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你属于更美好

　　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招弟心底一遍遍狂喊，她任由自己的双脚不停地走，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她只记得开始她是往学校旁边的小山坡方向。她望着绵延的山峰，风呼呼地吹鼓着她的衣衫，吹乱了她的发丝，太阳热辣辣地让她快要干枯而死。
　　此时，她看到一位流浪汉挡在前方，咫尺之遥，他正拎着一只小鸟，鸟嘴滴着血，他对着她咧嘴直笑，她看到对方污黑的脸庞和白白的牙齿，她看到了死亡，自己是那只鸟，由一个没有神志的流浪汉控制，不能！不能！她清醒过来，折回身使命跑。招弟看到了学校，看到一㠉幢教学楼，她向着楼房的方向，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到了一幢楼的边沿。
　　她慢慢挪下来，是一幢学生宿舍，她站在荫凉下辩认，正是李品一的男生宿舍。招弟的汗已流干，她渴得要命。
　　她看到李品一拿着两瓶水过来，招弟一阵欢喜，加快脚步。很快，招弟停了脚步，李品一将矿泉水交给宿舍门外的一位女同学，他们一人一瓶，然后并肩走远。
　　对的，就该这样，你属于更美好！
　　招弟拖着昏沉的身体回到宿舍，她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忘记了时间和空间……
　　第二天，招弟早早起床，梳洗完毕，拿着课本到宿舍楼下放声朗读，很久没有好好读书了。她悄悄地藏着胸口的伤，自己知道就好！
　　很多时候，招弟还是会遇到李品一，招弟微笑着与他打招呼，更多的时候，是在图书馆碰到，招弟装作没看见，毕竟，招弟不是专业的演员，她知道自己的微笑很僵硬。
　　周日，在校的学生比较少，大部分出去游玩，招弟是跑图书馆的一部分人，快要毕业考，招弟没有回家。天空很黑，雨很快就要来了，招弟放快脚步，她想在大雨来临之前赶到图书馆。
　　雨，柱子似的下来，招弟跑到中文系教学楼下躲雨，白茫茫一片。李品一从教室出来，手里拿着书和伞。他看到招弟，走过去，再抬头望着天空。
　　“这雨真大，但应该很快可以停。”李品一握着伞，并没有开伞要走的意思。
　　“我猜也应该不会下很久。”
　　“喂，李品一，你傻呀？有伞还不回去。”女同学从教室出来，她催着李品一。
　　“我是担心鞋袜湿了，冻着脚可是要得风湿病，不敢！”
　　“胆小鬼！”女孩撑开伞，离去。
　　待女孩走远，李品一小心问：“你……真的喜欢小白脸？”
　　招弟摇头，但很快又点头：“是的，我毕业就到他的城市去找工作。”
　　“哦。”李品一认真地看一眼招弟，接着说：“他没有上大学，你们不合适。”
　　“是吗？”招弟无意识地反问，“哪……刚才那位女同学倒是很合适你。”
　　“只是同学……”
　　空气陷入僵局。
　　雨停了，李品一将伞递给招弟。并且说：“记得还给我！”
　　“不用，没雨了。”招弟踏下楼梯。
　　“看这天，你到图书馆之前，还会有一场雨。”李品一将伞塞进招弟手里。
　　“那你呢？”
　　“我回宿舍，近！”他大踏步走了。又回过头，“记得还给我！”
　　不就一把伞吗？谁稀罕！招弟握着伞，很不服气。
　　“等等！”李品一从后面追上来，“帮我把这本书还给图书馆，谢谢！”
　　招弟接过书，钱钟书的《围城》，有一页纸折成三角形突出来，招弟好奇地将它摆直，这一页，说借书的事：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有两次接触的机会，而且不着痕迹……
　　或许借伞与借书一样。招弟心痛得要滴下血来，她感到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一摸，竟不知是泪还是雨珠打在脸上。她的心不停地飞向他，飞向他，停不下来，心脏被装得满满的他的影子，她想，她的心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招弟翻开书，书里的文字都是他的影子，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不知道书里讲些什么，整个下午，她一页都没看下去，像睡着了似的盯着一页书发呆。她想，她要死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终于熬到实习，招弟被留在爱得堡大学附近的一间中学教初二英语，孩子们都很喜欢招弟。教书，是招弟喜欢的工作，她容易与孩子们打成一片。
　　有公司到外语系要翻译，招弟去面试，被录用。她不想等着分配，她只想快点到外面的世界去，而且，她没有后台，或许也是没有单位可以分给她的。
　　老四读了两年幼师毕业。阿爸子玉与特区大姑取得联系，看能否在特区找到幼儿园学校给老四上班。大姑非常给力，她的媳妇也是幼教，通过关系，将老四弄进学校。大姑并不是亲大姑，是招弟爷爷哥哥的女儿。每每过年过节，她都会托人捎点钱给逵婆，她的父母走得早，她是拿逵婆当阿妈来供奉，在艰难的岁月里，她是招弟心里的最美好！
　　可惜呀，老四工作没到一年，便谈了男朋友。招弟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老大，老二，老四出去工作，便会很快有男朋友。招弟唯一能给自己的解释便是：长期缺爱的孩子，遇到对方的一点点好，便走在一起，她们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伴侣，她们没有想过，自己要过怎么样的人生。
　　在去工作之前，招弟回家看看老五。老五上了高中，可以住校，有同学相伴，不用太担心。招弟终于放下心来，可以安心地走了。
　　红美也回老家来，她说她要托人为招弟在老家找一份教师的工作。她还是找了村里某市的公安局长，可惜，公安局长与红美打声招呼，红美还没开口，公安局长说出去办点事，便躲出去一整天不回。红美不得不死心了，人家是委婉地拒绝她。
　　甲锦明老婆王淑莹提着苹果来找红美，说她家大儿子球球可以配给老五，他们两个是同学，而且谈得来，说有天看他们呆在一起聊了半个钟点。以后，两家都可以照顾。
　　红美开心，这么好的事，人家主动找上门来。招弟一听到红美讲出王淑莹的主意便一百个不同意，想想她站在自家阿婆房门血盆大口的时候，想想甲锦明的劣迹斑斑，怎么能把自己的亲人往火坑里推呢！
　　红美不甘心，她问老五鸿弟的想法。鸿弟只说自己还小，没有什么想法。招弟理解老五，她才不想留在那个每天被是非缠身的地方，用她的话说，这么近，有一把漂亮的花伞都没机会撑，意思是回娘家的机会都没有。
　　王淑莹再次找红美，摆出球球的各种好，人长得帅，老实，今年去当兵，三年回来，正好老五高中毕业，如果考上大学读几年书，毕业就可以结婚，生了孩子也是同姓，正好可以做红美的孙子。对方如意算盘打得哒哒响，听得红美心里美滋滋。
　　愚蠢！
　　招弟怼回去。
　　“我安排的是老五，又不是要求你，招弟，我知道你翅膀硬，是要飞出去的。我没本事生出儿子，一辈子被人欺负，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我想要个附马都没权利吗？”
　　招弟语塞，想想这么多年的风雨飘摇，她的心被生生撕裂开来。她不但要为自己疗伤，还要为这个家疗伤。
　　“老五还小，让她安心上学先！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准打她的主意！”招弟摆出大姐的架势，她想到自己也有两个姐姐，可是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有姐姐保护，她们都如飘摇的风筝，不知道自己要停靠在哪里，直到断线摔下来。
　　红美态度强硬：“你去飞吧，我放你飞，这个家不用你操心。你们一个个出去就自作主张，随便找个男人便一走了之，我要求个女儿留在家里都没有权利吗？”
　　招弟真是很担心老五，她放下脾气，柔声说：“阿妈，你看看我们的家，邻居都住进了大新屋，只有我们还住在破烂的老围龙屋，我们首先要把房子建起来。你是想让老五一直住在烂屋子里结婚生子吗？眼睛不要只盯着球球，人会变的，说不定，人家部队出来，找到女朋友，你还敢巴望着他吗？为自己留条后路才好……”
　　招弟说了一大堆，她明白打蛇要打七寸，唯一目的，就是给老五好好读书的机会，将来可以远走高飞。
　　“那你会把做工赚的钱都寄回来做房子吗？”
　　“当然了，我们读书花了阿爸阿妈那么多钱，赚的钱肯定要寄回来。”
　　红美终于喜笑颜开。招弟想想自己能怪她吗？怪她愚昧？她的所说所做，招弟都可以理解，或许，换作自己是红美，被人欺负了半辈子一辈子，肯定也会与她一样有所渴望期盼，一个人缺少什么便会努力去想要得到什么，更何况是一个受尽苦难的心，它只想得到一点点心理上的慰藉而已……
　　招弟终于可以安心去工作。红美将小猪仔卖了，去子玉那里。老五住校。皆大欢喜。
　　就在招弟动身去工作的那天，碰到小学同学正正的阿妈，她领着一位七八岁的男孩来找招弟，远远地大嗓门喊着招弟。
　　正正阿妈按住男孩，让他给招弟磕头，招弟吓得快速蹲下去扶。
　　“快叫姐姐，这是你滴滴亲姐姐，你给我记好了，没有她便没有你这只猴仔里。”正正阿妈一脸严肃地告诫她儿子。
　　“姨!别吓着小孩。”招弟笑，爱怜地抚着他的飞机头。“叫什么名字？告诉姐姐。”
　　“猴仔里！”小男孩非常陶气地眨着眼。招弟不由得笑出声来，开玩笑说：“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蹲躲牛棚的猴仔里长这么大了。”
　　“是呀，招弟，听说你回来了，便带着他来认你，你真了不起，村里出了第一个女大学生！”
　　“阿姨过奖了，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招弟向来腼腆，都不知要怎么样谦虚才好，想想自己上的不过是本地市属大学，并没有阿姨说的多么了不起。
　　“哦，对了，正正现在哪里工作？”
　　“她呀？读了两年中专幼师，现在五羊城自己开了个幼儿园。”
　　招弟竖起大拇指：“真棒！正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没有，没有……我带了一点干货给你，你带去工作那里吃吧，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招弟注意到身旁的一堆礼物。她打开，一些海产品。
　　“那么多呀，应该好贵吧，阿姨，你拿回去给小弟弟吃吧。”
　　“不用不用，招弟，我家里还有好多，都是正正学生家长送的，他们每年都要送好多礼物给正正，不收也不行，我女儿办幼儿园的，不收他们的礼，人家还不放心将小孩交到正正的幼儿园……”
　　这是什么逻辑？招弟听得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