒收起来不会生裹棉虫儿。”
“咱也没有几件衣裳啊,能用了一个晌午吗?”毛妮真的想不透娘是咋的啦,咋的忽地要用一个晌午洗衣裳了,“再说了,咱就那几件衣裳,还能生了裹棉虫,整天在身上穿着不下身,除了生虱子,其它还能生啥虫呀。”
“冬天的棉,夏天的单,娘想趁着这两天都好好地拆洗拆洗。再说了,这秋季已经开始了,要不了几天天就会冷了,咱得准备过冬的衣裳吧。”三神经女人找着理由回答毛妮。
现在的天气,离冷还有些日子,毛妮似乎已经觉察出了娘有不能说的话,也就不再问了。她转头看了一眼二妮,催了一声二妮赶紧吃饭。
二妮总算洗完了手脸,她看了一眼盆里的水,自己也撇起嘴来,盆里的水乌黢麻黑的像是黑糨子一样稠,真脏!她擦干了手脸,好像觉得这么一洗,手脸轻快了好多。她不自觉地仰起脸转了几下脖子,还真舒坦。然后,她又仔细地瞅了瞅自己的手,还别说,比以前好看了。她有些得意地把两手伸到娘的面前,让娘瞅瞅是不是好看了。
“还别说,二妮这样一洗,还真变好看了。要是再一捯饬,村子里还真没有谁能比得上咱家二妮好看。”三神经女人看了二妮的手,又盯着二妮的脸看了一阵,说,“二妮要是生在有福的人家,有吃有穿有打扮,还真是个美人儿。娘都看不出自己的这闺女长得仿谁了。仿你爹吧,他那张苦脸?仿娘吧,娘没有这样好看?”
“有人说二妮长得像我奶奶。”毛妮看着娘皱着眉头琢磨着二妮的长相,提醒娘说。
“还真是,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你奶奶的长相了,二妮这张脸长得真的很像你奶奶。听人说,你奶奶是你爷爷从土匪手里救出来的……”三神经女人下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据说婆婆被公公救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后来就生下了毛妮她爹。好在婆婆是个大户家的女儿,势头强,公公当时不愿意留下土匪留下来的种,但又拗不过婆婆,就这样毛妮爹长大成人成家了,让自己摊上了这样一个不着四六的男人。虽然这是他三神经不愿让人知道的事儿,但村子里有点儿岁数的人都知道,只是人们不提这事儿,算是给他三神经留个面子。她也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提这事儿,不管咋说,这也算是他的一个短处,不在孩子面前提起这些,还是想让他在孩子的心里留个好。她咂了一下嘴,说,“你奶奶那人长得……三村五邻找不出来的俊俏,要是二妮长大出落成你奶奶的模样,那可真是三村五邻也找不出来的美人了。”
二妮听娘这么一说,脸上立刻像花儿一样甜甜地笑起来。
“娘,你看,二妮这洗得白白净净的,一笑更好看了。”毛妮指着二妮让娘看。
“娘的这几个闺女都好看。”三神经女人小心地笑了笑说,“就是娘让几个闺女跟着娘受委屈了,吃没的吃,穿又没的穿,本来水水灵灵的几朵花,跟着娘在这个家里缺水缺肥的。娘这几个闺女要是生在别人家里,那还不得把人乐死。”虽说她脸上乐着,话说到这儿倒把自己的心给挤疼了,还真不是自己夸自己这几个闺女,真的要是换了别的家养着,个个都会出落的招人喜欢。可闺女偏偏跟着自己来到了这个家,是自己不该生下她们啊。想到这儿,她的那种大胆的想法就变得更急切了。她瞅着几个闺女说:“吃饭吧,都赶紧吃饭吧,吃过饭都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上床睡到被窝里去,娘跟你们大姐今儿晌午给你们洗衣裳。你们看看自己的衣裳都脏成啥样了呀,都能做鞋底子了。”说这话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好受,虽说这只是哄着她们要她们脱下衣裳,但也没有其它办法,孩子连替换的衣裳也没有,箱底上是有那么一件两件的,平时舍不得给孩子穿,只有走亲串邻的时候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让她们穿上那么一两天。
听娘说要她们吃过饭睡到床上去,四妮和五妮不大高兴了。孩子贪的就是玩儿,要她们大白天的躺到床上不出屋,跟绑了她们的手脚没有啥子两样,自然孩子就不高兴。三神经女人自然知道孩子的天性,虽说自家的都是闺女家,但孩子的时候是分不出闺女与小子的,都一样不愿意在家圈着,可自己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孩子这样委屈着了。
半晌午的阳光爽爽朗朗地照着大地,也照着老鸹窝,三神经女人带着几个闺女吃完这说不上是早饭还是午饭的这顿饭,就想着法儿把几个闺女哄到床上去了,然后把闺女脱下的衣裳收拾进一个篮子里,喊着毛妮跟着自己一道儿去水塘边洗衣裳。毛妮也挎着一个篮子,里面也满满地装着些旧衣裳破被单之类的东西,就跟着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