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犟驴就不服你这破磨
作品名称:卧龙寨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03 11:04:44 字数:3816
好狗改不了吃屎,犟驴就不服你这破磨。
金锤吃罢晚饭,撂下饭碗,嘴巴一抹,抬腿就往外走。
“哪儿去?”金锤娘马上就从厨房里追了出来,在金锤的身后扯起喉咙嚷。虽说金锤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但这阵子他老觉得瞅着金锤不顺眼。自从他下学之后,他的一言一行都与她心中的那个金锤不对调儿,动不动就跟她讲啥子“时代不同了”,嘴里还不得闲地哼着唱啥子“驴熊歌曲”。她心目中的金锤应该像自己的男人那样老实本分,应该像自己的男人那样心里想着日子,不应该是眼下的这个样子让人觉得不着调。自打她觉得金锤瞅起来不顺眼之后,整颗心也整天为他提溜着,唯恐自己有啥子不小心就会让金锤惹出啥子闪失来。
听到娘在身后嚷,金锤心里十分地不耐烦,嘴里仍旧哼着曲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给我回来!”金锤娘见金锤不搭理自己,就急急地追了出去,嘴里嚷叫的声音就更大了。她知道,这个时候金锤出去准是又去找斗叉子的妹子金枝。今天不管咋的,都不能让他金锤再跟金枝有啥子往来。
“我出去屙屎!”金锤回头重重地回了娘一句,脚下的步子也放得紧了,试图摆脱身后紧跟着自己的娘。
“你能屙多粗?咱家院子里的茅房你就拉不下了?”金锤娘听金锤这样回自己,很火气地冲着金锤的后脊梁影子吼,“你这个胎毛没干的种,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啥子!”
“院子里的茅房里面黑咕隆冬的,上次就差点儿掉到粪坑里去。”金锤埋怨着回话说,“你要是不相信我屙屎,就在这儿看着,我到前面那个敞亮的茅房里拉。”说着,他便向远处的一个茅房走过去。
尽管金锤娘知道这是金锤在借故磨棱时间,可孩子的吃喝拉撒总不该也给自己管住,她也只能很无奈地站在那儿瞅着金锤向远处的一个茅房走过去。可是,她在这个地方瞅着那个茅房站了很久,却不见金锤从那个茅房里走出来。
“这屙铁橛子也该屙下来了!”金锤娘等得有些心急了,便嚷着朝那个茅房走过去,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听见那个茅房里有什么声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金锤根本就没有进那个茅房,而是在他接近那个茅房的时候贴着茅房的墙壁拐个弯儿走了。她更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的金锤整根金枝两个人沿着桑河谈得火一样的热呢。
“金枝,上次咱们出来,你爹娘知道了吗?”金锤很幸福地问身边的金枝,同时伸出手搂着了金枝的腰。
“我爹要是知道了,那还不打断我的腿啊。”金枝听金锤这么问,不由得身子一抖,话说得也有些恐慌。他扭了一下腰,试图想挣脱金锤的手,“别这样搂着,让人给看见多不好。”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哪儿有人?谁能看得见呀?”金锤说着,把金枝的腰搂得更紧了。
金枝再也没有扭着身子要摆脱金锤的手了,而是几分担心地抬头看着金锤问:“你们家的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那又怎么样?现在时兴恋爱自由,谁也干涉不了。”金锤很有把握地说。
“你家里人知道了?”金枝很惊慌地抬头看着金锤,“要是你爹娘跟我爹娘通话儿了,咱们这事儿不就砸锅了吗?”
“早晚也得让他们知道啊。要是他们明白事理儿,明白眼下的世局,他们会在心里权衡权衡,说不定就会很爽快地答应咱们两个的事儿呢。再说了,人总得跟着时代走,现在都啥时代了?八十年代了!不像他们那个时候,自己的什么事情自己做不了主。咱们这个年代,咱们只要认准了,自己的事儿就咱们自己说了算。”金锤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安慰着、也鼓励着金枝。
金枝沉默了一阵,说:“生咱们的是爹娘,养咱们的是爹娘,不管现在是啥时代,咋的咱们的事儿也得经他们同意了吧。”
“是的,没错,生咱们的是爹娘,养咱们的是爹娘,咱们是他们的孩子,可不是他们的财产。他们生我们,养我们,我们感恩他们,报答他们。他们没有权利安排我们的一切,我们的事情需要我们自己做主,这也是我们自己的权利。”金锤低头看着金枝,很激动地说,“再说了,咱们的爹娘也都不是头脑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他们也会跟着这个时代去考虑咱们的事情。只要我们把道理跟他们说得清楚了,说得透彻了,他们自然也就能想通了。”
金枝的心里给金锤说得宽松了些,虽然她不能完全听明白金锤说的都是什么,但她能从金锤的语气里感到似乎他们两个的事儿很有把握了。她忽然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了金锤,说:“金锤,这是我这些日子为咱们绣的一块儿手绢儿,你先好好藏着,等咱们结婚那天你再还给我。要是咱们不能结婚,你就把它给……”
金枝的话还没说完,就给金锤用手捂上了嘴巴。他紧盯着金枝,说:“金枝,别再说这些让人听着伤心的话。就算咱们的爹娘暂时不答应咱们的事儿,你就等着我,三十岁之前我一定要把你风风光光地娶回家。”说着,他一下子把金枝紧紧地搂起来,低头就去亲金枝。
金枝像遇到了猛兽似的用两手推着金锤的嘴巴,身子扭动着想挣脱金锤,嘴里很害怕地向金锤拒绝着说:“别这样,我害怕,他们说亲嘴就会怀孕生孩子……”
“亲嘴咋的能会怀孕生孩子?别听他们瞎说,那是他们吓唬咱们年轻人的。”金锤并没有把金枝放开,而是依旧紧紧地搂着金枝。
“真的亲嘴不会怀孕吗?”金枝在金锤的怀里慢慢地安静下来,当金锤再次低下头亲她的时候,她再也没有挣扎着拒绝了。不过,她的心里还是像钻进去了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扑扑腾腾地跳个不止。一个女孩子家,以前哪儿见过这个阵势啊!
两个人就这样第一次亲嘴了!这是他们倾心的第一吻,虽然还很生疏,但也有天崩地裂的气势。这一吻,是他们向传统观念反击所迈出的第一步。
金锤和金枝两个人在桑河岸上待了很久,仿佛今天这个晚上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仿佛他们看到了他们二人今后幸福的日子。
金锤把金枝送回家之后就往回走了,心里虽然在回味着他们的第一吻,回味着这个晚上幸福的感受,但他心里也惶恐着。他知道,自己这边要想说服爹娘,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家里的院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给紧紧地关起来,而是破例敞开着,儿整个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动静。他一个皱眉,今天是怎么了?进得院子,他轻手轻脚地把院门给上了,然后又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进屋之后他才发现,爹和娘都没有睡下,平时不咋抽烟的爹,这个时候嘴里噙着一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机制烟卷儿,在煤油灯下眯着两眼歪着头织他的那张织了有些日子的渔网;娘在爹的身旁来回甩着两手唉声叹气地向爹发着牢骚,抱怨着爹平日里没事儿就知道织他的破鱼网,就知道得闲就沿着沟沟河河地撒网逮鱼,也不知道自己种下的儿子自己去调教。
金锤的爹娘好像听到了金锤回来的动静,马上都转过头来瞅着金锤。
“你个爷呀,哪儿去了?屙铁橛子屙到茅房里给钉在那儿了?”金锤娘余怒未消,张口就这样责骂着金锤。
“爹,娘,咱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这事儿吗?我到哪儿去了,你们也知道。”金锤走到爹娘的跟前,商量的口气和爹娘说。
“合计个啥?”金锤爹瞅着金锤,不紧不慢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句,然后低头继续织他的渔网。
“咱们祖上哪辈子缺了大德了,咋的这辈子就出了你这样一个缺心少肺的愣爹呀?”金锤娘的责骂仍旧这样硬邦邦地噎人。
金锤听爹娘这样的口气,心里很清楚这个夜晚没法儿跟他们商量了。他压了压心里的火气,劝着自己说,这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劝通爹娘的,只有等爹娘的气儿慢慢消了,自己再坐下来好好跟他们商量了。
“你也不想想,这事儿能行吗?你和那妮子属相就相克,命也相克。你说,哪棵树上吊不死,咋的就一门心思歪到她身上了?”金锤娘见金锤不言语了,马上有些语重心长地向金锤说,“就算我跟你爹答应这事儿,最后你们两个还是日子过得不和,到时候再咋的都晚了。你这孩子,咋的就一头撞到南墙上也不知道拐个弯儿呀!”
“娘,现在啥时代了,再过两年就是九十年代了,咋的还信那些呀!”金锤见娘说话的口气不像刚才那样硬梆梆的了,马上笑着向娘说,“现在的事儿,讲的是两个人有感情。”
“九十年代?九十年代咋的了?”金锤爹听金锤这么说,马上停下了手里的渔网,扯旗摇帆似的抬起脸,转头瞅着金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九十年代,九十年代日头就从西天出来了?九十年代我就得反过来叫你爹了?”
金锤爹的话像一棒重锤子砸到了金锤的心上,他转过脸去,躲开了爹的那双喷火射台的眼。他完全没有想到爹会无理到这个地步。
“感情?你这孩子别跟我扯这些花哨的玩意儿,老娘我心里清楚,感情这东西是能当驴拉磨,还是能当骡子马犁田耕地?”金锤娘很是过来的人似的说,“感情,感情也不能生仔下蛋!当初我跟你爹也不知道啥是个感情,生下来你也不见少胳膊缺腿的!再说那妮子,是个啥东西呀?这么大一丁点儿的人,一把握在手心里两头都看不见,蹦跶三蹦跶也摸不到蚂蚁的肚皮。这么大一丁点儿的人,咋的就让你犯了鬼迷眼儿了?咱们是靠掏力气种地过日子的人家,里里外外都需要力气,她那么一丁点儿的个头有啥子力气?”
“你别以为喝了几天的墨水就咋的了,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你爹我虽说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可啥事儿你爹我不知道?”金锤爹接着金锤娘的话向金锤说,“祖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啥事儿有你爹在,你就当不了家做不了主。”
金锤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怒气了,可他不能跟爹娘发火,毕竟他们是爹娘。他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冷冷地说了一句:“依着你们的话,我干脆跟咱们家的老牛结婚算了,命不相克。家里它还能拉屎积粪,地里它能拉犁子扛活儿。”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给我回来,这么晚了上哪儿去!”金锤娘见金锤很生气地出了门,马上就追星赶月似的紧跟着往外追。
“别理他!念了几天书,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没裤裆里的玩意儿坠着,他还能上天了!”金锤爹见金锤娘出门追金锤了,马上喊着要金锤娘回来,“别追他,看他还能日天不成?”这样喊完,他又很自在地织起他的渔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