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生•活>第三章 出人意料的老刘奶奶

第三章 出人意料的老刘奶奶

作品名称:生•活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0-17 13:38:20      字数:8659

  老刘奶奶的丧事儿办得还算过得去,马老二先是偷偷安排了个人去请了一个阴阳先生给老刘奶奶找了片坟地,又安排几个人放倒了村子里的一棵两个人才能抱过来的老桐树,找了个会做木匠活的陈国忠。陈国忠挠着头有些为难地说斧头锯子都好多年没有动过了,凑合着做吧,做好做歹是那么一回事儿就行了。就这样,马老二又找了两个人帮着陈国忠扯大锯拉小锯抡斧头推刨子忙了两天两夜,一口三、六、九的棺材就对搭一块儿了。
  马老二见棺材做好了,瞅着转了两圈,总觉得白茬子棺材不顺眼,又安排人去集镇的供销社里买了两盒黑漆一抹,这样黑沉沉的也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老刘奶奶的寿衣置办得也算齐全,一双麻鞋,棉裤里面衬着单裤,棉袍里穿着大襟单衫,头上裹着一条丈二的白毛巾。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给老刘奶奶净身穿好衣服之后,几个爷们儿就架起尸身下面的垫被把老刘奶奶入殓了。陈国忠见入殓完了,一手握着几根八寸长的大竹钉子,一手抡起斧头开始封钉棺盖子。老刘奶奶没有后人,也就没有人招呼着喊“老刘奶奶注意躲钉子”。
  陈国忠围着棺材转了三圈,然后才停下来开始从右边的棺材盖上钉钉子,谁也没有想到,他每抡斧头往下砸一下之前,都会大声喊上一声——“老刘奶奶,小心躲钉子呀!”
  围在周围的老少爷们们见陈国忠这样喊,也都慢慢地随和着喊了起来。
  按规矩,男不三女不四,陈国忠用了三根钉子钉实了棺材盖子。
  这个时候,有人传信回来说老刘奶奶的墓穴也已经打好了。于是,四根杠子八个人抬起了棺材给老刘奶奶出殡了。
  老刘奶奶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后人,也就没了摔盆打栓哭灵这些程序,但送殡的老少爷们儿跟了很长的一串子,如果不是还有人出去找老疯子了,恐怕送葬的队伍会排得更长。
  “可惜了,多好的老刘奶奶呀,就这样走了!”送殡的人群里有不少的人这样叹着气。
  “是啊,这样好的人连个后人也没留下,这老天爷也真是不开眼了。”
  ……
  老刘奶奶的棺材半路上还是换了两拨人抬,三、六、九的棺材很有分量,何况还是刚放倒的树做成的,那分量更重了。换下来的人龇牙咧嘴地揉着压疼的肩膀,说马老二这事儿办得一准会让老刘奶奶闭眼了,这棺木在地下十年八年也沤不坏。
  “这话说的,老刘奶奶这些年在咱们这个老鸹窝里没少出力出汗,挣的还不够一口这样的棺材?以我说呀,给她做个三、六、九的松柏棺材都不为过。”有人这样叹了一声说。
  棺材被老少爷们儿送到了墓地,虽说老刘奶奶没有后人打栓哭灵,但抬棺的人们还是按照通常的规矩为老刘奶奶旋了三圈茔地才把棺材放进墓穴里,陈国忠用写了符咒的白色三角小旗给老刘奶奶插了一周的地盘。这些做得齐整了,打墓穴的人们开始往墓穴里填土。陈国忠点起了生产队买回来的一挂炮仗,这也算是为老刘奶奶在那个世界里打个招呼,告诉那个世界里的鬼魂不要欺负这样一个漂到这个村子里来的不知底细的外乡单身女人。
  围着老刘奶奶墓穴的老少爷们儿谁也没有说话,土块砸在棺盖上咕咚咕咚的声音像钉子钉进了人们的心里一样,让人们觉得一阵一阵地疼。老刘奶奶来这个村子几十年了,在这几十年里没跟任何人红过脸吵过嘴,谁家有个啥事儿腾不开手了,她会不声不响地过去帮把手,等事儿帮着忙完了,她又会不声不响地退回去了。人们心里过不去,就送点儿吃的过去表示感谢,她会往外推攘着不愿意收,有时实在推攘不脱了,收下东西之后,她会很感激地说些承情的话。一个守寡的女人年轻轻的就在这个村子里呆着,一呆就是几十年,也没有落啥子闲言碎语,也没有啥子人情过结,多不容易的几十年呀。
  老刘奶奶的墓穴渐渐地鼓起来了,成了一个不是很大的坟泡子。没有后人的新坟都是这个样子,没有招魂的灵栓,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坟泡子。
  当人们心情沉重地要离开老刘奶奶的坟地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赵大牙扛着一根挂着招灵引魂符咒的旌栓,手里拿着纸马一路匆忙地跑了过来。
  人们很是奇怪地看着赵大牙。
  赵大牙跑到老刘奶奶的坟前,放下手里的纸马和肩上的灵栓,又从胳肢窝里拿下一摞儿烧纸,点着了烧纸和纸马。赵大牙把灵栓插到老刘奶奶的新坟里又拔出来放到坟上去,然后跪下来给老刘奶奶磕了几个头,嘴里赔罪地向老刘奶奶的新坟说:“老刘奶奶,对不住你了,是我的疯女人害了你,今儿我找疯女人回来才听孩子们说清楚,是你要扯着我的疯女人要她回家穿衣裳,我的疯女人把你拽倒了摔没了。要是一开始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让生产队发送你了,守灵摔盆打栓,都是我赵大牙的。我知道的晚了,是我赵大牙对不住你,你也别怪罪我那个疯女人,她不知道长短轻重,我代我的疯女人向你赔罪了!我赵大牙也没啥子送你,给你买了匹马,送点纸钱,盼着老刘奶奶你在那边走好了!”说着他又给老刘奶奶磕了两个头,“老刘奶奶,你没有啥子后人,今儿晚上我就代你的后人给你送灯,三天后我代你的后人来给你圆坟,这五七的纸钱我代你的后人过来给你烧!我就求老刘奶奶你一件事儿,到了那边你别跟我那个疯女人计较,阎王爷面前你替我那个疯女人说几句好话。”
  人们看着赵大牙,心里开始嘀咕是不是老疯子找到了?
  “老刘奶奶,你没了,我那个疯女人也找不到了。就是她找不到了,她也是我的疯女人,她对不住你的地方都有我赵大牙代她向你赔不是,你一定不能跟她计较!”赵大牙很心诚地对着老刘奶奶的新坟又磕了一个头,“老刘奶奶,另外我还求你一件事儿,以后你的魂魄在哪儿碰到了我的疯女人,看在咱们一个村子里呆了几十年整天一起出工收工这个份上,你就引着她回咱这个老鸹窝。”
  听了赵大牙对老刘奶奶说的话,有人开始怀疑昨个晚上赵大牙家失火会不会是老刘奶奶的魂魄心里气不顺,就给赵大牙家放了一把火?
  “净扯,老刘奶奶是那样的人吗?”有人很不同意这样的推断。
  “说不定赵大牙心里也会这么想呢,要不,他咋会这样给老刘奶奶烧纸送马?”
  “瞎琢磨!这是赵大牙觉得对老刘奶奶心里有愧,好好的一个老刘奶奶因为给他的疯女人拽倒摔没了,摊上谁,这心里也过不去!”
  马老二走过去扯了一下赵大牙,对赵大牙说:“好了,老刘奶奶都听到了,咱们回吧,让老刘奶奶安生地歇着吧。”
  赵大牙对着老刘奶奶的新坟又磕了三个头,这才顺着马老二起了身子。
  “老疯子还是没找到?”离开老刘奶奶的新坟,马老二问赵大牙。
  赵大牙摇摇头说:“没!”
  “我这回去就打算去你那儿看看,昨晚房子又烧了,住哪儿了?”马老二看着赵大牙。
  “昨个夜里跟嘎子在柴草垛边上守了一夜,今儿早上邻居们送的吃喝。”
  “啥都烧没了?”
  “没了。”
  “咋地着的火呀?”
  赵大牙把着火的前后说给了马老二。
  马老二听了赵大牙的话,啥也没说,就只叹了一口气,他能说啥?说啥都晚了,火都烧过了,东西也都没了,就是把他赵大牙劈头盖脸地抢白一顿,都没用了,还是得考虑着下一步咋样安排赵大牙他们爷儿俩。
  “这样吧,你看现在生产队也没用啥闲置的房子,这老刘奶奶走了,她以前住的那个破芋窖也空了,你们爷儿俩要是不嫌弃,不害怕,就先到那个破芋窖里住下来。老刘奶奶那儿锅碗瓢勺啥都齐全,凑合些日子。等明儿开工了,我安排十几个人跟你一起脱坯,现在天气也暖和,有个十天半月的土坯就能干了,大家一起动手,垒起来三间房子也快。”马老二看着赵大牙,等着赵大牙琢磨着给个答复。
  赵大牙眨巴着两眼沉默了一阵子,抬起头看着马老二,说:“那就先住那个破芋窖吧。”
  马老二放下了一块儿心里的石头一样松了口气,自打当了这个老鸹窝的生产队队长之后,老鸹窝里的每一户人家的吃穿住用都在自己的肩上扛着了,虽说生产队很穷,穷就要按穷的扛法儿,再咋的也不能让赵大牙他们爷儿俩没个窝儿呀。
  赵大牙随着马老二进了那个破芋窖,破芋窖虽说有些年头了,可二尺多厚的土墙只是从外面给雨水浇出了些高低不平的土泡泡,但对于厚实的墙体来说,也只是像擦破点儿皮儿一样并影响不了它的结实。芋窖只有两个很小的门,这是每到秋季往里面存放山芋的通道,也是防止在烧窖的时候芋窖里温度过高,打开这两个门。就能往外面放热气往里面放冷气。开春后生产队要育山芋苗子,窖了一冬的山芋又要从这两个小门里给送出去。
  芋窖里很暗,很阴凉。
  马老二在黑暗里试探着摸索了一阵,还是没能摸索出老刘奶奶留下来的洋火。
  倒是赵大牙从大腰裤子的绑带里拿出了一盒洋火,“哧啦”一声划着了一根,借助这样的洋火的光他伸着脖子瞅见了挂在墙上的洋油灯。
  洋油灯点着了,洋火也烧到了赵大牙的手。他丢开洋火杆儿甩了几下手,又把烧疼的手指头放到嘴里吸了几下。
  老刘奶奶留下来的东西不多,破旧的衣裳被子倒收拾得干净。床头上放着一个破木箱,木箱虽破但还是上了一把锁。
  “这些东西都给老刘奶奶烧了吧,人都走了,还留着这些干啥呀。”赵大牙看着老刘奶奶留下的这些东西,叹了一口气说。
  马老二没有回答赵大牙的话,他伸手扒拉了一下那个箱子上的锁头。
  不知是那把锁头没有锁上,还是太老了,马老二这么一扒拉,竟然它独自开了。
  可能是稀奇,也可能是想看个究竟,马老二自己也不知道咋的了,竟然不知不觉地打开了那个破木箱。
  破木箱里放着些老刘奶奶已经拆洗好了的过冬的衣裳,这些衣裳叠得整整齐齐,但叠法儿跟村子里的娘们叠衣裳的样子不大一样,不是村子里的娘们儿的那种叠法儿。
  马老二看着这种衣裳的叠法儿,眨巴着眼睛皱着眉,还是想不透为啥会是这样的叠法儿。
  在箱子的最下面,马老二竟然很吃惊地发现了一个泛黄的本本儿,老刘奶奶还会读书认字儿?他不由得在心里这样问自己,这么多年也没见她说起过会读书认字儿呀。
  赵大牙见老刘奶奶箱子里还藏着这么一个本本儿,差点儿没有惊得摔个跟头,他半张着嘴巴看着马老二。
  马老二凑进了洋油灯,很小心地翻开了老刘奶奶留下来的这个本本儿。
  本本儿的第一页印的是毛主席的头像,头像的下面印着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马老二虽然不认字儿,但这些整天挂在墙上喊在嘴里的字儿凑合着还能看得明白。他翻过印着毛主席语录的第一页,第二页就是密密麻麻用铅笔写的字儿了。可能这些字写得有些年月了,很多字儿都看不清了。他抬头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洋油灯,洋油灯的火头黄豆般大小,就这样黄豆般大小的灯火头里面还结了两个灯花儿,这样一来,火头儿发出来的光线也就更微弱了。他把手里的本本儿往灯火跟前凑了凑,很多的字儿虽说不是太清楚了,但还能看出划过的痕迹来,只可惜了自己认不得字儿,这密密麻麻写的是啥,自己只能这样瞪眼瞅着。
  “快,快,快,快去找老会计耿老三过来,他一准能读这些字儿!”马老二就着洋油灯瞅了老半天竟然没有瞅出一个熟悉的字儿来,他转过头看着赵大牙,马上就想起了老会计耿老三,“你去把老会计找过来,让他念念这写的都是啥。”
  “老会计也不一定吃得准,他就是一个半瓶子醋,念了半年的私塾能认识这么多字儿?”赵大牙见马老二要他去找老会计,心里也担心老会计也念不了这本本儿上的东西。
  “半瓶子醋就半瓶子醋吧,念个大约摸就成。”马老二催着赵大牙,“我估摸着老会计还没该到家呢,从老刘奶奶坟地里回来,他咋的也得拐个弯儿再进家。你就在他家门口等着他,见了他就说我找他有要紧的事儿。”
  赵大牙出去了找老会计了。
  马老二接着翻老刘奶奶留下的这个本本儿,密密麻麻的字儿写了小半本儿,他咋的也不敢相信老刘奶奶竟然这么有学问,平日里也看不出老刘奶奶有学问的样子,跟村子里的娘们儿们一样出工下地收工做饭,有学问的人应该跟别人不一样的呀?他瞅着手里的本本儿,越来越觉得老刘奶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了。
  赵大牙出了芋窖就往老会计家跑,他也清楚这送葬的规矩,送葬回来的人不能直接就往自己的家里去,要兜圈儿拐弯儿。据说死人的魂魄恋家,会跟着送葬的人往回走。但是死人的魂魄爱迷路,一个容易对付的办法就这么兜个圈儿拐个弯儿,就能把它给甩掉了,这样就可以避免死人的魂魄跟着进家了。要是哪个人不兜个圈子绕个弯儿,死人的魂魄就会直接跟着进家了。以后这个魂魄就会隔三差五地回来一趟住上个三、两天。像老刘奶奶这样的好人,魂魄就是在谁家住上十年八年的也没事儿,她不会在家祸害啥子东西。但是,据说小孩子的眼能看见死人的魂魄,为了不至于孩子们害怕,最好还是别让老刘奶奶的魂魄跟着进家。
  老会计从老刘奶奶的坟地里回来倒没有忘记这样的说法,他在村子里来回绕了三个大圈儿,又拐了九九八十一个弯儿,这才不停地回头看着往家走,就是这样他还是不停地回头看着屁股后面,担心着老刘奶奶的魂魄还在跟着他。当他走到离自己家的院子不远的时候,看见赵大牙正在自家的院子门口站着,心里一个别扭,这个赵大牙不回自己家,倒跑到别人家的院子门口了。也是,他家烧得只剩下墙头了,也没法回了。想到这儿,他的心里才算稍微踏实了一点。
  赵大牙牙大眼也好,远远地就看出了老会计心里的别扭,迎着老会计就走了过来,嘴里还让老会计放心似的说:“老会计,你们家有狗,死人的魂魄怕狗!”
  老会计给赵大牙提醒了,一拍脑门子,肠子都给悔青了似的说:“我咋把这茬子给忘了,多余围着村子兜这三个大圈子绕这九九八十一个弯儿。”
  “走吧,别进院子了,马队长找你还有事儿呢。”赵大牙见老会计心里的别扭没了,心里也踏实了些。
  “啥事儿呀?”老会计一听说马老二找他有事儿,不由得问赵大牙,他心里合计着是不是马老二找自己核算一下给老刘奶奶办这场丧事儿公家破费了多少钱。这公家的钱也是老少爷们儿的血汗,平日里马老二总爱唠叨能不花的就不花,能省的就省,老刘奶奶的事儿办完了,也该合计一下花销了。
  “马队长让你去看一个本本儿。”赵大牙说,“马队长和我都不认字儿,那本本儿上密密麻麻的写的都是啥,我们两个没一个人能够认得。”
  “啥本本儿?”老会计一惊。
  “老刘奶奶留下来的。”
  “老刘奶奶能识文断字儿?”老会计惊得瞪大两眼脖子一伸一缩地喘着粗气站了下来。
  “我估摸着是!要不,咋的会有那个本本儿。”赵大牙点了一下头。
  老会计捶了捶胸,这才重新抬起步子跟着赵大牙往芋窖走过去。
  马老二在洋油灯下瞅了很久,那密密麻麻的的字儿像会动了一样在本本儿上来回地晃,他揉了揉眼,字儿没动,洋油灯的火头儿太小了,是自己的眼瞅得花了。他更不明白了,这么小的灯火老刘奶奶是咋样把这些字儿写到这个本本儿上的?是不是老刘奶奶真的像传说的那样,说学问大的人摸着黑都能写出规整的字儿来?看来这些年让老刘奶奶跟着村子里的男女劳力出工收工是委屈她了!这个老刘奶奶会是啥子身份呀,怎么这么多年也不见她外漏自己能识文断字儿呢?
  “马队长,老会计过来了!”
  马老二正琢磨着老刘奶奶究竟会是啥子来头,老远就听见赵大牙炫功似的喊。赵大牙不光牙大眼好使,嗓门子也大,要不是他不识字儿,自己真该跟生产队领导班子合计着推荐他去公社宣传队跑嗓子。
  “马队长,啥本本儿呀?”老会计跟着赵大牙来到芋窖的门口,人还没有进来,就急急地问,“写的有啥要紧的东西吗?”
  “等于白问了,我要是能认识写的是啥,哪儿还会要大牙去喊你过来了。”马老二离开了洋油灯,对正要进门的老会计和赵大牙说,“别进来了,里面太黑了看不清楚,到外面看吧。”
  老会计和赵大牙又转身往后走了几步。
  马老二拿着本本儿走出了芋窖,把本本儿交给了老会计。
  老会计接过本本儿,伸着胳膊把本本儿拿得离两眼很远,才眯缝着两眼瞅本本儿上面写的字儿,瞅了半天,他愣是没有吱声。
  赵大牙伸着脖子凑近老会计也往本本儿上面瞅。
  “你瞅啥呀,你又不认识,让老会计念吧。”马老二扒拉一下赵大牙的肩膀说。
  赵大牙缩回了伸长的脖子,转头盯着老会计说:“老会计,念呀。”
  老会计清了一下嗓子,仍眯缝着两眼仔细地瞅着手里的本本儿说:“这字儿老多我还拿不准,你们两个别笑话我呀,我开始念了。”
  “笑话啥,你比我们两个强多了,我跟马队长还一个字儿不认识呢。”赵大牙说。
  “我念了:亲爱的耳,不对,是耿,耳字这边还有个火呢,瞅不准了。”老会计不好意思地腾出一只手挠了挠脑袋瓜子。
  “耳就耳吧,耿就耿吧,接着念。”赵大牙催着说。
  “跟我一个姓都看不准了。”老会计从头上拿下来那只手,捧着本本儿说,“我琢磨着这个耿就是老刘奶奶的男人了。”
  “我琢磨也是。”马老二眨了一下眼,看着老会计说。
  “我接着念了:亲爱的耿,你在天国还好吗?”老会计一惊,停了下来,“天国?天国?这么说老刘奶奶的男人早就没了呀。”
  “啥?”赵大牙两个眼珠子差点儿瞪掉出来。
  “接着念吧,老刘奶奶也是个苦命的女人。”马老二心痛地说。
  “念了:他们批你斗你,我很清楚你的身体是经不住他们那样折磨,可我救不了你!”老会计像崩豆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完这一句,他皱起了眉头转脸看着麻老二说,“这老刘奶奶的男人犯啥子错误了?”
  “你就接着往下念吧,念完了也就知道了。”马老二心里也绾起了个大疙瘩。
  “老会计这么个念法,怕是到明天也念不完了。”赵大牙挠了挠头。
  老会计倒没有在意赵大牙的说法,又清了清嗓子,接着往下念:“终于,你还是没有能够支持下来,你为什么要上吊自绝呀?你就不相信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历史会还你一个公道,社会会给你一个说法?你知道我听到你自绝的消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想陪你去了!可肚子里还有咱们的孩子呀!”
  “啥是历史呀?”赵大牙打断了老会计,眨巴着两眼问。
  “历史……历史……历史就是过往的时间和事儿。”老会计琢磨着回答赵大牙。
  “那么说,昨个就是历史了?”赵大牙懂了似的盯着老会计。
  “也算历史了吧。”老会计也拿不准。
  “那过去了的时间和事儿咋的能还人一个公道呀?”赵大牙像个好奇的孩子似的追问着老会计。
  “我也说不明白,老刘奶奶的学问太大了。”老会计给赵大牙问得连自己也糊涂了。
  “你别插嘴了,让老会计接着念。”马老二看了一眼赵大牙。
  “我接着往下念:你走了就以为自己清净了,可你想过我和孩子以后会怎么办吗?你走了,可他们还不愿罢休,说要斩草除根,不能让特务的崽子将来为患。听到这个消息我连夜跑出了我们的家,跑出了我们居住的那个城市。我想把咱们的孩子留下来!”老会计念到这儿,不由得嘴巴惊得也合不拢了,他怔了半天,才醒过神来,很担心地说,“原来老刘奶奶的男人是个特务呀!”
  赵大牙一个哆嗦。
  “不着急,往下接着念吧。不管老刘奶奶的男人是不是个特务,人都死了,现在老刘奶奶也没了,还能有啥事儿?你就接着往下念吧。”马老二心里的疙瘩越来越绾得紧了。
  “我接着念:亲爱的耿,逃出我们居住的城市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四周都在揪特务查反革命。虽说咱们不是特务不是反革命,可没有人能够给咱们证明了。四七年,党小组派你只身去上海军统卧底,我被安排到了解放区。你走后不久那个委派你的党小组就给军统特务破坏了,所有的党小组成员一个也没有活下来,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担心你的安全,因为那个党小组的文件全给军统搜去了。四七年年底你唯一的上线领导传话来说,你的档案在他手里,为的就是确保你在军统里的安全。我得到这个消息心里才稍稍觉得出了一口气,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眼看全国就要解放了,你的上线,唯一的上线,唯一能证明你身份的上线牺牲了。他的牺牲连同你的档案都牺牲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你是卧底军统的特工了。”老会计念到这儿,又是一惊,“老刘奶奶的男人是咱们的特工?”
  马老二心里的疙瘩一下子松开了。
  “那还是个大英雄哩!”赵大牙又是瞪着眼睛嚷了一句。
  “我就琢磨着老刘奶奶不是坏人。”老会计很为老刘奶奶不平地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马老二说,“我接着往下念了:我逃出我们居住的城市,夜行晓宿,自己都记不得走了多少天,来到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老鸹窝。进了老鸹窝这个村子,我就临盆了。”老会计停了一下看了一眼马老二,“写到咱们老鸹窝了呀。”
  “啥叫临盆呀?”赵大牙又是挠着头皮迷糊地问。
  “临盆?临盆?”老会计也摸不着头脑了说,“往下念念就顺出来临盆是啥意思了。”
  “那就往下念呀。”赵大牙催着老会计。
  老会计咳了一下,瞅着手里的本本儿琢磨着说:“临盆就是生孩子,看,这儿写着呢:没想到我们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大儿子在战场上没了,这第二个孩子没见太阳就没了。这是怎么了?当时我真的不愿意再活下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连一个亲人也没了。”
  “这有学问的人也真怪了,生孩子不叫生孩子,叫啥子临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大雨拿个脸盆放在外面淋着呢。”赵大牙挠着头皮咋的也想不明白了。
  “耿老三,咱得琢磨着给老刘奶奶立个碑!”马老二琢磨着说,但口气很肯定,“不管外面的人咋看,在咱老鸹窝她就是一个英雄的老婆!”
  老会计没有马上就回答马老二的话,他琢磨了一下,对马老二点了一下头说:“三天圆坟的时候,咱就给老刘奶奶立个碑!不管咋说,咱老鸹窝总算出了一个英雄的老婆。”
  “老刘奶奶也算是一个英雄!”赵大牙不同意只把老刘奶奶说成是一个英雄的老婆,“她都写得明明白白的,男人去卧底了,她给安排到解放区去了,那还不是英雄呀?”
  “大牙这句话说得在理儿!”马老二立马就认同了赵大牙的这句话。
  “咱接着往下念,都已经写到咱们老鸹窝了:在老鸹窝这个村子里坐月子的那段时间,我深深地感觉到了老鸹窝里的父老乡亲是那么善良,尽管他们的日子很紧很苦,可他们还是拿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帮着我度过了月子。月子过去了,我也爱上了这些善良的乡亲们,死亡的念头我慢慢打消了,在我的心里升起了另一个信念,我得活着,我得等着历史给你一个公道。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骗了老鸹窝里的这些善良的乡亲,我隐姓埋名,但我对老鸹窝里的这些乡亲的爱不掺半分的虚假,我感激他们,爱他们。”念到这儿,老会计停了下来,他转过头背对着马老二和赵大牙,他自己就没有想到,他竟然想哭。
  “耿老三,不管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同不同意,老刘奶奶的这个碑咱给她立定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要是不同意,这个碑就咱们两个一起来立,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给她立。”马老二酸着鼻子说。
  “村子里出了这样一个英雄,谁不同意!”赵大牙的大嗓子像发火似的反问马老二,搁在平日里,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胆量。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