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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冲出包办婚姻牢笼

作品名称:陈晓云传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19-10-16 11:38:16      字数:5193

  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最后她决意私自出走。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时,总有办法的。
  她想:“你们一天到晚跟踪我也没有用,难道你们整日整夜不睡觉?难道你们全家的人一天也不外出?难道你们能时时刻刻盯着我?
  “一次,他们全家到邻村去看戏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祖母,叫我在家照顾着。老祖母平日对我还不坏,她看见这个孙媳妇,疼爱地对我微微笑笑,从不说我什么。平日看她媳妇对我管得这么严有时她还瞪瞪媳妇,看着她摇摇头叹一口气。似乎她对孙媳管得这么严她也看不惯。但她对她这个强横霸道的儿媳妇,也不敢说,她做婆婆时,对她可不是这样,一切顺着她。可她倒好,对她的儿媳这样凶。
  “这会老人家一个人早早地睡了。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了,我就赶快整了几件换身衣服摸黑从夫家逃了出来。逃出来后,我先到表姑家,我向表姑说明了我在夫家的苦难,表姑听了我的诉说,很同情我就把我收留下来。表姑想第二天送我回家,我对表姑说,我不去家里,我要到城里去读书。让我在这里住几天。表姑听了也表示支持我说:‘没有想到你婆婆会这么凶狠,这家人家饭这么难吃。你只管住着吧’。”
  “后来呢,你从表姑家里逃出去读书了吗?”听到这里边元仁问。
  “没有。”陈晓云继续说下去:“我私自出走后,夫家第二天立即到我娘家去找我。家里听说素云出走了,发动全家人和邻居又到亲戚朋友家到处找我。后来父亲也从嘉兴急急地连夜赶来。一时找不到我,以为我投河自杀了,或在外面一个人让坏人骗走了,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我母亲头次去表姑家时问素英有没有来过你家时?她母亲见表姑吞吞吐吐地说没有来过。母亲有点怀疑,再次来表姑家找时,表姑终于还是告诉了我母亲,说素英就躲在我家楼上,全家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说人还在就好。当时母亲对我说:‘你逃到表姑家来,如果你再从表姑家再逃到外头去,你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我在家没法活下去了!你的弟弟还小,我连死都不自由,你还是跟我先回家吧!你回家后你再跟你父亲再三求告,也许到时候他心软下来会同意你去读书的。’我看母亲可怜,无奈之下,只得随母亲回家。
  “但回家之后,父亲却要我立即回夫家。我对父亲说:‘你在我上轿前不是已经答应过我的嘛,结婚后让我仍去上学的?’父亲说:‘我没有反悔呀,可是现在你夫家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呀!’我对父亲说:‘我不去!这家人家太凶了,我没法在李家吃饭。我宁可死掉也不想去了!’父亲说,‘你现在已经嫁到李家去了,你现在生是李家的人,死也是李家的鬼了!你还到夫家去,我没法留你在家里!’但是我在家日夜哭哭啼啼,就是赖在家里不去夫家。快过年了,我更不想去了,想等过年再说。但是我父亲连过年都不让我在家过。
  “那时,当地还有个封建陋习,出嫁的女儿不准在家过年,说是让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娘家过年,财气会被女儿刮走,娘家以后就会穷。同时李家派丈夫来接我,小丈夫对我说,你出走后,母亲已经有点懊悔了,说可能对你太严了,以后他母亲会对你好的,不会再叫你这么辛苦了,一定要我回李家。我看看家里不肯留我过年,没有办法,只得随小丈夫再回李家去待几天,等过了年再说。
  “那知我又一次上了当!根本不像我小丈夫说的那样。我一到李家,狠心婆婆就关起门来,用鸡毛刷帚的长柄狠狠地抽我,边抽边骂,下死劲地打:‘你本事真大!学会私下出走了!你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家也在这个村里,你能逃到那里去?你逃呀!你逃呀!今后你要再逃我打断你的腿!你是我李家大聘大礼聘来的,红顶花轿抬来的,你现在活是我们李家的媳妇,死是我们李家的鬼!再逃也没有用,我要你怎样就怎样,从今以后,你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决不容许你再走出这屋子半步!’恶婆的言论和我父亲如出一辙。比我父亲更凶狠,不但骂我还打我。原来小丈夫人小鬼大,也是骗骗我的。
  “于是她们仍逼我做全家的家务、扫地拖地板倒马桶淘米挈水烧火煮饭干苦活,因看我干活时时常呆呆流泪,看我神情不正常,这会他们连河埠头也不让我出去了,恐怕我投河自杀。到河埠头淘米挈水只得让女儿去。后来怕我出逃,就把我关在楼上。因为有第一次经验,为不使我在家里没人时再让我一个人出逃,家里不顾有什么事都留下一个人看着我。还将我的金银首饰全部从头上身上摘下来拿走。
  “我日夜啼哭,她们送上饭来我也不吃,我想绝食自杀,但又感到不值得,我这样年纪轻轻就这样了此一生?实在不甘心。我想她就这样完了吗?不!我不会乖乖地听你们摆布的!我不信这辈子就这样死在李家!我一定要设法逃出这牢笼!决心虽然有了,可一时还真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后来幸喜只隔一层木板的隔壁人家善心的董家婆婆,或许是被我日夜啼哭所感动,或许是听着我老是在隔壁哭哭啼啼感到烦吵,使他家也不能很好睡觉,就走过来劝我的雌老虎婆婆,她向我婆婆说:‘李师母,你这样把你媳妇老是关着也不是办法,你看她日夜在房里啼哭,万一她真想不开,上吊死了,出了人命就不好办了,她娘家告到法院,说是被你们逼死的,你家要吃官司坐牢的。这种事我看见过。’雌老虎婆婆听了董家婆婆的话,不由得一惊,这一点她倒没有想到。如果她真的寻短见,弄出人命来,娘家告到法院,法院抓她去打官司就不好办了,一来要损失钱财败坏名声,二来可能自己真要坐牢监。就只得允许我回家。说:‘你这个小冤家,你想走就走吧!我们惹不起你这个冤家了。’她们同意我走,但不许我带走一点东西,我就只身离开了李家的地狱。
  “回家后母亲见我一副狼狈相,人弄得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母亲抱着我痛哭好久。悲叹这段恶姻缘,都怪这个老头子,一定要她嫁到李家去。当时我就提出今后死也不到李家去了,一定要离婚。连我嫂嫂也同情地说,这家人家这样凶,小姑你是不要再去了。我决心再去宁波念书,今后要独立谋生。那天父亲回家时,听我诉说在夫家这样受苦,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当时自己把我嫁错了人家。只听说李家家境好,没有想到李家的婆婆对媳妇这么凶狠。一时我又不想回夫家,就答应了我的要求,平常再节省一点拿出一些钱来,还是让我到宁波去读书。当时我高兴地庆幸自己,老顽固的父亲总算开巧了。父亲终于同意我去读书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庆幸自己从此可以脱离牢笼了。
  “可是难事又来了,我没有小学文凭。因为学校当时因军阀混战兵荒马乱的战事解散,没有给毕业生发文凭。再说我连小学也没有毕业,就是发文凭,也发不到我。那时我的要好同学董晓云比我早一届毕业,她已经考上了宁波一家中学,我去问她没有小学文凭能不能考中学?董晓云说:‘我去考时是凭文凭去考的,没有文凭恐怕不行。’我急死了,我说我想去考鄞县(宁波)女中,鄞县女中正在招生。我毕业时下正谊小学没发文凭,我没有文凭怎么去考呢?董晓云想了一下对我说:‘要不你把我的文凭拿去吧!你拿我的文凭去考考看。’我说你姓董我姓陈,名字也不一样,人家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我的文凭。董晓云说:‘同名同姓的人很多,要不你的名字也改作晓云吧,姓字嘛,你把我的董字轻轻地擦擦掉,然后再填上你姓陈的陈字,这不成了你的文凭啦?我反正考上中学了,以后我有中学文凭,这文凭我也没有用了。’我听了眼睛一亮,感到这是个办法,于是我就把董晓云的文凭借了来,照她说的办法,我把董字轻轻地用铅笔刀把它刮去,模仿晓云两字的笔法换写上陈字.就这样我原来名叫陈素英,就此改名为陈晓云了。也许是由于我入学考试成绩考得好,文凭真假老师也不去顾它,竟录取了。于是我就在鄞县女中读书。
  “可是我的父亲太封建,到这时候还不同意我与李家离婚,因此第一年寒假回家,还要我去李家,我在李家吃够了苦头,死也不去。但是到了除夕——旧历年三十夜,父亲硬是不许我住在家里,要我拿把雨伞坐到村前椿米的户外石捣臼边去过夜。你说寒冬腊月,北风呼号,大雪飘飘,在天外毫无遮挡的石捣臼边戴一顶雨伞怎么能过夜?在天寒地冻的夜里等不得半夜早就冻死了。我一气之下,就整了几件衣裳又跑到表姑家去。幸亏表姑和姑丈不讲究这些,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还把表哥骂了一顿,我表哥也太无情无义了!劝我不要多想,在她家好好过年,等春节以后再回去,然后就去城里上学。”
  说到这里,边元仁的眼睛红了,即安慰她说:“不要难过,你现在已经闯出来了,以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自己作主了。你父亲鞭长莫及再也顾不上你了。你再说下,后来又怎么样?”
  她喝了一口水就继续说下去:“第二年学校放寒假,我就决定不回家了。可是到了农历十二月,李家早早地带信来要我回李家过年。我即回信回绝了。那知不要脸的小丈夫(那时已是十八岁了)亲自到学校来叫我回家,他竟不怕众多的同学看他。人家问他,陈晓云是你什么人,他说:‘陈晓云是我老婆。’他不知羞耻地大模大样地在课堂门口大声叫着,“陈晓云!陈晓云!”叫我的名字,他要叫我回家去过年,同学们听了哈哈大笑。这时很多同学过来看我,我感到无地自容,又气又恨又羞愧,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出校门去,或自己找个地缝遁走。可是地上没有缝遁不走,没有办法,她只得红着脸推他快快出去,叫他赶快回家去,今后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对他说,我坚决要和你离婚!我决不再到你家来了,离婚的手续以后再办!我的小丈夫看我气愤地瞪着眼睛赶他,这么多人耻笑他,也感到不好意思了,只得怏怏地回去。
  “但以后李家越来越不像话,竟去找校长向校方来要人。于是校长也找我,校长对我说,你去不去夫家,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但学校没法和你男方纠缠这种事情,你还是和夫家说好再来读书吧。这样我在学校里也待不下去了,夫家不愿去,自己家里父亲也不让待,学校也赶我,我真是感到走投无路了。没法之下,幸而有比我高两级已经工作的同学袁中行,知道了我的情况对我很是同情,暗地里介绍我到离夫家较远的镇海新仓小学去做代课教师。
  “我去到镇海后就写信告诉家里,我现在镇海教书,非办离婚手续不可。否则永不回家!可是直到这时,我的老封建父亲还是不让我离婚,写信叫我回夫家去,‘说寒暑假这么些日子,去待几天,夫家也不至于会对你怎么样的。不顾怎么样,你现在还是李家媳妇。就是应付也应该去应付一下的。’我写信去强硬地对我父亲说,你要到镇海新仓的学校再来逼我,我就真的死给你们看!母亲知道我的脾气倔,说到做到,因此母亲也帮着我逼着父亲让我去办离婚手续。这时候母亲对父亲说,‘你再不让素英离婚,她真的就要自杀了。你真的想把她的棺材抬到李家去吗?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听了母亲的话父亲一时也愕了。父亲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儿这样倔强,上前一个女儿,当时嫁过去时也觉得不如意,也闹了一阵,但以后慢慢劝说劝说,也就将就过去了。以后也照样生儿育女。没有想这个二女儿真这样倔!说要离婚就要坚决离婚,若再闹下去,怕是无法收场,万一素英真要是自杀了,她母亲受不了,他心里也会难受的。毕竟是已经养得长长大大的一个姑娘,从小把她养大不容易,他也舍不得她死呀。
  “父亲在此情况下也只得同意我离婚。拉下老脸去给李家说:‘我小女儿再也不愿到你家来了,抓着牛头是难饮水的。我也没有办法能劝女儿回心转意,还是离婚吧。’到这时,这个恶婆婆想想,媳妇已经到城里去上中学了,寒暑假都不回来,等以后毕业出来到社会上做事,更不会回来了。这媳妇名存实亡,不可能为李家传宗接代,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另讨一个。也罢,她坚持要离婚就让她离去算了。于是李家说,‘既然你女儿真正不肯回我们李家,离婚就离婚吧。’可是李家很凶狠,说:‘你们要赔赏我家全部损失!我家为娶你家小姐,订婚和结婚,聘金和各种排场,前前后后花了上万元大洋!你起码得要赔赏我李家2000元大洋!’我爹说:‘2000元?你们当时只拿来二百元聘金,现在要我还2000元?你这是放高利贷利滚利呀?’李家人说:‘除了聘金,还有各种金银首饰,还绸缎凌褛。还有四担老酒和许多点心,这都是钱买的,还有给媒人的媒钱,再加结婚时办了100多桌喜酒,租花轿,贳抬扛,前前后后一起算下来,我们已经用了一万多元大洋。你现在让我家儿子与你家小姐离了婚,我家还得再去讨一个,这又得花一万多元大洋,一周回,我李家得要损失二万多元,我要你赔2000元这已经算少的了,更甭说我们一家为你家这样麻烦的女儿,劳神丧气了。’李家这样的算法,陈连卿这个做生意的人也被算得呆了,这是什么累进法?后来好说歹说,李家说:‘那起码也要1000元大洋。’我爹说1000大洋我也拿不出,你们当时拿来200元聘金,现在要我陪1000元!这200大洋钱当时也早出嫁办酒陪嫁妆用掉了。我连200一时也拿不出来,这1000元大洋我到那里去拿?你就是把我家房屋拆了也没有那么多钱,你这是敲竹杠逼人命呀!
  “好说歹说最后答应赔他们300元大洋,对方才勉强同意。但是李家说,赔嫁过去的一切嫁妆,连同之前留下的陈晓云身上戴的金银首饰全都没收!爹想想这些东西已被李家拦去,想要也要不回来了,也就算了。李家这才唠唠叨叨地罢休。到此多年来这椿纠缠不清的婚姻才算了结。”
  说到这里陈晓云长叹了一口气说:“到这时我才算跳出了我十年的包办婚姻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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