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杜文泉：“是！”
　　孟局长：“文泉，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对周霞的看法。”
　　文泉往正房瞟了一眼：“她实在难缠啊，提起她我就头疼。她吃了我送的野兔野鸡，不仅不领情，还私下说我残忍杀生，真让我哭笑不得。她这个人啊，说翻脸就翻脸，但凡是我做的事，她都跳出来反对，甭指望着她支持和配合。要我说啊，她就是思想反动，仇视新政府。既然您让我忍，我忍就是了，我得顾全大局嘛。”
　　孟局长：“好了，不说她了，那周广源呢？”
　　杜文泉：“周广源比她城府深，表面上识大体，心里咋想的，鬼才知道。”
　　孟局长：“好，我知道了。我相信你是出于公心，不会公报私仇。我们是党员干部，警惕性高没错，但不能鲁莽行事，遇到事儿一定要冷静。
　　杜母：“泉子你瞅瞅，孟局长说得多好。孟局长，您就得对他严加管教，不然他总惹娄子。”
　　孟局长：“大娘，您就放心吧，我不惯着他的臭毛病。”
　　杜文泉：“局长，老魏大哥受了周霞的羞辱，心里窝火，非要脱警服，说是不能再给政府丢脸。我昨晚劝了大半宿，才有了活口。他到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呢，我陪您去看看他吧。”
　　孟局长：“你以为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吗？走，去看看他。”
　　看到孟局长提着水果进来，魏全友赶忙挣扎着坐起身来。孟局长不仅安慰了魏全友，还表扬他顾全大局。杜文泉见魏全友情绪好多了，便不客气地数落他不该动不动就要脱警服，警服象征着责任和义务，也是一份光荣。
　　魏全友红着脸说：“我过去是做过伪警察和国民党的警察，可那是为了混碗饭吃，我没有祸害过老百姓。现在我穿上这身光荣的警服，就想多为政府和老百姓做点有意义的事。周霞说我啥我不在乎，我不想给政府抹黑啊！”
　　孟局长攥着魏全友的手：“老魏同志，你是杜所长力荐的，你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党和人民相信你，老百姓信任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杜文泉：“是啊，你要是脱了警服，就是打我的脸。孟局长，您看看他这个家的摆设，再看看这几个孩子脸色儿，您就知道他家的日子有多难了。”
　　孟局长点点头：“虽然你跟我念叨过，可今天一看，唉，比我想象得还要艰难啊！杜所长，回头你把所里的粮油和煤拉些过来，不能让老魏同志家再受冻挨饿啦。”
　　杜文泉：“知道了！”
　　魏全友：“别，千万别。杜所长和所里同志已经很照顾我了，照顾了我，所里就……”
　　孟局长：“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从分局给所里下拨一些生活必需品，决不让战斗在一线的同志受委屈。”
　　杜文泉乐了：“谢谢局长！真希望您多来家访，您就是来抽我大嘴巴子，我也热烈欢迎。”
　　孟局长也笑了：“你少给我造谣，我啥时候抽过你？”
　　魏全友含上了眼泪，穿衣服下床。
　　孟局长：“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一天吧。”
　　魏全友：“局长，您这样关心我，我哪躺得住啊？”
　　魏全友和杜文泉把孟局长送到胡同口，孟局长上了吉普车走了。二愣子停下了手里的活，望着远去的吉普车问杜文泉：“杜所长，那是个大官吧？”
　　杜文泉笑着说：“比我大多啦。”
　　二愣子惊讶地：“哟，看不出来啊。这么大的官，一点架子没有，刚才来的时候主动跟我打招呼，还说知道我。”
　　杜文泉：“你替新政权站岗放哨，他当然知道了。”
　　二愣子受宠若惊：“真的啊，嘿嘿，这我可没想到。”
　　魏全友感叹道：“共产党的官儿，都这样儿，没架子。他是专门来看我和杜所长的，还给我买了水果。”说着，眼圈湿了。
　　杜文泉：“二愣子哥，把眼睛睁大点，阶级敌人不会闲着。”
　　二愣子：“放心吧，我这双眼睛好使着呢。”
　　
　　周霞见孟局长分别看望了杜文泉和魏全友，心里非常不舒服，在她看来，这就是官官相护。孟局长表面上对她笑呵呵的，实际上还是袒护自己的部下。一想到这里，周霞便倍感烦躁。原本盼着联合国军灭了朝鲜，再支持国民党趁机反攻大陆，即便战局不遂人愿，也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算是有个盼头。没想到真让人家说对了，美帝是个纸老虎，第一次第二次战役都被志愿军干草鸡了。现如今撤到了“三八线”，成了缩头乌龟，看来是没指望了。
　　周霞所说的没指望，并非台湾广播里说的党国大计，那玩意关她屁事？她说的指望是台湾的哥嫂和二少爷周广财。哥嫂要是回来，周家就能重整旗鼓，二少爷打小儿安稳懂事，比周广源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可照眼下的情形，一时半会他们是回不来了。一想到这些，周霞难免会伤感，轻易不掉泪的她，掏出手绢擦起了眼角。
　　周霞见院子里没人，怀里的孩子又睡了，她便将孩子放在炕上，尔后悄悄打开了收音机。她把音量调到最小，寻找短波里的台湾广播。隔壁的韩玉萍正在弹琴，琴声正好做掩饰。周广源说台湾的广播都是假的，可以反着听；台湾广播要是说美军打了胜仗，消灭了多少人，那一定是又打了败仗，死了多少官兵。周霞已经不关心战况了，她跟周广源一样，只关心在台湾的亲人，要不然她才不这么费劲偷听短波频道的广播呢。
　　话说老爷周水、周太太和二少爷广财到了台湾后，虽说吃喝不愁，却一直没有自由。确切地说他们是被军统特务劫持走的，劫持的原因，就是北京的特务头子惦记着他们周家的那对龙凤玉杯。特务头子原以为，他们一家离开北平，肯定会带上那对传家宝的。没想到他们只带了凤杯，而且一口咬定龙杯已经丢失好多年了。
　　特务头子并没有强迫周老爷交出凤杯，因为只有成双成对才有收藏价值，何况他们一家被特务严密监视，凤杯是跑不了的。特务头子自信，凭他的能量和潜伏在大陆的部下，迟早会把龙杯弄到手。孙冉和货郎接近周广源和周霞的主要目的就是那只龙杯，命他们动员周家人去台湾，当然是要带上龙杯的。
　　周广源和周霞哪里知道这个阴谋？如果知道内情，肯定不敢与他们来往，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孙冉直接受台湾指挥，货郎受孙冉领导，而且是单线联系。货郎并不知道孙冉住在哪里，每次见面都是提前用电台联系。货郎居无定所，有时住在大车店，有时露宿街头，货郎的电台虽然被监测到了，却一直没有被破获。自从察觉到被杜文泉跟踪以后，货郎便改变了身份，每次出现都要化装，有时是算命的老瞎子，有时是买菜的挑担。他几次来到周家大院大门口，就连二愣子都没看出来。
　　昨天周家大院吵架的时候，他也闻声到了大门口，但是没敢进去。得知周霞又在跟政府做对，货郎心中窃喜，看来策反她还是很有希望的。孙冉给货郎的主要任务就是策反周霞，他不允许货郎接触周广源。孙冉觉得策反周广源的难度大，而且危险，但是龙杯有可能是周广源掌握着，所以孙冉要亲自出马，这个功劳不能给了别人。
　　这次下午，货郎又扮作卖菜的挑担来到胡同口，他的菜卖得挺贵，一下午也没卖出几份。其实他并不想全部卖掉，全都卖掉了就不能留在这里等周霞了。二愣子爱搭话，闲下来的时候想跟人聊几句。
　　二愣子：“我说大叔，您的菜忒贵，这个胡同里除了周家，没人买你的。”
　　货郎低着头没搭言，只是点了点头。
　　二愣子：“我要是你，就挑着菜直接去周家，周家要是不买，就挑着去别的胡同。”
　　货郎依旧没说话，摇了摇头，挑着担子走了。原来，他是看到了骑着自行车过来的杜文泉。
　　杜文泉：“二愣子哥，今天有啥情况吗？”
　　二愣子：“没有，那个货郎一直没有出现，周霞也两三天儿没露面了。”
　　杜文泉：“刚才那个卖菜的你认识？”
　　二愣子：“不认识，以前也没见过。”
　　杜文泉：“这么说是最近才出现的？”
　　二愣子：“嗯，菜都挺水灵，看上去像是自个儿种的。咋的，你怀疑他……”
　　杜文泉：“他一见我就走，值得怀疑。”
　　二愣子：“好，下次他要是再来，我留点儿心。”
　　杜文泉：“凡是眼生的，都要留心。”
　　二愣子：“嗯，知道了。”
　　杜文泉：“‘三反五反’运动开始了，阶级敌人绝不甘心失败，一定会做垂死挣扎的，咱们不能大意啊！”
　　二愣子就喜欢杜文泉跟他说“咱们”，这说明杜文泉没有低看他。
　　
　　这天，周霞独自前往菜市场买东西，没走出多远就被装扮成瘸子的货郎跟上了。
　　货郎：“小姑奶奶留步。”
　　周霞停下脚步端详货郎，没认出。
　　周霞：“我不认识你啊。”
　　货郎：“是我，货郎担。”
　　周霞再仔细端详：“哟，你咋这德性了？是不是偷鸡摸狗被人打了？”
　　货郎：“那种事咱不干，这不是打击投机倒把呢吗？我怕把我逮进去。”
　　周霞：“哦，还沾了胡子，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这瘸也是装的吧。”
　　货郎：“嗯，装的，没瘸。”
　　周霞：“喊我干吗？”
　　货郎：“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货郎这才压低嗓音：“有人出高价收你家的那对传家宝。”
　　周霞一愣：“你是说那对龙凤玉杯？”
　　货郎：“是的。”
　　周霞：“收不成了。”
　　货郎：“为啥？”
　　周霞：“被我哥嫂带到台湾去了。”
　　货郎：“买家说了，你哥嫂只带走了凤杯。”
　　周霞：“哟，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哥走的时候跟我说都带走了。”
　　货郎：“如果真带走了，台湾那边还会冒险派人过来收吗？”
　　周霞：“我真不知道龙杯在哪。”
　　货郎：“人家愿出五百大洋。”
　　周霞：“伍百大洋？你快拉倒吧！龙凤杯是乾隆爷赏给我们家祖上的，那是无价之宝。”
　　货郎：“你可以开价嘛。”
　　周霞：“如果龙杯没带走，而且我能找到，咱们再谈价格。现在谈什么都是闲扯淡。”
　　货郎：“那我先给你一百大洋，算是订金，成不？”
　　周霞：“虽然我现在手头不宽裕，我也不敢拿这个订金，万一找不到，我就嘬瘪子了。”
　　货郎：“那我等你的信，一个礼拜成不？”
　　周霞：“好吧。”
　　魏大嫂和几个妇女扛着棉花包从对面走过来，周霞赶忙让货郎走开。魏大嫂现在是家属委员会副主任，什么闲事都管，周霞可不想让她抓到什么把柄。周霞觉得杜文泉和陈燕春确实厉害，读夜校不到半年，就让大字不识一箩筐的魏大嫂能读书看报了，而且还做了副主任，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更让周霞感到意外的是，刘长禄和张秋芬竟然也能写标语了，连二愣子都能念信了。唉，真是变天了，难怪穷腿子都拥护共产党。
　　夜里，只要杜文泉不在家，周霞便进入密室寻找龙杯。这次一不小心又弄出了声响，陈燕春被惊醒了；而且总觉得有异样的声音，吓得不敢独自睡了，披上衣服去了杜母的房间。杜母早就听到过怪异的声响，她怕陈燕春害怕，就没声张。
　　陈燕春：“妈，我真不是做梦，我听得真真儿的，像是开关柜子的声音。”
　　杜母：“兴许是别人家翻箱倒柜呢。”
　　陈燕春：“这都后半夜了，不可能吧？”
　　杜母：“闺女别怕，往后文泉不在家，你就跟妈睡。”
　　陈燕春：“嗯。”
　　早晨一到所里，陈燕春就把这个事跟杜文泉说了。杜文泉笑着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这事可不能跟别人说，不然会让人笑话的。陈燕春说不是鬼就是人，有人在捣鬼。杜文泉笑着安慰陈燕春，“不管是人是鬼，等我有了空，把它抓出来”。陈燕春打了杜文泉一巴掌说：“我是跟你说正经事，你又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