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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老光棍子的爱情

作品名称:卧龙寨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05 09:44:00      字数:6891

  老光棍赵孟河喝老鼠药寻死没有得逞,从医院回来之后整个人就显得更蔫儿了,整天价就跟缝了很多补丁的破布袋似的。老是拣没人的地方这儿一蹲,那儿一靠,然后瞅着一个地方发呆发愣。原本老少爷们儿们很少见他吸烟,只是偶尔逢上啥事儿才见他嘴里噙着烟袋吸上那么两窝子,可能平日里是在是没有啥子事儿了,心里没个纠角儿,他也会噙上烟袋吸上那么几口。
  可是,自从他从医院回来之后,他倒是烟袋窝子也吸得勤了,一根烟袋噙着不咋的离嘴,眼窝子里的烟叶儿能给他吸得吱吱啦啦地响,嘴里鼻子眼儿里呼哧呼哧地狼烟滚滚。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人凑上去想跟他说几句啥子宽心的话,他也总是不言不语的听着别人说;至于他有没有听进去,谁也不知道。要是有谁跟他说宽心话说得时间长了一些,他也就有心没心一样地那么低着头嗯一声;然后还有可能他会仰起脸瞅着天空,跟身旁没人似的独自摇头叹上一声长气。这就弄得别人家挠着脑袋还思摸着自己是不是说啥子让他不高兴的话了,眨巴着两眼思摸了半天也找不出哪句话让他这样不高兴了,这样也就让别人觉得很没意思。老光棍赵孟河却不管这个,这个时候他会不声不响地起身走开了。
  其实,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是他赵孟河心里太空落,老少爷们儿们也都为他觉得心疼,可谁也没有办法能把他劝说得心里宽敞了。这让老少爷们儿们觉得很难为。
  也难怪他赵孟河眼下会变得这样,几十年来,寨子里的每一块儿土地上都有他流淌下来的汗水,每一草一木都有他倾注的心血,每年的季节轮回中间都有他涨起来又落下去的心情。寨子里的一切一切都扯着他的筋连着他的心,到头来自己落得眼下这个境地,摊到谁的头上,谁都会心寒。
  赵孟河垫吧了两个凉馍馍喝了一碗凉水对付了一顿晚饭,点上那盏破油灯就裹着衣裳上了床;然后从衣裳的口袋里把那袋儿烟沫子掏出来往床头前的土台子一放,就两腿抻进那又脏又重的被窝子里,背靠着床头前的墙壁上了一窝烟,吧嗒着嘴巴把烟袋给点上了,整个心思就像嘴里鼻子里冒出的烟气一样没个着落。他转头看了一眼床头间的这个土台子,这个土台子也有些年头了,是爹活着的时候用掺了麻丝子、石膏沫儿的泥几经摔打打出来的。土台子打成还没有干透,父亲又用轰了柿子掺上半斤桐油反复上光。
  当年父亲就是在这个土台子上教自己写毛笔字,教自己读《三国》。父亲走了之后,自己还是趴在这个土台子上就着豆子大小的灯火读的《三国》《水浒》和那些老书,后来也是趴在这个土台子上写的标语啥的。父亲已经不在很多年了,但父亲打的这个土台子还在,很多时候看到这个土台子就会看到当年父亲的模样。父亲虽然只读了两年的私塾,识字并不多,但每次坐到这个土台子前读书时总还是一副私塾先生的模样。琢磨起当年的父亲,在给自己启蒙的时候似乎犯了一个错误,据说别人家的孩子启蒙都从《三字经》开始,读了《三字经》再读《增广贤文》;而父亲对自己启蒙跳过《三字经》和《增广贤文》,直接就从《三国》开始了。父亲说他喜欢《三国》里的王司徒,最记恨吕布;说吕布这个人虽然打仗勇猛,但为人不忠,没有信义。并且父亲告诫自己,以后为人处世要学王司徒,不能去学吕布。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不是依着爹的话在为人处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做的对错。
  他噙着嘴里的烟袋,瞅着这个土台子,不由得他把手伸进了土台子的肚子里,抖抖索索地从里面摸出了那套给老鼠咬得缺棱少角的焦黄焦黄的《三国》。这套《三国》,就是在那些斗来斗去的日子里,自己也把它藏得好好的,免去了它被别人糟蹋。他很小心地把手里的《三国》放在眼前瞅了很久。东吴招亲,周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怨是周瑜气盛,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三国》里,最老谋深算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司马懿;虽说很多的戏文里把诸葛亮表得很神通,但最终他没能像司马懿那样把一片江山收到自家门下。诸葛亮的智慧是为着天下,司马懿的智慧是为着他们司马自家。
  这人呐,没的个说头儿,自己这辈子算是毁到《三国》上了。要是当初不读《三国》,自己也就不会有啥子“学问”,没有“学问”也就不会给指派着写那些标语;也就不会看着当时的寨子里的种种情况写那几篇四字句,也就不会给自己招来那些灾祸,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多少次自己都发誓再也不看这《三国》了,多少次自己都想咬着牙把《三国》给一把火烧了,可自己不光是舍不得这套《三国》,自己真的把这套《三国》给烧了,夏菁的相片儿自己就没个藏的地方了。
  赵孟河小心地打开《三国》,里面夹着一张已经十分焦黄、看起来一抖就能破掉的相片儿;可相片上的那个叫夏菁的、上海来的、梳着两个辫子的、秀气姑娘的笑容仍是那样的甜美。赵孟河凑着灯火仔细地瞅着相片儿上的夏菁,好像又听见了夏菁清脆动听的笑声。这人呐,都跟做梦似的,都是命,就是这样一走快二十多年了,人在哪儿,日子过得咋样儿,一点儿音讯儿都没有。
  他瞅着相片儿上的夏菁,不觉得鼻子里酸酸的,两眼也是热热的。这么多年了,自己魂里梦里地等啊等啊,终究还是等了一场空儿。这到底是谁在捉弄自己呀?他越琢磨越多,过去的那些事儿又都一下子过电影儿似的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的。渐渐地他的两眼模糊起来,嗓子眼儿里竟然哽哽噎噎地发出了声响。他又瞅了瞅相片儿上的夏菁,估摸着也该是当奶奶的人了,只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个寨子里的这个人啊。
  赵孟河被赵淌油第二次揪出来批斗之后,他心里还是老大地不服,总以为自己没有哪门子的错;尽管这样,他还是被推来搡去地挨了一阵子的批斗游了几次大街。他心里窝火憋气,可当时由不得自己辩驳。那天自己给人绑在公社院里的一根电线杆子上整整浇了一天大雨,那场大雨把自己整个人就一下子浇病倒了,大烧一直不退;在公社那个黑屋里吊腾了几天差点儿去见了阎王爷,才给“假释”回来了。
  赵孟河人还没有到寨子,就听人说“四清”前他捡到的那个女人,丢下孩子跟一个红人出去闹啥子运动去了。从那之后,赵孟河就带着三岁的孩子熬日子。虽说日子过得不上算,可他膝下有子,心里有望,也算是踏实。可谁也没有料到,赵孟河的儿子命短,一场急病就挺不住了,两条小腿一抻,就不顾命苦的老子赵孟河了。赵孟河哭得死去活来,最终还是没能把儿子哭活过来。女人走了,儿子没了,赵孟河觉得真的是没个啥子指望了,就又仿着《三国》里《柴桑口卧龙吊孝》的四字句发了一通概括——
  呜呼苍天,心里不平,光棍一条,任你折腾!年轻懵懂,不禁怂恿。豪言壮语,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天天拼命。糊里糊涂,头青蛋肿。牛棚马厩,天天挨斗。头剃阴阳,不鬼不兽。战战兢兢,胜过害病。说的像唱,其实做梦。苦了大众,好了驴熊。活受活受,活着就受。谁不想死,就没受够。丢妻丧子,没有奔头。天长地久,不死也瘦。一死了之,都到尽头。
  发完这通感慨之后,三更半夜他赵孟河就抹着眼泪去投桑河水。刚到桑河岸上,还没来得及往水里去,他却听见有人在河岸下面小声地哭;仔细听了,还是一个女子。他抹了一下眼泪,仔细听了一阵,原来这女子也是来这儿寻短见。他咋的也没有料到这个世上还有人要跟自己一道儿去那边的世界。他走进那个女子,原来是上海来的下放知青夏菁。
  夏菁出身不好,说她们家是大资本家,心红根不正,一家人眼下是劳教的劳教,下放的下放,散了一样。在这些下放的日子里,她渐渐地感觉到身心俱惫,看不见前方还会有什么希望,就三更半夜跑到桑河岸边寻死解脱。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遇见了赵孟河。
  可能是对生命的痛惜吧,赵孟河再也没有寻死的想法儿了,而是上前劝着夏菁要珍惜生命,要勇敢地活下去。两个人在桑河岸上坐下来说了很多的话,最后,谁也没有往桑河里跳,而是一同回到了寨子里。
  在以后的劳动生产中,赵孟河知道夏菁一个姑娘家身单力薄,又是大地方下来的;加上她是那样家境中的千金小姐,吃不消土地上的活计,总是暗下里帮上她一把儿。夏菁也看得出来,赵孟河人实,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虽说他有过老婆孩子,毕竟眼下又是光棍一条。尽管赵孟河没什么文化,可他会讲《三国》,会讲《水浒》,有时候还会用《三国》和《水浒》里的故事说叨眼下的很多事儿。晚上收工吃过饭之后睡不踏实,她就经常偷着跑去赵孟河那儿听赵孟河给她讲《三国》、讲《水浒》,渐渐地,两个人的心靠得近了。私下里两个人热和了将近两年,正准备请几个客人吃个喜糖两个人搬到一块儿吃住,上海那边忽然来了催急电报,让夏菁火速赶回上海。夏菁匆匆收拾了两件衣裳,就回了上海。
  在临行前,她反复嘱咐赵孟河要等着她回来。可是,不知道夏菁回上海之后出了啥事儿,一去就再也没有消息,就连半张书信也没有捎来。有人说大概是夏菁受家里的牵连出大事儿了,有人说可能是夏菁回去找到好工作,再也不愿意回这个寨子了,反正人们说啥的都有。可是,赵孟河仍旧记住夏菁临行前的话,一直要等着她能回来。
  一年一年地过去了,天上的大雁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树叶儿也是落了生生了落,赵孟河终归还是没能盼回夏菁。寨子里有热心的人家劝着赵孟河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趁着年轻再拾掇一个人进门儿过日子。可赵孟河一直摇头,说夏菁一定会回来的,就这样拉到现在,仍是光条条的一根独杆儿。
  赵孟河瞅着这张照片哽哽噎噎地哭过一阵儿,不由得抬头向窗外瞅了一眼。窗外是光光亮亮地一片,这个时候他似乎才记得这个月又过了一半了。月亮下面的这样白花花的一片,不知咋的了,一下子又把他赵孟河小时候的光景给映到他的眼前了。那个时候,每到这样的月夜,整个寨子里的孩子们都会聚到一起,一窝蜂儿似的疯个没够。不过,他倒不喜欢和孩子们一起没头没尾儿地吵闹,总是习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别的孩子像吃了疯药似的上蹿下跳地爬高上低。这个时候,张老驴的妹子玉芝也总会不声不响地陪着赵孟河在旁边看别的孩子闹哄,时不时地也会陪着赵孟河看着翻跟头的孩子撞成一窝堆儿而大笑……
  赵孟河想到这儿,不禁揉了揉眼泪苦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三国》又小心地放回到那个土台子下面的肚子里;不由得就扯开了腿上的盖被,屁股慢慢拧着就两脚在地上蹚到了地上的鞋子,嘴里咬着那根烟袋,带上房门就出去了。
  月光下的桑河真的很像一条卧龙,透过两岸树叶间漏下来的月光投在河面上。风儿过后,月光的斑点在水面上闪闪耀耀,很像熠熠闪光的龙鳞。关于桑河,有两种传说,一种就是那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让人栽下一棵桑树,桑树的树枝落地为河。另一种说法,说桑河很久以前并不叫桑河,而叫卧龙河。大约是在唐朝的时候吧,这片土地上闹了一场很大的洪水,这场洪水三年不退。为了治水,唐朝皇帝派了一名姓桑的官员来到这片土地上。那个姓桑的官员坐着一个木筏子反复看了水势,又详细询问了周围的河道情况,便带人从下游先拓宽了这条卧龙河的河床深挖了河道,洪水很快就见了弱势。
  待洪水慢慢退去之后,这位姓桑的官员担心以后还会有那样的大水,就一口气带着河两岸的人们用了三年多的时间从上游到下游把这条河的河床拓宽了河道加深了。在这三年多的时间,这位姓桑的官员整天就守在这条河的河岸上,唯恐有哪儿的河道加得不够深哪儿的河床加得不够宽,一次也不曾回家看上一眼。待整个工程完工了,又一年的秋天也到了,他望着天上南回的大雁,不禁长叹一声,之后竟然生了两个翅膀像大雁一样飞走了。后来,人们为了纪念那位姓桑的官员,就把这条河改名叫做桑河了。或许人们不愿意放弃“卧龙”这个吉祥的名字,就把这个寨子叫做卧龙寨了。
  其实,有人说只要沿着桑河走,桑河两岸叫“卧龙寨”的村子多了去了;哪怕不是啥子寨子的村子,也会叫“卧龙村”或者“卧龙庄”。这个卧龙寨,也是众多“卧龙”中的一个,并不特别。不管这条河有啥子说道儿,这条河是流经这片土地的河,是滋润这片土地不知道多少年的河,从自己记事儿开始,这条河给了自己太多太多。
  在自己刚刚学会游水之后,就经常跟着张老驴和马国海他们沿着这条河掏螃蟹摸虾。玉芝也常常跟着,两条又细又黄的小辫子上扎上两块儿带色儿的破布条子,在脑袋后面甩也甩的,像田地间飞动的蝴蝶一样。虽说玉芝人长得瘦小,穿得也破旧,却很显得灵气。赵孟河看着河面上闪动着的粼粼波光,小时候捉鱼摸虾的光景一下子就像在眼前刚发生过的一样。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原来很多的事儿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眼下正是涨水的季节,上游的水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一个劲儿地往下有放,把整个桑河供给得像要吃饱的鸭子一样。河水在这样风轻月朗的夜里慢慢腾腾地流着,发出的汩汩声响,要是不熟悉桑河的外乡人,是听不见这种亲切的声音的。
  赵孟河瞅着满河闪动的鳞光,听着这样的流水声,一下子竟然又想到了父亲。父亲健在的时候,每逢这个季节,总爱在这样的夜晚来这儿看满河这样的鳞光,听这样的流水声。父亲说,他喜爱看满河这样的月光,喜爱听月光下河水流动的声音。父亲也算是个半瓶子醋的文人,这个时候也会对着这条河吟上一句啥子“杨柳岸晓风残月”。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吧,自己慢慢也喜爱上了满河这样的月光和月光下河水流动的声音。
  那个时候,玉芝也总喜欢从家里偷偷溜出来陪着自己看这样满河的月光,听这样的月光下河水流动的声音。那个时候,整天价围着大炼钢铁的炉子转悠,一天下来浑身像要散架儿似的;晚上出来看着满河这样的月光,听着这样的流水声,觉得解乏。再有玉芝在身边陪着,满河的鳞光像吃饱了的羊羔子一样,上蹿下跳地显得欢快,汩汩的水流声像身旁玉芝的笑声一样,让人觉得喝了二两蜂蜜水似的滋润。虽说自己也知道玉芝是给她老子订了娃娃亲的,但自己还是相信会有一个好结果。这人哪,很多时候因为太过于自信了,就很容易栽跟头。《三国》里的周瑜太自信,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人物,结果咋的了?还是给活活地气死了。人在这个世间走这么一趟,说不定就会栽到啥人手里栽到啥事儿上。自己这辈子算是实实在在地栽了,栽得再也爬不起来了。
  寨子里有点儿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他赵孟河跟玉芝那个亲热劲儿,怕是谁也不能把他们拆开了。但是,后来玉芝还是哭着嫁给了她爹给她订下的娃娃亲女婿。赵孟河那阵儿,焦头烂额的人瘦了好几圈儿,整天价对着玉芝嫁过去的地方瞅啊瞅。赵孟河他娘和他姐看着赵孟河那样,心里疼得慌,没完没了地来回劝,最后赵孟河的心里才稍稍放得宽松了些。
  谁知道玉芝嫁了个短命鬼,三年灾荒没能挺过来,在赵孟河母亲和姐姐去后没多久,也嘎嘣走人了。赵孟河得到这个消息,心里又腾地升起来希望,忙里忙外地托人从中间说叨,想着能把两个人作合了。当时他咋的也没有想到,玉芝已经死心了,赵孟河托了好几个热心的婆娘都没能把她说个回转。赵孟河一肚子的苦水没地儿诉,整天价就玩命地在生产队里卖力气,这样能把自己累疲了,就啥子也不再想了。直到“四清”前,他才匆匆捡了一个不知从哪儿逃难到寨子里的女人,凑合着过上了有女人的日子。
  安稳的日子没过上几天,他们赵家的人物赵淌油又把他给揪出来斗了一通。斗就斗吧,不管咋说,捡来的这个女人还是给他生了个儿子,总归心里有指望,受点儿委屈也没啥。可他没有想到第二次给赵淌油揪出来之后,女人丢下儿子,一个人跟着别人走了;再后来,儿子也没了,他整个人就一下子空了。本来打算一死了之,偏偏又凑巧跟上海来的下放知青夏菁好了。空了的人才觉得有些踏实,夏菁一走又没了消息。就这样,他一个人没完没了地等啊盼啊的到了眼下这个境地。
  赵孟河沿着桑河慢着步子往前走,身上的那件老布衫给迎面吹过来的一阵风吹得硬梆梆地抖了两下,扇出了两股子很浓很浓的汗酸味儿。不过,这样的汗酸味儿对他赵孟河来说,已经是习惯了,也觉不出有啥子别扭,有时候甚至他还觉得闻着身上的汗酸味儿心里踏实。要是身上没有这样的汗酸味儿,说不准自己心里会嘀咕着是不是有啥人给自己缝补浆洗了,会让自己想着以前的那些事儿。可是,今儿晚上不知的咋的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汗酸味儿真不是个滋味儿,身上的这件儿老布衫早就该换洗了,要是自己身旁有个女人,咋的也不会把身上的衣裳穿到这个样子,给汗水来回浸透了干干透了浸,像给人糊了几层糨子似的。
  不管是玉芝,或者是那个捡来的女人,更或者是夏菁,只要她们中间有一个人守着自己过日子,自己的衣裳一准会像别人穿得那样干净;还有自己床上的那两双被子,哪儿能多少年不拆洗一次!这人啊,不管混到哪一步儿,都是报应。自古以来,剃头的师傅不捐粮不上税,一担挑子走四方。可自己五八年那阵儿竟然昏了头,砸了马老抠的剃头锅子炼钢铁。那时候,马老抠他正不得势,自己那是站在他马老抠头上顺着他马老抠的后脊梁沟子撒尿作践人家呀!
  旷野里即将成熟的麦子,在金色的月光下随着轻轻吹着的风飒飒地响,田地间的虫子因为赵孟河的走近戛然停下了鸣唱,随着赵孟河的离去而又在他的身后放开了喉咙,歌咏比赛似的唱叫得更显得欢实。当初,玉芝常在这样的夜晚陪着自己在这桑河岸上来回地走,很多的时候两个人还会绕道河对岸的庙宇的遗址上很是一回事儿地许愿。如今,还是这样有月亮的夜晚,只是不再是当初了,桑河还在,河对岸的庙宇遗址还在,只是那些许下的愿望已经不在了。还在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还在的只有留在心里的那份记性。人这一辈子呀,究竟是在为啥活着呢?
  老光棍子赵孟河就这样在桑河岸上没有目标地来回走着,心里也这样颠三倒四地前前后后地嘀咕着。直到月亮要落地了,他还是不愿意回寨子里,不愿回寨子里那个根本称不上是家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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