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天妒英才

　　
　　女儿住校后，不用管她的饮食起居了，黄汉麟和柳月辉两口子省心不少。晚饭后汉麟洗碗，月辉洗衣。家务忙完，就一人钻进一个房间，打开电脑，做白天没有做完的工作；或者感觉有些疲惫，夫妻俩就一起在小区周围转转，看看夜景，逛逛超市；生活平淡而有规律。
　　但这天晚上，柳月辉自下班回到家里，脸色就不好看。吃完饭，她勉强把衣服洗了，也不进房间开电脑，而是把丈夫拉到沙发上坐下：“汉麟，我要和你谈谈心。”
　　黄汉麟笑道：“老夫老妻的，有啥好谈的。”
　　柳月辉说：“你不觉得我们夫妻间缺少沟通吗？这些年来很少谈心。”
　　黄汉麟说：“这很正常。结婚久了，容易产生审美疲劳，中年夫妻早已没了激情，平平淡淡过日子罢了！”
　　“这不正常！”柳月辉激动地说。“至少在我看来，我们家这种情况就不正常。”
　　黄汉麟好生奇怪：“为什么？”
　　柳月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舒慧和林子健离婚了，你知道吗？”
　　“是啊，我听说了。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所里的都人说舒慧是因为你才离婚的！”柳月辉说出了横亘在心头的这句话，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
　　所里有关黄汉麟和舒慧的流言飞语，此前柳月辉也听说了很多，但她都没太在意。一来她清楚丈夫的为人，他不是好色之徒；二来舒慧也是有老公的人，即便是他们俩有那个意思，也未必就能走到一起，行偷情之实。但现在舒慧离婚了，成了自由身，她再追求起汉麟来可就无所顾忌了！柳月辉感到了威胁，万一汉麟意志不够坚强，抵挡不住舒慧的诱惑，那可就要危及她做妻子的地位了！所以，她想提前给丈夫敲敲警钟！
　　黄汉麟打量着妻子说：“月辉，你一向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在乎！谁说我不在乎？”柳月辉瞪大眼睛道。“我再不在乎，老公就要被人家抢走了！”
　　黄汉麟笑着说：“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呀？”
　　柳月辉说：“我当然没信心啦！舒慧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是全所公认的大美人，而且全所都知道她喜欢你！她是你公司的综合办主任，现在又离婚了，天天跟在你身边；对我来说，她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啥时候就炸响了！你叫我到哪儿找信心去？”
　　黄汉麟忍不住责备道：“月辉，低温接收机的设计任务这么紧，你怎么能分心想这些事呢？”
　　柳月辉赌气说：“家都快保不住了，我还哪有心思搞科研？”
　　黄汉麟拉住妻子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月辉，我说我和舒慧是清白的，你信不信？”
　　柳月辉咕哝着说：“之前是清白的，以后就很难说了！”
　　黄汉麟捧住妻子的双肩，情深意重地说：“月辉，你要对自己，对我，对我们的婚姻有信心，我们是情投意合的结发夫妻！舒慧她再漂亮，也只是我的一个同事，一个下属；而你是我老婆，我女儿的妈妈。在我心里，她和你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柳月辉身子一软，倒在丈夫怀里，流泪道：“这么说，我可以相信你，以后你是不会因为舒慧和我离婚的？”
　　黄汉麟紧紧抱住妻子，噙着热泪说：“永远不会！”
　　次日上班，黄汉麟刚进办公室，舒慧就仪态万千地走了进来。她精心修饰了一番，穿着紫罗兰色的套裙，头发也染黄了，淡扫蛾眉，轻点朱唇，显得端妍妩媚，焕然一新。
　　不等汉麟招呼，舒慧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甜甜地笑道：“汉麟，我离婚了！”
　　黄汉麟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是啊，我听说了。”
　　舒慧说：“林子健这家伙，生活腐朽，道德沦丧，竟然背着我养了一个女人！我把他告到了所纪委，钟所长和康副书记做他的工作，他这才同意离婚的！我总算解脱了，恢复了自由身。唉，真像做了一场噩梦！”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么我恭喜你。”黄汉麟淡淡地说，他对舒慧离婚的细节也不想多问。
　　舒慧略感诧异：“汉麟，我离婚了，你好像并不高兴？”
　　黄汉麟说：“我高不高兴无无谓，只要你高兴就行了。”
　　舒慧说：“我当然高兴啦！汉麟，晚上一起吃顿饭吧，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黄汉麟不加思索道：“这恐怕不行！你刚离婚，就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这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这有什么！”舒慧不满地说。“这么多年来，你好像从未单独和我一起吃过饭！”
　　黄汉麟说：“正因为如此，我不能破这个例。”
　　舒慧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汉麟，你是铁石心肠吗？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想和你吃顿饭就这么难？！”
　　看到舒慧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模样，想想这些年她对自己的款款深情，黄汉麟心里也十分难受。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昏头昏脑地说：“我还有事，我要去一部看看。舒慧你在这儿，我走了。”说罢头一低，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舒慧顿觉索然无趣，她叹息着站起来，擦干眼泪，默默地回办公室去了。
　　黄汉麟来到一部实验室，那台创新过的GM制冷机正开着机，池恒在边上记录着试验数据，韩东却不见人影。黄汉麟端详着制冷机，喜眉笑目地问：“机子好着呢？”
　　“好着呢！连续开机三个多月了，一点故障都没出！”池恒自豪地说。
　　“看来你们这次创新真的是成功了！”黄汉麟赞许地说。“等年底通过了所科技委的评审，我就给你们奖励！哎，韩东呢？”
　　“哦，他这两天搬新家，没来。”
　　“噢，乔迁之喜啊！走，我们俩去看看，给他庆贺庆贺。”
　　“低温电子城”是六月初竣工的，参加集资建房的职工六月底就拿了钥匙。经过两个月的装修，现在是到了搬家的时候了。
　　路过一家小超市的时候，黄汉麟和池恒一人凑了一百块钱，买了两瓶酒，提着进了韩东家。韩东激动地说：“黄总，池主任，你们来看看就行了，还买什么东西啊？”
　　黄汉麟说：“恭贺老友乔迁之喜。岂能空手进门？”
　　池恒把酒递给韩东老婆：“一点薄礼，请笑纳。”
　　韩东的新房两室两厅，宽敝明亮；装修得简洁清爽，色调明快。雪白的墙面，平滑似镜的地砖，浅色的强化地板。虽然不算富丽奢华，却也淡雅温馨，别有一番情调。
　　黄汉麟和池恒在卧室、客厅、饭厅、厨房、卫生间等处都看了看，连声说好，叹赏不绝。韩东老婆端上两杯热茶，大家落座交谈。
　　韩东感慨道：“我韩东进所十几年了，现在总算搞了一套房，有了一个像样的窝，去掉了一块大大的心病！我高兴啊，真的是太高兴了！”
　　黄汉麟说：“韩东，你今天是双喜临门啊！一当然是住进了新房，乔迁之喜；二便是膨胀机创新成功，事业有成啊！再次向你表示祝贺！”
　　池恒说：“黄总说了，低温泵的创新设计，等年底通过了所科技委的评审，就要给我们发奖金了！”
　　“太好了！”韩东欣喜地说。“说实话，我韩东之所以有今天，都是黄总和池主任提携重用的结果！不然，我在所里还是灰头土脸的！谢谢你们二位！”韩东说着站起来，朝黄汉麟和池恒深深地鞠了一躬。
　　黄汉麟和池恒慌忙起身，说不敢不敢。三人重新坐下，黄汉麟恳切地说：“韩东，你的这些成绩，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我敢肯定，在不久的将来，你还会拥有第二套房，会有私家车！随着国家经济的蓬勃发展，80所的效益会越来越好，你们这些技术骨干的收入自然也就越来越高！最终你们将进入社会的中间阶层，彻底告别入不敷出的拮据生活！”
　　池恒打趣说：“这样的话，你们两口子就不会吵架了，韩东脸上也不会再见到伤喽！”
　　韩东老婆红着脸说：“池主任你就别笑话我们了，自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和他吵过。”
　　黄汉麟赞赏道：“好，好。难得你这么贤惠！韩东做好技术工作也需要你的支持啊！”
　　韩东老婆笑着说：“请黄副所长放心，我保证不拖他的后腿！”
　　韩东说：“我住新房了，就忍不住要为池主任叫屈。他没集到所里120的大房子，现在住的房子就有点小了！”
　　黄汉麟笑道：“你不用为他担心。他已经把他老婆银行分的那套房子卖了，在所对面的那个小区买了一套140平米的大房子，也算和他正处的身份相称了！”
　　韩东高兴地说：“噢，那好啊！我们也要恭喜池主任了！”
　　池恒轻描淡写地说：“恭喜个啥呀，房子刚拿到钥匙，还没装修呢。”
　　黄汉麟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韩东，我看你这新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天回公司上班吧。”
　　“有新任务？”韩东听出了黄总的话外之音。
　　池恒说：“是啊，东北核物理研究院委托我们公司研制一套低温装置，黄总想请你当项目负责人。”
　　“那还等明天干吗？我下午就去！”
　　
　　勤自励正在办公室审核一种机型的斯特林制冷机图纸。这种机型是今年正式列装的产品之一，二十台制冷机明年六月以前一定要交付空军部队，所以必须赶紧投料加工。这套图纸经他审核签字后，再拿到工艺部编制工艺，就可以下到车间加工了。勤自励低着头，一张张地仔细审核着图纸，不时咬牙抽着冷气。他全身的骨痛越来越严重了，近期手头上的事情少了一些，他略感轻松，准备今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文珪博士和章小青走了进来，章小青手里还拿着一摞图纸。博士冲勤自励笑了笑，算是招呼过了。章小青把图纸放到勤自励面前：“勤主任，这是‘星载长寿命’的部分图纸，我们想抢进度提前加工，请你安排一下。”
　　勤自励拿起那摞图纸看了看，里面有博士设计的，也有章小青设计的，审核则是他们俩互审，批准一栏当然得由他这个主任签字。勤自励签着字问：“博士，‘星载长寿命’的初样设计什么时候能完成？”
　　博士谨慎地说：“明年三月份吧。初样设计完成后，就一边加工，一边进行完善和提高，争取明年年底能把初样拿出来。”
　　勤自励颔首道：“唔，这样的安排很好，博士，章小青，你们就多费点心了！”
　　章小青说：“放心吧，勤主任。博士的风格以稳重见长，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我们明年一定能拿出初样！”
　　勤自励点头表示满意，说：“你们稍候片刻，等我把这本图纸审核完了，我们一起去工艺部。”
　　结构工艺部就在斜对面，两间房子五、六个人。主任曹彬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办公桌、沙发等摆设和勤自励一样，显得宽敞气派，非同小可。曹彬五、六月份紧赶慢赶，日夜加班，总算抢在集团公司来人之前把“两线建设”验收所需的工艺文件写完了，这才勉强保住了正处官位。
　　曹彬正做着一套图纸的工艺，勤自励和博士、章小青笑着走了进来，他连忙起身迎接，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勤自励说：“曹主任，又有任务了。两套图纸，工艺部有的忙了。”
　　曹彬笑呵呵地说：“有任务好啊，有任务就有产值，有产值就有奖金，有奖金员工的干劲就更足了，良性循环啊！”
　　勤自励笑着说：“的确如此。曹主任，这两项任务都比较急，希望你抓紧安排。博士的‘星载长寿命’有不明白的地方，你直接与他沟通”
　　曹彬说：“好，博士‘星载长寿命’的工艺，我亲自来做。”
　　博士说：“图纸上关键尺寸的精度是一定要保证的，你看用哪种设备，需要什么工装，咱们商量一下。”
　　曹彬说：“行。是哪些尺寸，你指给我看。”说着打开图纸，和博士、章小青坐一起，头碰头地商量起来。
　　勤自励见没他的事了，就起身作辞。回办公室拿了病历，下楼推出自行车，径直朝医院骑去。
　　在医院的骨科诊室，给勤自励看病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医生。他听勤自励诉说了这半年来的骨痛症状，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开了几张单子，语气凝重地说：“情况很不好，你需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查。血常规、胸透、CT等等。另外还开了点止疼药，你先吃着。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咱们再看，啊。”
　　此后两天，勤自励都在医院做各种检查、化验，空腹抽血、照X光、CT扫描等等。又过了一个星期，结果出来了，老医生看着CT图片，拧着眉头，心情沉重地说：“骨癌晚期，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勤自励脑袋“嗡”地一响，整个人登时傻了！他虽然预感到自己的病情不乐观，但没想到会危及生命！他并不怕死，只是他走了，他那瘫痪的妻子该怎么办？谁来照顾她的下半生啊？
　　夏秋月如果知道他得了绝症，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她一定会崩溃的。所以勤自励决定暂时向妻子隐瞒病情，跟她说他要出一段时间的差，离家的时间会比较长，请岳父岳母住到家里来，帮忙照顾她和小玉。夏秋月不明就里，虽然觉得丈夫的的语气有点怪，声音凄凉，但也没有起疑心，就含泪答应了。
　　勤自励带着病历找到高远和钟祺，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了他俩。钟祺和高远大为震惊，当即叫来黄汉麟和康茂廷，召开所长办公会，讨论这一情况。在会上，四位所领导一致敦促勤自励放下手中的工作，立即入院治疗。勤自励答应了，又推荐文珪博士接替自己的工作，同时希望所领导把自己患骨癌的消息封锁一段时间，以免刺激他的妻女。钟祺等四人均表示同意，并通过了一项决议，任命文珪博士为低温工程部副主任，暂时代替勤自励，主持低温工程部的工作。
　　向博士交接了工作，告别了低温工程部的全体同事；又谎称出差，辞别了妻女，勤自励住进了医院，开始接受化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