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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9-11-02 18:21:28      字数:10920

  杨占山爷俩在骇惧中看着王家父子被带走。爷俩本想逃回家,可是腿又不听使唤,他们只好在仓墙南面商量对策,这里比较安全,人都集中在仓子北面,也就是老队长家与淑云家之间空地上。杨六子问杨占山:“爹你别光顾哆嗦了,快想办法呀?”杨占山猫着腰,抱着膀,冰冷的上身像是钻进了北极寒洞;突然感到腿上有点热量,而且迅速下滑扩散,觉得腿上寒意微消,帮热量到达脚踝部位冲进鞋壳里,腿有了活动余地。他摘下帽子扔到地上踩一脚:“都是这破帽子惹的祸。”裤裆好像湿漉,预感到什么,急忙拾起帽子,不顾儿子盯着他看,杨占山把帽子捂在裆部。
  “爹,你还没说怎么办呢?你的帽子咋放到那了呢?”
  杨占山生怕儿子发现窘况,须不可离的双手在慢慢变热变湿,大腿全力并拢,小腿向两侧叉开自语说:“回去,快回去!”
  杨六子误解父亲是在对自己说话:“爹,你说让谁回去?”
  杨占山瞅着裆部没理睬杨六子。
  杨六子指着自己又问:“你是让我回去吗?”
  杨占山双腿间热量急速消减,接着就是寒气来袭,双腿像夹着冰块,无法抗拒地哆嗦得更加厉害,头还在不由自主地甩动。
  “爹,你在抽疯,咋抽的这么厉害呢?”杨六子想去辅助杨占山,他的双腿也不听从支配,刚挪动右脚,软软地拌在左腿上,身体往前方倾倒。杨占山眼见儿子倒向自己:“儿子,六子,我没抽,你怎么抽了,啊?”还没来得及抱住他,杨占山也无力抱住他,眼睁睁看着杨六子的头砸在自己胸口上,他上身后倾,脚跟未动。杨六子的头小幅度旋转顺着杨占山小腹向下滑去,倒在杨占山两腿之间,后脑刚着地,脸啪嚓一声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呼住,一股难闻的气味钻进鼻孔、咽喉处。他快速抓下来摔到旁边,东西离开脸的刹那,整个脸像在淋浴,他透过滴滴答答的缝隙想要睁开眼睛,不料像盐水的东西渗入眼角,眼睛沙痛难忍,叫着:“爹,你敢用暗箭伤人?”嘴吐着,“迫迫迫”。
  他想把滴进嘴里的水吐出去,张开嘴吐的时候还是有一小部分强行冲进他的喉咙处。他想逃离是非之地,用尽全身力气滚向一旁,虽然头被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碰了一下,但还是没有阻挡住他。杨六子确信到了安全地带,急忙坐起捧着衣襟擦去脸上的尿水,强行睁开眼睛,转动发轴的脖子,找到他爹杨占山所在位置。
  杨占山坐地揉着右腿:“这家式你的头也太硬了,差点没把我的腿撞折,疼死我了。你这,你这明枪真不易躲呀?”
  杨六子回了一句:“你那,你那暗箭更难防,害得我喝了好几口尿水。”干呕地吐着,指头发说,“你看都和成泥了?对了爹,你尿尿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害得我造得这样,好悬没呛到我。”
  杨占山嘴不停地嘎巴:“我没法告诉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咋告诉你?”
  “要开席了,那咱俩吃饭去。”没有人提及杨家父子,也没有人要找他们,杨六子想是自己吓自己,也许爷俩有点过错不会受到连带波及。这样一想,神精有点放松,闻着香味肚子有点饥饿,搓开泥巴粘黏到一起,一撮撮的发丝,试图站起来。
  “造成这样,还有闲心吃饭?快把我冻死了,咱俩还是回去商是对策吧!”杨占山试着爬起来。
  “那礼可不就白随了,连一顿饭都没捞着吃?”杨六了还在挣扎。头的温度逆转迅速,传染到整个身体。
  “你心咋那么大呢?还惦心礼不礼的,长不长脑袋?自身都要难保了,还有闲心吃饭?快,快扶我回家。”杨占山伸出手,“让书记瞅着咱俩,想走都不了了?另外咱俩这出咋见人哪?别在这里浪费粮票了,快点走吧?”
  杨六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和杨占山相互搀扶走回家。乔凤贤忐忑不安,也就在杨占山离开不久她也离开婚礼现场。
  大家听李书记讲话,内心稍有沉重,王会计咎由自取,是民心所向自不必说了,也有人为王志刚惋惜。更多人担心长芹是否能挺过去,还有她的日后生活,这些都是首要解决的问题。李书记就事论事说:“今天大家晚吃一会,借此机会我说两句,今天可谓是双喜临门,第一是老队长大喜事;这第二喜是全屯的大喜事,这也是年轻有为特派员李军和大家伙鼎力合作的成果,他拿下了压在你们头上的这块沉重的大石头。”
  “还有一块儿的还没拿利索呢!”有人大声说。
  李书记继续说:“只要大石头拿掉了,这小石头就不难解决,我们要用这块大石头把小石头都砸出来。请你们放心,省里有令彻查腐败,咱们县更是要加大力度,所有贪腐一并消灭,无论它藏得多么隐秘,无论藏在多么幽深的角落,绝不留死角,还人民安居乐业。”
  “好、好、好……”掌声和叫好声不断。
  李书记双手摆动:“大家听我说,听我说,现在咱们屯是第一个完成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重大任务,这也归功于李军特派员。他头脑灵活,反应机敏,虽然这是他应该做的,但我还是代表党和政府还有人民,谢谢这位优秀的特派员,李军!”
  “我们最最感谢特派员!”下面的掌声愈加热烈。
  李书记大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大家听好了,上几天县委书记召开紧急会议,让各个公社书记马上传达会议精神,各个大队乃至各个小队不许有吃不饱穿不暖的现象!也就是说,如果粮食不够吃的,可以向生产队借,如果没钱花也要向生产队借。”
  掌声欢呼声直冲九霄:“党的政策太好了!政府太好了……”
  “我曾强调过,也经常说过的一句话:党永远是好党,政策永远是好政策。就是个别人心怀不轨,身为党员把好方针政策给变了,只顾自己利益不顾他人安危,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把党的好政策搞歪曲了,不过,他们总有一天会自己把自己算计进去的。”
  “对,李书记说得太对了!”
  李书记走到淑云面前:“你所受的苦,所遭的罪,我们虽然知道得晚些。但你记住,只要有党、有政府,你们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你的遭遇将成为过去!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为你解决,今天你们将告别吃糠咽菜的日子,过着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粮不够吃你尽管朝生产队借,钱不够花了尽管和队里吱声。”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塞在淑云手中,“这些钱你给孩子换套新衣服,他们穿的实在太……让他们感受一下党带给他们的温暖!
  淑云无限感慨,颤抖地推开李书记手,说:“有您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我和我们全屯子的人感谢党,感谢政府为我们老百姓做主,时时刻刻惦记我们温饱。这么多钱我说啥也不能要,您还是拿回去吧!”
  “这是我个人的钱,钱你必须得收下,是我一点心意!这也是人民公仆的心意。”李书记眼圈发红。淑云一股暖流漫布全身,感动地鞠躬施礼。李书记搀住她,亲切地说,“你不用感谢我,如果你要感谢的话应该感谢党,感谢党的政策好。对了,你家捡的麦子不是丢了吗?一会儿车回来,就会给你们家拿来一袋面、一领炕席。听说你家的席子破得都不成样子了,一不加小心就往肉上扎。”
  淑云双腿一软,李书记及时扶住:“你这是干啥呀,下什么跪?面和炕席是政府给你家的,我告诉你们,党永远是好党,政策永远是好政策!”
  “谢谢党和政府,谢谢李书记。”
  孩子们都走过来,一同给李书记鞠躬:“谢谢您,谢谢党和政府。”
  众人把李书记围到当中,异口同声的大声说:“谢谢党,谢谢政府。”
  李书记大着嗓门:“今天咱们屯双喜临门,大家要开怀畅饮,我宣布正式开席。”
  “好好,太好了!”人人脸上洋溢着开心和喜悦地笑容,向两个屋内涌入。
  李书记在人群里寻找,问:“韩队长呢?让他一会儿把王会计媳妇安顿一下,看没看见韩队长哪去了?”
  有人大声告诉说:“韩队长心里有鬼,害怕吓跑了。王会计媳妇不用他安排,一会我们大家就安排了。”
  单说韩队长回到家,坐立不安,从未有过的惶恐。他想了很多:一旦自己积极点,现在婚礼上的或许是李军和自己闺女的婚礼,自己也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忧抑了,多大的事李军都得压下去,姑爷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岳父接受惩罚。转念想到;李军和闺女年岁不相当,女儿根本都没那种想法,倘若硬是促成姻缘,女儿不幸福或许所有父母都不愿意看到的。他不否认,攀权附贵不是他的一贯做法,可到了关键时刻,私心也还是存在的。眼睛盯着外面,好像意外马上发生,几次生出逃跑的念头,努力回忆过去所做的一切,心稍微平和些。
  想到虽然自己做了许多违背良心的事,但也不像王会计那样贪婪,错误应该小了许多。转念一想,自己的罪孽深重完全拜王会计所赐,他若不是轻率,不迂回情面,也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记得王会计送他东西时,总是说自己花钱买的,其实都是公款。一来二去,他就这样变成王会计的傀儡,最大的礼物就是上段时间接受的怀表,那就是变相挪用的公款。韩队长悔之晚矣,但凡谨慎就不会出现处处受牵至局面了。蹲在炕边双手抓头发。外屋门响,他连滚带爬地蹲在靠门后的窗台下把自己隐藏起来,里屋门猛然打开,门边正磕在王会计脑门上。
  田桂荣手扶门框往屋看,不见韩队长在屋,心还在想:难道是害怕跑了?听到门磕到什么硬东西一声响,往门后一看,愣住了。韩队长坐在地上揉着额头。田桂荣边说边扶起韩队长,说:“你坐在这干嘛呢?”看见他额头上鼓起的小包,说,“你不用害怕了,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负责。如果你以前做的于你良心过得去的,你也不会今天怕成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况且你还没达到王会计他们那样贪得无厌。”
  韩队长听出田桂荣的语声,并没有人来捉他,放下手仰视她。韩队长在她的话里悟出某种道理,忧郁地叹气说:“人哪,真要多做好事积德行善,如果坏事做多了早早晚晚会被找到,真应了那句话,遭多大的罪就享多大的福,享多大的福就是遭多大的罪!这句话我以前不相信,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还明白了因果关系,有因就有果,因为我做贼心虚所以害怕成这样,如果我要行得端走得正,哎——到什么时候都要多多做善事哪!自己积德自己得呀!”田桂荣俯身搀扶他。王会左手抠住窗台右手抓住田桂荣的胳膊试着站起,试了几次皆是枉然,他干脆伸直腿平坐在窗台下。
  田桂荣自从丈夫当上队长,她的身份相对提高,眼眶自然变高,她骨子里就有虚荣心。她胆子很小,她本来就是贫苦出身,过上无人比拟的生活他很满足,她了解一些官场的一些尔虞我诈,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再有多少人在觊觎他的权势,所以总在韩队长枕旁开导。韩队长也听从她的建议,田桂荣因此很放心。有时韩队长拿回的东西她总要刨到根底,韩队长说些她不懂的话敷衍,她也不去深究,总要叮嘱韩队长一番,不要得罪人。就那块怀表,她有所怀疑,那是她亲眼所见是王会计送给丈夫的,虽说是耿耿于怀,但也没过度的深究丈夫。今天叫丈夫吓成这样子,知道他肯定有事,猜想事情不会太大,不管事大事小,也是当领导没有脑子犯下的过错,气愤地说:“要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是不是中别人的招啦?”
  “这也不怪我,要怪就怪王会计,没有王会计我也不能……”
  “肚子疼埋怨灶王爷有用吗?人家是拽你还是绑着你做你不应该做的事啦?王会计做的违规的事你就应该制止,并且说服他教育他,没有你的放纵所有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如果你不收受赃物你也不会怕成这样?”
  “我万万没想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也能来工作组清查。我能算到有今天这步棋,打死我,我也不会和王会计同流合污。”仰头长叹,“天意是天意啊!”
  “你还怨哪国天,怨哪国地,天地让你做那些肮脏的事了?想想你犯错误咱们姑娘和儿子以后可咋抬头?”她不想说下去把头扭向一旁。
  韩队长抬起头:“我身为党员,身为领导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来,给党丢尽面子,给万宝山人丢面子,给儿女丢面子,为了弥补过错,我要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这才是爷们,你应该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一会儿消停消停我陪你去。”这是唯一的出路,田桂荣并不难过,为他敢于承担错误表示赞同。
  再说杨占山爷俩,跌跌撞撞冲进外屋,心惊肉跳地坐在门口,背倚着门。杨占山拿根绳子穿过门拉手,一端扛在肩头上,另一端递给杨六子。杨六子不解地问:“干啥呀?我都抖成一个蛋了,我要进里屋炕上烙烙。”
  杨占山说:“你还有闲心烙呢?这都啥时候了,别让他们逮走才是正格的。快点咱俩背靠门,各自把绳子放在肩头上拉紧,谁叫也不开。也许过了今天明天就会没事了。”
  杨六子听从父亲谨慎为主的原则,爷俩像马拉套似的上身前倾,把绳子绷得似根木棍,等了一会,没人拽门,放松一下勒得生疼的手。蓦然间感觉肩头的绳子拉得锁骨像锯在鎈,杨占山小声说:“坏了,有人来了,拽住啦!”
  乔凤贤没拽开门,打量许久门,以为门框年头久了,经历风摧雨打,框与门之间走形变紧的缘故,又用力还是没有完全拽开。在力道的拉动下门欠开一道缝,力道缩减门像有弹力弹了回去。乔凤贤不知杨占山和杨六子在屋里,她往手心吐口唾沫搓搓,猛地发力,咣一声门被拉开,她看见两个球体从屋里弹出,磕到地上,吓得她“妈呀”一声退后几步,乍开双臂惊视。
  杨占山和杨六子眼前漆黑,无数的星灯飞舞,缓醒一会徐徐坐起,手放在后脑上痛吟。本来乔凤贤是拽不开门的,就像借力打力,乔凤贤用力,杨占山爷俩同样用力拉拽,乔凤贤吐唾沫停顿下来时,杨占山父子心里稍有松懈,调整的空当门才被拽开。
  乔凤贤问:“你俩在作什么妖?”
  “是我们作妖还是你作妖?吓死我俩啦!我还以为来人抓我俩来了。”杨占山呲着牙说。
  乔凤贤哈腰来扶他,一股难闻而又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急忙捏起鼻子问:“你俩身上哪来的骚味?瞅六子脑袋满是泥土,莫非又让那个小崽子给你俩尿了?”
  “妈,是我爹给我尿的,你看……”杨六子指着脸说。
  “我就纳闷了,你们爷俩就和尿结缘了?好不容易别人不往你们身上尿尿,反倒你们俩又尿上了,他尿你你咋不尿他呢?完犊子玩意儿。”在外面说话乔凤贤怕别人听见和看见,从杨占山爷俩的肩头迈进屋,站在爷俩身前,看看杨六子的头,又打量起杨占山那两条湿了半截儿的裤腿,上前狠狠打了杨占山一个嘴巴,喝道:“你太不象话了,看把六子尿得那个样,他、他是你亲儿子啊?你、你也太没人性了,连儿子都不放过,看看六子土泥豁豁的,造得成什么样子啦?”
  “你冤枉我啦!”杨占山无缘无故挨了一记耳光,捂着腮说,“我待会再跟你解释。你刚才回来听没听见带芎子家那里关于我俩的动静?”
  “没有,这会儿都喝着呢。你的大靠山倒了,王会计爷俩被逮走,你的事也不能小了吧?”
  杨六子说:“我和我爹有事是有事,但也不会太大,再说也没被现场抓到,八成也没太大问题吧。最多我爹的官被撸下去。看见王会计爷俩被抓走,当时那阵势我俩快被吓死了,太吓人了,我爹就是那时被吓尿裤子的。”
  乔凤贤不安地说:“你俩问题是有,就要看王会计爷俩交代出来才知道你们事大事小。”
  杨占山想了想:“事儿,指定大不了,我爷俩心里有数,我的帽子是王会计给我买的,我也扔了,还是光着脑袋心里有底。”
  杨六子脱下鞋,跑出院外远远地抛出,然后跑回屋说:“我也不要它了,不是正道来的穿起来也不踏实。”
  杨占山在乔凤贤的帮助爬起来,脑子里过山车一样,逐渐冷静下来,思考说:“我看,我看趁着王会计还没把我们爷俩撂了我们应该马上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本来事不太大,可要是特派员找上头来那可麻烦多了。坦白才能从宽。”
  乔凤贤嗯了声,叮嘱说:“到那有啥说啥,别等人家问你才说,反正王会计不可能出来了,咱们也不用有顾忌,别人要是问你一句你就回答一句,显得不够诚实,明明罪能减轻点,反倒因为隐瞒而严重。把你所知道的每一件事都说出来,交代的事越多罪名越轻,听见没?”
  杨占说:“我懂,既然没有后顾之忧了我有什么可怕的,多揭发王会计的罪状我就减轻一些罪过,到时我嘴一歪,说他逼迫我为他做事。不和你说了我还是省点粮票去坦白。”冲杨六子说,“六子,你赶紧找双鞋穿,事不迟宜,咱们早去承认错误,早争取宽大处理,早安心些。”爷俩洗洗头,换好衣服匆匆出屋。杨占山在半路上告诉儿子,“你去上老队长家招呼公社书记出来,我在文化室等他。”
  杨六子胆怯地说:“爹,还是你去吧,我害怕,我不敢去。”
  杨占山一巴掌抡过去,骂道:“完犊子玩意儿,你怕他干啥?他还能吃你呀?”
  杨六子摸着头:“你这么使劲干嘛?你不怕你去呗,反正我是害怕,我不去。”
  杨占山未加考虑说:“我不害怕用得着你去?”把话拉回来说,“我不是害怕,你腿快,快去得了?”
  杨六子斜视父亲:“你都说害怕了,还把话说得那么好听?”
  杨占山又是一巴掌:“让你去你就去得了,还说那些没用的干啥?我不去有我的理由,我是爹,让你干啥你就得服从,不然换做你是爹我也会听你话的。”收手推杨六子,“快着点,我先去文化室等他。”
  杨六子无条件服从,大步直奔老队长家走去。
  杨占山垂头边走边琢磨告发王会计,当他来到文化室院中就听见室内有人说话,他踮起脚张望时背后飞来的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心里毫无准备的情形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人追他抓他,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爹,你这是咋了?”
  杨占山抬起头,杨六子站在他腿前。杨占山气愤地骂道:“你来了先给我个吱会,撞我一下干嘛?吓死我了!”
  杨六子说:“谁知道能撞上你呀?我也是低着头跑,没看到你在前面,结果……”俯身小声说,“爹,李书记和老队长不在老队长家,是不是来这里了?”杨六子扶起杨占山。杨占山动下眉毛说:“啊,我听文化室里有人说话,八成公社书记和老队长在里面商量如何处理咱爷俩吧?”
  杨六子点下头:“被不住,咱们进去看看?”
  爷俩拖着痉挛的双腿蹭到文化室门旁,轻轻打开门。李书记和老队长坐在长条椅子上,韩队长在门口处低垂着头。杨占山领着儿子进来,从韩队长旁边经过时低声说:“我觉得你不是好美。”然后站在韩队长旁边,以前见到韩队长王会计的恐惧心理全部消除,也没有了奴才相。韩队长没瞅他也没作声,依旧低垂着头。
  李书记打量进来的两个人,问:“你俩是谁儿?来这干嘛?”
  老队长告诉说:“他叫杨占山,是我们生产队的二组组长,旁边的是他儿子。”
  李书记“啊”了声。
  杨占山偷眼看李书记,他这一看,不禁打个寒噤,李书记那张严肃的脸一丝笑容也见不到,他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他人内心深处的东西,看见那一脸正气,有些话想不说实话都不行。杨占山收回眼睛,懦懦发声:“我,我是找领导揭发王会计的罪行的。”说完偷眼看韩队长,韩队长头发丝抖动几下。杨占山胆子又大了许多,他不必避讳,因为韩队长也自身难保,把他们俩弄下去,说不准不久的将来,屯领导换成杨姓人了。想着想着,既然有一丝惬意地笑容在嘴角浮现。
  李书记双手放在桌上:“那你说,我听听,不过你要注意不要有的也说没的也说。”
  “我,我知道,知道。”杨占山又瞄了一眼韩队长,然后说,“王会计当这么多年会计,老队长他老人家最清楚,他人老坏了,社员们都怕他,他拿队里的东西和拿自己家的一样,我帮他掩护几次。每次拿队里的粮食和东西都是我赶车帮卖的。远的不说,就拿给我看病那次,他趁机把他家东西装了满满的一大车,有铁,那铁都是新铧子,没打捆的打羊草的刀,还有……反正那次东西拉得最多,都卖了破烂。那些粮食,什么谷子、高粱、糜子等等,一大车到街里才卖得七八十块钱;他另外还换的粮票什么东西的,完了又给我钱让我看病,又给我买帽子又给我儿子买鞋的,封我们口。王会计平时割一刀都不出血,就为堵住我们爷俩的嘴才下的血本儿。对了,这回拉电他儿子又拿了好多东西,不信上他家仓子翻翻就知道了。”
  “听起来你和他关系还不错,为什么要揭发他?”
  “不错?他利用人,我看他爷俩来气,对社员整天拉着大驴脸,不横不说话,做的太过了。我看着气不公,拿我爷俩也不当回事的。”
  韩队长心道:什么叫养虎为患,王会计万没料到身边养了一只狼,咬人不露齿的狼。
  杨占山接着说:“我们爷俩也多多少少拿过生产队的东西,不过都是小的。就那次种麦子,我偷了几挎兜麦种那是最多的,我还没吃,就我媳妇吃几口,待会我交公就是了。”又解释说,“我偷麦种王会计和这个长他们都知道的。”手指下韩队长。
  李书记说:“算你还老实,不过你说麦种的事老韩已经交代了,念你爷俩交代有功,不予以严惩,明天和老韩一同上学习班学习。”
  杨占山爷俩一躬到地:“谢谢书记,谢谢老队长,谢谢书记。”他又把王会计在队里这么多年,他所知道的统统说了出来。
  李书记做了笔录,侧头对老队长说:“老队长,事情已经清楚了,一会车就来了,我还坐跨斗摩托车回去,生产队的事就由你来好好安排安排。”
  老队长推辞说:“我年纪大了,我看先让李军代理一下,我辅助他。”
  李书记点下头:“只能这样,让李军代理,等以后选出合适的队长在开展后续的工作。”
  老队长问:“那他们三个坐吉普车走?”
  李书记说:“先让他们在这里等,我看车也快到了。”
  老队长站起来说:“你们三个老实点,不许吵闹,面壁思过。”
  杨占山说:“不会的,不会的。”
  老队长和李书记走出文化室,一边走李书记一边说:“那王会计媳妇,搁人看着点,别因为她有极端想法而出现意外。这样的现实她肯定接受不了,很容易导致精神失常。”
  “嗯,你不说我也知道。”
  日昳时分,一辆绿色吉普车在人们的欢呼声离开万宝山。乔凤贤,田桂荣还有韩玲哭喊着追赶着,大维,大亮,拉住田桂荣;刘晓霞,沈英,大娟子三个女孩劝慰韩玲,众人把她们娘俩送回家,直陪坐到天明。
  时间对有些人来说过得很快,而对某些人来说又是相当漫长。转眼间各家各户又生起了火盆。今年冬天淑云家又多预备一个火盆,她是给长芹家预备的。自从王会计爷俩被抓走后,天降的祸事对于长芹来说是无情、是最沉痛地打击。长芹想过,早晚都会降至,没想过早与晚,不排除有侥幸心理的作用,而这样的事情毫无预兆地降临她又无法接受;恐惧、思念重重叠加,她整个大脑乃至整个人无法承受,神志从起初的不清到后来的混沌,最后彻底疯掉了。
  屋里的东西扔地扔,撇地撇,砸地砸,就连炕席也弄得像一堆柴禾。淑云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唯一能做的就是她和孩子们把长芹从屯子外面找回来,送到屋里;又给她送饭又给她换火盆里的火,又给她烧炕等等,看着她睡觉。日复一日地看护长芹。长芹夜里经常像受到刺激,忽地梦呓起来,躲在炕旮旯叨咕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屯里有少数人来帮助长芹的,而多数不来的原因还是拗不过以前王会计所做的那个弯。
  妈妈和哥哥姐姐们的做法最为不理解的就是张二,娘几个坐在灯下正数着刚卖完一粒粒捡回来变卖的打瓜籽钱,孩子们瞪大眼睛盯着妈妈的手,张二撅着小嘴说:“妈,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你给那个疯子送饭吃太白瞎了,还不如留着咱自己家以后缺粮时吃?把粮攒着,我可害怕粮食不够吃,以前净吃那些和猪食一样的糠和菜,我可吃怕怕的了!”
  妈妈笑说:“你瞧你一打岔我都数忘了。”放下手不再数钱,“你不用害怕,咱家再也没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了,有党、有政府,咱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你看这新炕席,这新玻璃,还有粮食。呵呵,咱们的口粮也不差她一个人,你也不用成天嘟哝嘟哝,把粮吃没了什么的了?对了,再看你们穿的,怎么说现在和以前相比都是天地相隔啊!”
  三娟子说:“妈,王会计以前是那样对待咱家,咱家都快饿死了,他连瞅都不瞅一眼,反而还处处为难咱们,他这不懂人情道理的东西真该如此。一天两天照顾她老婆我不反对,这天长日久总帮王会计媳妇也不是个事儿?再说,王会计多暂关心过咱们家?妈,过好自己的日子,咱们还是别操那份闲心了,好不好?”
  妈妈情深意长地说:“孩子,他对咱们啥样是他们的事,如果咱们再像他似的,咱们和王会计又有什么区别?咱也不图回报,不图他们说咱们好,咱哪、咱就图个心安理得。邻居住着,咱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害人,咱们不帮她,看着她怎么着了,和害她也没什么分别。咱们眼睁睁看她被冻死,饿死,那你能忍心吗?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这样对她,不图他们任何的报答,就让王会计他们自己寻思去吧!”
  二娟子问:“妈,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老姨父一声呢?”
  “你老姨父和你老姨刚结婚多长时间?再说他还是代理队长,和你姑姥爷总在队里忙伙着队里场院的活,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照顾是有时有晌的。这段时间你姑姥身体还不好,我告诉你老姨夫他们了,东院的事不用他们操心了,咱们家人多,能忙得过来,多挨点累算啥?”妈妈又接着数钱。孩子们知道妈妈心地善良,从没有仇恨一说,都认可妈妈所说所做。他们眼睛盯住妈妈的手,头随着妈妈查钱的动作、节奏,头上扬,一块钱,头微低,二块钱,上扬三块钱,低下四块……
  “妈,一共卖了多少钱?”大娟子姐几个心里有了数字,确认的问了声,然后相互击掌表示庆贺。
  “一共是五十九块六毛七。”
  大维脸上绽开笑容:“一个收音机好像就五十块钱左右吧?这回咱家可以买收音机了?天天听听小说、二人转、相声、歌曲,最主要的是国家大事。”
  淑云陷入一阵沉思。
  “妈,你不会变掛了吧?”孩子们同声问道。
  “我在逗你们呢,看你们什么反应。”
  “妈,你都把我们吓死了。”张二“咚咚”的蹦得炕直扇动,然后蹲在妈妈旁边。
  妈妈拉着二娟子、三娟子、张二的手心疼地说:“你们成天长在地里十多天,手脚都冻痁了,你看你们的手背和指节裂的口子都翻翻着,不就为了买台收音机吗?别说五十就是七十块钱,咱宁可添点钱也买一台!买一台让你们高兴高兴!”
  “妈妈你太好了?”“妈妈你真好?”三娟子和张二分别在妈的脸颊亲吻起来。
  “妈,咱们多暂去买收音机呀?”大维一听妈妈松口,就急不可耐地问。
  妈妈明确告诉他,说:“明天,明天就去买。”
  张二控制不了愉悦,在炕上又是跳来跳去:“咱家买收音机了,虽然是最后买的,但也还是买了。”
  三娟子站起来拍他后背:“加小心,脚心别再扎刺儿?”
  “这回没事了,咱家是新炕席,没有刺。”
  “对了,韩玲这两天咋样?”妈妈问。
  大娟子说:“这两天比头几天强多了,头几天都是以泪洗面。我、我哥,还有晓霞姐,大亮哥,沈英姐我们干完活晚上就陪她劝她,她好像想开点了。我和我哥刚从她家回来,韩玲姐和她妈也不像以前愁眉不展的了。”
  “那挺好,省得我担心了,哪天我还去看看她们去。”
  “好哇!”大娟子问,“妈,听没听到信儿,韩玲姐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妈妈摇摇头:“不好说,听说杨占山和杨六子他俩在学习班快回来了,还有那个可恶的大队书记也被教育好了,已经回家了。真没听说韩玲她爹是什么时候回来,他反正比老杨家爷俩罪名重一点,应该学习的时间不会太长。我呀,我明天去买收音机想顺便看看王会计他们爷俩。”
  “妈,你不会像王会计媳妇精神失常了吧?”三娟子不解地直愣愣地盯着妈妈。
  妈妈用真挚地话语说:“我精神正常得很。听我说,我是想咱们东西两院住了几十年了,多多少少的还有些感情,看看他们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情理之中,谁跟他们有感情?”二娟子冷哼说,“妈,你的心太软了,一点仇也不记。照顾他媳妇也就够意思了,这会儿又想要看他们爷俩,真让我们不解?我坚决不同意!”
  三娟子气呼呼地说:“没有王会计的绝情狠心,我老妹也不会被狼叼走,跟他家仇深似海,能照顾他老婆就够意思了,还要,还要看那个吃人都不吐骨头家伙?我也坚决反对!”
  提起小娟子,淑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为不被孩子们发现,低着头偷偷用袖口擦去,说:“你们听妈说,他不仁咱们不能不义,再怎么说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估计他已经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感到懊悔。人哪,这辈子说不准都在哪,谁做梦也没想到王会计他们爷俩会进那地方。”
  “哼哼!这纯是他作出来的,这谁也怪不了。怪,只能怪他们自己霸气贪心,纯是罪有应得,活该!”二娟子说。
  妈妈说:“咱不想将心换心,咱们做咱们该做的,一个屯子住着能说没感情吗?领里之间能说没感情吗?一切的不愉快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为什么还要记在心里呢?所有的怨就让时间去化解吧!我想你们早晚都会理解妈妈的心情的!”
  “妈,你做的有你的道理,的确,时间能冲走不愉快,能沉淀出真情!我同意你的做法。”
  “我也同意!”大娟子也发表自己的了解,弟弟妹妹纷纷表态赞同。
  妈妈说:“明天要起大早,都睡觉吧!”孩子们纷纷钻进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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