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周广源提着东西回到家，周霞顿时又紧张起来。周广源把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看着周霞说道：“当官的不打送礼的，人家是不打我，可东西让我拿回来了。”
　　周霞嘴上不软：“你就多余去，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能不挨撅吗？”
　　周广源：“您就别嘴硬啦！人家很快会派人来调查的。”
　　周霞：“调查就调查，大不了吃黑枣。”
　　周广源：“您要是吃了黑枣，您一了百了啦，我们今后咋活？反革命家属是那么好活的吗？”
　　周霞：“我又没杀人，干吗说我是反革命？”
　　周广源：“燕春是革命干部，你谋害革命干部，就是反革命。”
　　周霞害怕了：“我没有谋害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滑倒的。”
　　周广源：“有啥话您还是跟警察说吧，这回我是没辙了。”
　　周霞：“我冤枉，比窦娥还冤啊！”
　　韩玉萍回来吃午饭，见姑侄俩不仅没做饭，还吵了起来。劝了两句，系上围裙准备去厨房。周霞神情沮丧地说没心情吃，不用做她的，说完便回了后院。韩玉萍问周广源想吃啥，周广源也没心情吃，让韩玉萍随便做点就是了。
　　周霞回到后院，在自己房间坐了一会，便去了祠堂，悄悄点了三炷香，然后跪拜列祖列宗，祈求祖宗们保佑她能渡过难关。周霞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让人家抓着把柄，而且偏偏又是她的死对头魏大嫂。既然杜文泉认准了是她陷害陈燕春，肯定是魏大嫂说了洒水的事。祭拜了祖宗后，周霞做出了一个不得已的决定，为了不连累周广源和韩玉萍，她决定去派出所投案自首，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哪怕是吃了黑枣，只要能保住周广源，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周霞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梳了头，擦了粉，这才出了门。来到前院，见正房屋里没人，张秋芬说周广源和韩玉萍都上班去了，周蓉和周轩跟大雷姐妹俩在她家玩呢。周霞谎说自己出去办点事，拜托张秋芬费心照看俩孩子，然后便匆匆出了大门。
　　周霞担心自己一进派出所就出不来了，自己可不能做饿死鬼，在去派出所之前，先坐无轨电车到西单包子铺吃了半斤肉包子。周霞在派出所旁边的一家门口的劈柴垛抽出一块木板，进入派出所后，便把木板插在了脖子后面，她是在效仿古人负荆请罪的样子。
　　魏全友知道周霞难缠，不愿露面，便安排一男一女两名公安接待周霞。周霞见两位公安进来，马上说自己有罪，甘愿受罚。两位公安问她犯了什么罪，她说不该刷牙不注意，把水弄了一地，结果结了冰，摔到了陈燕春。公安人员问她是不是故意的，她却连连摇头否认，并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陷害人民警察。一位公安人员出来请教魏全友，魏全友也不便下结论，只好去医院请示杜文泉。
　　杜文泉听了魏全友的汇报之后，让魏全友回所里放了周霞。魏全友说要是周霞畏罪潜逃咋办，杜文泉说她要是想跑，就不会到所里自首了。魏全友觉得杜文泉说得在理，赶回所里让周霞回家等候处理。周霞感到很疑惑，实在猜不出杜文泉打的什么主意。管他呢，既然放我走，我就先回去，在家呆着总比关在这里好多了。
　　
　　周霞回到周家大院，整天忐忑不安，派出所却始终没有传她，杜文泉每次下班回来，也没有问过她什么。半个月后，陈燕春带着小女儿杜兵出院了。杜文泉还买了红枣和花生送给各家，说是母女平安，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居然也给周家送了一份。这样一来，更让周霞感到疑惑不解了，周广源则说，杜文泉不愧是共产党干部，就是宽宏大量。
　　周广源很想过去看看陈燕春和杜红，却又怕惹杜文泉不高兴，再者孩子毕竟没出满月，也不方便去。周广源只好让韩玉萍趁杜文泉不在的时候，给杜家送去些白糖和鸡蛋。陈燕春并不知道周霞洒水的事，因为杜文泉怕她生气，叮嘱大家不要跟她说。陈燕春一直想跟韩玉萍处好关系，见韩玉萍带着东西过来，赶忙给她拿糖果、泡茶。
　　韩玉萍自从嫁到周家，心里一直感恩周霞，对周霞几乎是言听计从。周霞敌视杜家，她也不怎么理睬杜家的人，尤其是对陈燕春很有敌意。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即便记恨陈燕春，也不明显表现，只是尽量躲避。韩玉萍很不想过来，但是又不愿惹周广源不高兴。
　　韩玉萍礼貌性地看了看杜兵，虽然杜兵是早产，显得很弱小，但是眉眼很像陈燕春，长大了肯定是个美妞。陈燕春的热情让韩玉萍有些意外，她不知道陈燕春并不清楚自己摔倒的原因。韩玉萍转达了周广源的问候，并说明了周广源不便来看她和杜兵的原因。陈燕春表示理解，并让韩玉萍转达谢意。这是陈燕春和韩玉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但是彼此都没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陈燕春欣赏韩玉萍的静雅，韩玉萍感叹陈燕春率真，当然也有点嫉妒对方的容貌。
　　杜兵满月这天是个礼拜天，孟局长提着一桶奶粉来了，这是他托人费了挺大劲才买到的。因为陈燕春不足月就生了，奶水很少，只能用代乳粉和面糊糊喂杜兵。孟局长夸赞杜文泉处理问题成熟了，要是照以前的脾气，肯定把周霞抓起来了。陈燕春听不明白，杜文泉赶忙岔开了话题。孟局长意识到口误，拍了下自己的嘴。
　　周广源听到孟局长来了，也拉着韩玉萍过来探望。周广源知道，有孟局长在场，杜文泉不会让他吃闭门羹。杜文泉虽然没有下逐客令，对周广源却十分地冷淡，甚至都没有让座，更没有倒茶。周广源并不介意这些，他就是想过来看陈燕春一眼，否则他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说了几句客套话，周广源就带着韩玉萍告辞了。
　　孟局长瞪了杜文泉一眼：“刚表扬了你，你就还阳啦？有理不打上门客，人家毕竟是客，干吗那么冷淡人家？”
　　杜文泉辩解道：“让我假惺惺地对他热情，我做出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孟局长：“他毕竟是团结的对象，而且表现很不错，你还是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
　　杜文泉：“我尽量吧。”
　　杜母：“跟他爸一样，天生的倔驴。”
　　孟局长：“他呀，哪儿都好，就这脾气让人不放心。”
　　陈燕春：“局长，也就是您和我妈敢说他，我可不敢说，一说就跟我急。”
　　杜文泉：“我啥时候跟你急过呀？”
　　杜母：“你少急了吗？”
　　陈燕春：“哼，幸好有咱妈作证。”
　　杜文泉：“好，我改正，你现在是重点保护，我惹不起你。”
　　孟局长笑了：“嗯，这个态度还说得过去。你的脾气一定得改，做领导的不能固执己见，更不能感情用事。好了，我不给你上课了，还是你自己多看点书，我送你的《毛泽东选集》读完了吗？”
　　杜文泉：“读了两遍了。”
　　陈燕春：“这个我可以作证，的确认真读了两遍，有时候还给我读呢。”
　　孟局长：“建议你认真读一下毛主席的《论十大关系》，你会受启发的。”
　　杜文泉：“是，一定认真读。”
　　孟局长起身告辞，杜文泉把他送出大门。
　　
　　为了给杜兵增加营养，杜文泉四处托人买奶粉和白糖，能求到的人几乎都求遍了。杜红经常饿得“哇哇”地哭，杜文泉的心揪成了一个团。
　　张秋芬虽然也在哺乳期，但她的奶水也不多，勉强够喂女儿刘翠玲的。有时张秋芬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过来喂杜兵几口。韩玉萍大概是注重营养，奶水很充足，周轩又嘴弱，吃不了多少奶水。韩玉萍双乳涨得难受，经常挤出来倒掉。周广源劝她不要浪费了，可以给杜兵吃。韩玉萍苦笑着说：“还是甭自讨没趣了，你忘了当初人家拒绝你献血的事了吗？再者说了，万一杜兵吃了闹毛病，咱又得背黑锅。”周广源听了也只能摇头叹息，韩玉萍说得不是没道理。
　　虽说杜文泉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有很高的政治觉悟，也知道“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道理，但他认为干大事还得男孩子。可见，他骨子里还是重男轻女的。他觉得没有儿子，总缺点什么。所以他盼着陈燕春早点再怀上，可陈燕春却不想再要了，这两个孩子已经严重影响了工作。
　　这天睡觉前，杜文泉钻进陈燕春的被窝，陈燕春马上把他推了出来：“你还是自己睡吧，夜里我得喂孩子，会吵醒你的。”
　　杜文泉：“我想要儿子。”
　　陈燕春：“不行，过几年再说。”
　　杜文泉：“这可是咱妈下达的任务，我不敢不完成啊！”
　　陈燕春：“你少跟我抖机灵，咱妈跟我说了，男孩女孩都一样。”
　　杜文泉：“咱妈那是心疼你。”
　　陈燕春：“你就不心疼我吗？”
　　杜文泉像泄了气的皮球：“心疼，心疼。”
　　陈燕春示意杜文泉不要出声，她似乎又听到了怪异的声音。杜文泉听了听，的确有走路的声音。杜文泉起身撩开窗帘往外看，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走动。
　　杜母还没睡着，自然也听到了怪异的声音。因为杜文泉在家，陈燕春不会害怕，所以杜母就没起身。
　　最近一段，因为杜文泉伺候陈燕春，一直在家住，周霞没敢进入密室。今晚实在忍不住，便悄悄来到密室。周霞打着手电筒，提着脚步在几个密室里轻轻翻找着，依旧没有找到龙杯。
　　次日，孟局长到这边办事，顺便给杜兵送奶粉。
　　看过杜兵，孟局长又跟杜母聊了一会，杜母悄悄把夜里有怪声的事告诉了孟局长。
　　杜母：“孟局长，我眼瞎，耳朵却灵得很，这个院子里的确闹鬼。我倒是不怕，可燕春胆儿小。文泉夜里偷偷溜回来查了几次，始终没搞清楚是个啥鬼。昨儿晚上我睡不着，又听到了鬼的脚步声，还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你说这深更半夜的，院里的人都睡了，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孟局长，您见多识广，您说到底是不是闹鬼啊？”
　　孟局长：“大娘，无论是不是鬼，都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事您先不要跟文泉和燕春说，别影响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调查的事我自有安排。”
　　杜母点点头：“还是您想得周到。”
　　回到分局，孟局长马上叫来刑侦科长，让他安排人到周家大院暗访。又过了一天，两个刑侦人员化装成城市规划改建勘测人员，来到了周家大院。周霞感到很诧异，走出来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一位刑侦人员拿出一份文件：“我们是城市规划改建的勘测人员，市政府为落实‘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对市区民宅进行普查，登记造册，危房要拆除，有历史价值的院落进行保护。”
　　周霞顿时惊慌起来，可她又没有理由阻拦，赶忙给周广源打去电话。周广源在电话里说，政府部门的确是在对民宅进行调查登记，让周霞不要为难调查人员。周霞点点头挂了电话。
　　“勘测人员”这里看看，那里查查，还时不时地用皮尺量量，用铁棍在地上或墙上敲敲，每个房间都检查得很仔细、很认真。周霞始终揪着心，人家勘测到哪里，她就跟随到哪里，还不停地跟人家东拉西扯，为的是分散勘测人员的注意力。勘测人员始终一脸严肃，周霞也不敢说过头的话。她可以跟杜文泉和魏全友撒泼，却不敢对市政府的人放肆。周霞不错眼珠地盯着“勘测人员”，心里默念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