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名称:梅山神 作者:黄钶 发布时间:2019-10-25 03:15:18 字数:3588
黄钶
一 虎掌挑刺
深夜,雾气迷蒙,蝉鸣虫叫,镰刀似的月亮,散发着清淡无力的光芒。
一会儿,西山的树尖将这把发光的镰刀刺成了碎块儿,她就越发暗淡无光了。
十几栋杉皮屋顶沉浸在朦朦的雾气底下,显得静谧安祥。
可是,这个小山寨里,突然传出凶猛的狗叫声,一只两百多斤的大华南虎,正大摇大摆地在山寨里搜寻猎物。
猛虎左秀秀,右闻闻,彷若无人。在这个叫作吴家寨的村子里慢吞吞地溜达着,胜似闲庭信步。
所有的猎犬都藏在自己老板家的柴屋里,它们闻到老虎的气味的那一刻,是惊呆了。
可是老虎从来不去撞人家扎实的杉木门,狗们就大胆了。有一只狗还爬到窗户上,把嘴巴伸出来狂吠。
“汪汪汪”“吭吭吭”“呃-呃-呃-”全寨子的狗都凶猛地大叫起来,大狗小狗,各种狗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夜空中响起了狗们的大合唱。
可是如果老虎慢吞吞地来到它们某一只的屋前,那只狗就飞快地把头缩了进去,一声也不吭了。
可是其余的狗们还在凶猛地吼叫着。
睡梦中的人们都醒过来了,男人拿起了猎枪大柴刀,有的家里还有专门用来和老虎打斗的三股叉。
大家都严阵以待,只要听到生产队长吴敬苚家的铜锣一响,大家就会呐喊着冲出来,和猛虎一决胜负。
吴家寨就是一个生产队,而且就是一个自然村,四周尖峰罗列,山峰上树木茂密。
从山尖尖中间流出来的水,汇成了一条深山涧。
山涧中的水异常的清亮,从这吴家寨的对面流过,流出了这条峡谷,流经千里,汇入大河,到了丘陵平原之中。
生产队长吴敬苚家就在村子的最东头,这里都是吴家亲亲的宗族。
队长吴老头子六十六岁了,却身强力壮,精力充沛,上山擒得猛虎,下水捉得蛟龙。
他身高一米七八,满脸络丝胡子。一双猛张飞似的的豹环眼,粗喉咙大嗓门,耍得好板凳,打得一手凶猛的梅山拳。
老伴姓廖,有一个独生女儿吴婷脌,读高中时成绩优异,老师都说是一块能够考上北大清华的好料子。
可是天不逢时,从吴婷脌毕业的那一年开始,全国的大学不招生了。她的几个高一年级的女朋友,都觉得好可惜。
吴婷脌回到家中,尽心尽意服侍老爸老妈,全寨子的人都夸奖她,说吴老头子和廖大妈前世积德,养了一个大孝顺女儿。
今夜里老虎进了寨子,吴婷脌早早知道了。她拿出自己制作的小弩弓。
这小弩弓,小巧精致,可以藏在背篓中,甚至可以塞在大包头上,随时随地可以抽出来,搭上小小的弩箭,吧嗒一声就能够射出去。
她的弩箭更加让人觉得奇怪,箭头是用废弃了的注射器的针头做的,针头后面连接着一段短短的细细的麻竹筒。
这样的弩弓弩箭,用来射麻雀是可以的,保管吧嗒一声,就可以射落飞在树尖上的麻雀儿。
可是吴婷脌今夜就要用它来和猛虎搏斗。
太奇怪了,和猛虎打斗,是耍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吗?
可是你莫忘记了,针头后面有一个细细的麻竹筒中,是哟有大名堂的,这箭一射中老虎,就会倒地不起的。问题就是出在哪个细细的麻竹筒里,射猛兽是,竹筒里装了自己制作的土法麻醉药。
本来可以用见血封喉的毒药,但是吴家寨的山民,是不伤害老虎的性命的。
吴老头子也早早到了堂屋里头,他对女儿眨了一下眼睛,那意思女儿再明白不过了,猛虎如果不去背走寨中的猪狗牛羊,就不要去招惹它。
因为兽中之王。自有他的规矩。俗话说,虎咬三世冤呀。
不是吗,去年廖大妈到后山收包谷,回来晚了,在这筛满朦朦胧胧月光的小山道上走着。
大妈还挑着七八十斤包谷坨坨。来到一口山塘边,前头一头大水牛在慢吞吞地走着。
那头牛走得慢吞吞的。廖大妈不耐烦,喝了一声:“这是谁家的牛,怎么没有人来管了。”
没有人回应。
大妈放下担子,抽出扁担,照牛屁股轻轻一下。
啪的一声,牛儿受了惊,猛地前腿竖起,后腿一蹬,丝毫也不费力地就轻轻地一跃过了这口宽十多丈的山塘,跳到了对面的山坡上。
大妈心中好奇怪:神了,这牛儿怎么这样蹦跶得厉害。
大水牛在山塘对面的坡坎儿上,回过头来,看了廖大妈一眼。
朦朦月光光下,牛儿的头上挂着两盏大灯笼,灯笼里闪着绿莹莹亮晶晶的光。
大妈胆子再大,这时也不免心里咯噔一下:“哪里是牛儿,分明是头山大王,黄老虫呀!”
湖南人不论苗家汉家瑶家,都称老虎为老虫大虫。
当时,那担包谷棒棒廖大妈也不要了,挥舞着扁担,一路狂跑到家。
那时,月亮已经挂在半天中,吴腈苚老头子也才从二十二里外的天隆里的水稻田里收工回家,还没有打开大门嘞。
看到老伴慌里慌张地跑回来,不觉奇怪了,开口问道:“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糟老太婆,是哪路山神爷爷吓唬了你,慌成这个样子?”
廖大妈气喘吁吁地说:“老头子,只差一点就回不来了,我给老虎屁股搧了一扁担,它没有追我,我吓得包谷棒棒也没有要了……”
吴老头听了,大笑起来:“你个老婆子,真的老了,老虎不是你的妹妹吗?你怕什么呀。”
说归说。做是做,吴老头打着一个大火把,又和老伴上山来。
他边走边说;“你以后早收工,现在变成了胆小婆,哪里有什么老虎,自从我们把家搬到寨子里了,就没有看到老虎了,你莫不是发梦魇了吧。”
廖大妈说:“老虎的爪子好比十把弯弯的尖刀,那土路上一定有它抓挠的痕迹,你到那里一看就知道了。”
老两口来到山塘下,大妈惊叫了一声;“快看,那老虎还在那里!”
只见两朵绿莹莹的亮光,光华闪烁,那老虎果真还在那里,它恭恭敬敬地蹲坐在包谷担子一边,头朝向这下山路。
看到火把来了,它慢条斯理地地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用前爪在地上扒拉了三下,低低地叫了一声,然后扭转腰身,慢腾腾地往上山路去了。
看到这一幕,老头子也惊呆了,他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这老虎好生面熟,这老虎竟然这样通人性,它生怕廖大妈的包谷担子有失,在这儿诚实地守卫着呀。
廖大妈这时节也清醒了,她说:“老头子您好健忘呀,这就是那头老虎,我记起来了。那年我们居住在吴家寨那边的天隆里,我为老虎挑刺的那件事情,你不记得了?”
像一道闪电把漆黑的夜空撕开了一条口子,在这条长长的裂缝里,月亮星星都露出来了,它们眨巴着眼睛,把十八年前的往事都抖露了出来,抖落在吴腈苚的思绪里。
十八年前,廖大妈两口子居住在天隆里。生下吴婷脌。
他们居住的小木棚,是吴腈苚用一把斧头一把砍刀,用圆杉木拼建起来的。
这个木棚,盖的是杉木皮。杉木皮上撒了一些油菜枯饼,两年就生满了青苔,一点儿也不漏水。这种杉皮屋顶,好牢固的,几十年都不要翻修。
这天隆里距吴家寨二十二里山路,周围没有一户人家。和两口子相伴的就只有野猪麂子兔子以及鹰隼蛇尾鸟等等。
廖大妈生下了吴婷脌后,满月才十几天,一个月朗星稀的寒霜之夜,子夜时分,一家三口都睡熟了。整个天隆里静悄悄的。
只有天隆山高高的峰顶和明月星星说着人们听不到的悄悄话。
突然,大门被什么人撕吧得卡啦卡啦直响。响声在静谧的深夜里,特别让人心惊肉跳。
廖大妈首先醒来了,她用脚不断地踢睡在小木板床那头的吴腈苚肩头。劳累了一整天的吴腈苚呼噜打得震天响,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这时小婷脌也醒来了,哇哇地哭起来。
吴腈苚醒了,他一个翻滚下了床,大喝一声:“什么人,深更半夜吵什么?”
可是门外面那人不搭理他,反而把圆杉木拼成的杉木门摇得哗啦啦大响起来,那劲头儿反而越发大了,整个杉木棚都颤抖起来,真个是摇摇欲坠,整个棚子看来就要倒塌了。
“哪一个哥们这样大的力气,你扯个气放个屁行不行,把我们家的杉木棚折腾倒了,可是要赔的哟。”
门外那个人大概是个地地道道的的哑巴,不扯气也不放屁。但是听到吴腈苚是的声音,就不摇门了。
吴腈苚到火塘里点亮松油钵子,到门边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只大母虎带着一只小老虎蹲坐在门外,小老虎屁股向着门,把左边的后腿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这是,是,什么意思。”吴腈苚惊讶得合不上嘴巴。
廖大妈也带着女儿来到了门边。她确实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中豪杰。她把女儿递到吴腈苚手中,说:“呆看什么,有事情,我来弄清楚它就是。”
大妈拿着松油钵子来到门边,伸手握着小老虎后脚掌,仔细一看,呀,虎掌正中间那枚梅花心,红肿得发黑了,一棵大大的号称为铁蒺藜的阎王刺,深深地扎在它脚心厚厚的肌肉中。
廖大妈毫不犹豫地拿来鞋底针,在火苗上撩了撩,就算消了毒。吴腈苚端着松油钵子,照着妻子给小老虎挑出了这条阎王刺。
末了,大妈还给小虎儿的脚掌抹上一些细盐末。亲亲地说了一句:“好了,虎妈妈你可以带着孩子回去了。”
虎妈妈站起身,还在门边嗅了一嗅,低低地叫了一声,才带着小老虎离去。
过了三天,还是那样的寒霜之夜,又是子夜了,睡梦中的廖大妈听得门外一声虎吼,接着一件重重的物体跌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响。两口子起来一看,大门外摆着一头近两百斤的大野猪。被老虎咬破的喉咙还在汩汩地往外面流血。
两口子打开门出来一看,对面山坡上又传来一声虎叫,还看到四盏亮堂堂绿莹莹的大灯笼晃了晃,一下就没入了柴草中。
往事就像是放了一幕惊险的电影,在吴老头和廖大娘的眼前慢慢地清晰地流淌着。
吴敬苚想到这里,哈哈大笑:“你没有说错,这一定是那头老虎,你为它挑刺的虎母子中的一个。哎,你的老朋友了,终于又寻到你了。”
是的,十八年了,就是一个朋友,这么久没有见面,为他挑刺的小事情,也可能忘记到九天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