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死亡就像被面包虫啃食殆尽

　　“什么？机器人？”我差点惊讶地喊出声来。
　　我透过落地窗去看方才站在门口欢迎我的两位女士，因为没有客人进来，她们果真站得笔直，纹丝不动，这么看的确看起来不是人类。那位机器人男士端着一杯柳橙汁走了过来，将橙汁端放在我的面前。
　　“鲜榨橙汁，请慢用。”这位男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机器放在桌上，我对此感到疑惑。
　　“我来就可以了。”婉君伸出拇指在那个机器上按了一下，机器“叮咚”响了一声，机器人男士又说了声“请慢用”便退下了。
　　“不用惊讶，这是机器人的收款程序。”婉君说。
　　“先不要说题外话了，那本书根本不是春笑的，应该是你的吧？”
　　“你发现了？”被我拆穿了阴谋，婉君不仅不慌张，反而异常的镇定。
　　“我不仅发现了这件事，我还发现你在小说封面了涂了蜡，虽然只有少量的蜡。”
　　“嗯，是我做的手脚。”她依旧淡定地说着，然后问道，“那本书呢？”
　　“春笑说她还想再看看那本书，我就放在她那里了。”
　　“呵，真是个傻姑娘。”婉君笑道，“竟然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现。”
　　“你做的事情，我随时都可以告诉她。”
　　“如果你告诉她，我就把你偷偷跟踪她的事情说出去。”
　　“她才不会相信你。”
　　婉君掏出手机放在我的面前，上面竟然有我，我正推着自行车躲在巷子里。
　　“这张照片上有时间记录，这个时间，春笑正好来我家还书。”
　　“你……”我的声音小了下去，无法再跟婉君争论什么，只觉得脸颊发烫。
　　“你可千万别觉得我这是在威胁你，这只能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等价交换，只需要双方都做到守口如瓶即可。”婉君的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嘲弄失败者的姿态，我虽然十分气愤，但也只能败下阵来。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我质问婉君。
　　“为了让春笑难堪。”
　　“单纯为了让她难堪？”
　　“当然不是，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那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嘛，我现在不想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
　　“可你们不是才认识不久吗？”
　　“不，我跟她之间的关系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我思考起来，明明才认识了几个月，却有复杂的关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用不着绞尽脑汁来想这件事，等找到适合的时机，我会亲自告诉你的。”
　　“好吧。”
　　“还有，你做的事情真的很让我生气。”婉君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做出十七八岁###惯有的那种生气的神情。
　　“能感觉得出来。”我将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那里还能隐约地觉察出痛感。
　　“本来我只是想让她难堪一下罢了，结果却被你给搅和了。”
　　我沉默不语。
　　这是我常做的事，在某一件事情上存在分歧或者争论无果的时候，我通常会选择沉默，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认为自己的行为存在错误，哪怕时间倒流回当时的情景，我依然会这么做，只是不想和对方争论下去了。
　　这时候，婉君抚摸的那只白猫突然站起身跳到我的脚边，打着滚儿用胡须摩挲着我的鞋带，我忍不住将它抱起来，放在我的腿上，抚摸着它一身漂亮柔顺的绒毛，它眯着眼喵喵叫着，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你也喜欢猫？”婉君问我。
　　“小时候养过一只，后来离家出走了，我也就没再养过了。”
　　“离家出走？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嘛......”我茫然地望向窗外的街道。
　　是啊，去了哪里？
　　猫丢失的那天，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伤心欲绝地坐在门边哭了好久，以为它还会回来，但一连好几天它都没有再出现过，爸爸妈妈告诉我它死了，去了另一个地方，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也就放弃了。
　　“不再养猫，是因为害怕养的猫再次离家出走？”
　　“不仅仅是猫，活的宠物一概没养过。”我看着腿上的这只白猫，一种悲伤的情绪在我的体内蔓延，“自从父母说那只猫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我就不再想养宠物了，甚至可以说是变得害怕养宠物了。你难道不觉得，一旦动物跟人培养了感情再死去的话，无论对人和动物都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我从小就对死亡充满了恐惧，一如我在海边走失的那一回。
　　“在这一点上我恰好跟你截然相反，对这个世界看得也比较透彻，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在我看来都是普普通通的事情，是顺应自然的一种体现，所以并不会对我的情绪造成什么大的波动。”
　　“就像被面包虫啃食殆尽的东西？”我打趣地说。
　　“对！”婉君想笑，但又忍住了，而后又郑重其事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更加奇怪了？”
　　“也许是理性地过了头。”我说。
　　“没准正是这样。”
　　我没再跟婉君交流下去，如她所言，我跟她实在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完完全全的截然相反。
　　暑假前的这段日子里倒是相安无事，婉君没有再搞什么动作，但是跟此前不一样了，她再也不在座位上画圆了，甚至常常不在教室，有时还在上课铃声打响以后，才迈着步子，在老师的怒视之下泰然自若地走进教室，我问她去做了什么，她也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自从发生了这样的事，春笑应该是察觉出了什么，私下里跟婉君走动的次数也一点点减少了，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也是能看出是浮于表面的敷衍，她似乎暗自在心里对婉君建立起了防备机制。
　　那天以后，那本《挪威的森林》便从未再出现过，无论是婉君还是春笑，都没再提起过，仿佛它就从未出现过一样。
　　春笑的座位上还多了一本琴谱，她常常一边看着这本琴谱，一边用手指在课桌上敲击着，看样子是她最近学习了钢琴，一个人默默练习来着。
　　.
　　回忆篇
　　我是在距家不远处的一个花园里发现那只猫的，当时的我上小学四年级。
　　这片花园自打我出生起便存在了，入口是一个低矮的圆形拱门，拱门的边缘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给占据了，进去之后便可看见一片圆形的绿草坪（通常情况下，这片草坪都会被工人们修建得整整齐齐），一条镶嵌着鹅卵石的小径从入口处一直铺设到草坪中央，而后向火车轨道那样一分为二，通向另外两个圆拱门出口。草坪上整齐地栽种着各种树木和花草。
　　这里是我们最喜欢来的地方，并且约定俗成地将这里当做我们的秘密基地。
　　一天下午，放了学的我和几个玩伴来到花园里捉迷藏。
　　轮到我用纱巾蒙上眼去捉躲在树后的小伙伴，我蒙上纱巾在树木间漫无目的地摸索着，时不时能听见伙伴们偷偷发笑的声音，有时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我猛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这么着，许久过去了却一个人也没有捉到。
　　我怀疑是他们耍赖，仗着我看不见他们就随意移动。生气的我插着腰，噘着嘴，在一棵树下待着不动了。
　　这时候，我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叫声，掺杂在同伴们的偷笑声中的另外一种声音，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见。
　　虽说是听见了，但也仅仅是听见，我无法分辨这声音来自于花园的哪里。
　　我摘下蒙在眼睛上的纱巾，闭上双眼，想将全部的专注力都贯注在这细小的声音之上。同伴们见我摘下了纱巾，纷纷走了过来，聚拢在我身边，七嘴八舌地指责我捉不到人就偷偷耍赖。一堆乱七八糟的嘈杂人声充斥着我的耳膜，导致我听不见任何声响。
　　“嘘，有声音。”我示意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看见我严肃神秘的神情，他们的好奇心也被提了上来，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声音，很小，你们不要出声。”我又说了一遍。
　　周遭陷入了沉寂，仅能听见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偶尔的几声鸟鸣。
　　“喵~呜~”那声音再度响起。
　　“听到了吗？”我问道。
　　大家纷纷点头，显然是都听见了。
　　“是猫叫！”其中一个伙伴说。
　　“好像就是猫叫。”旁边的一个伙伴立即表示赞同，紧接着大家都点头赞同。
　　“就在这个花园里，大家都找一找吧。”我号召大家找猫。
　　很快，大家就四散而去，在花园中展开了找猫行动。
　　“找到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小伙伴在花园的某个角落发出了呼喊。
　　我们一起跑过去，真的在其中一棵树后面看见了这只猫。这只猫是白色的，已经饿得瘦骨嶙峋，看到被我们几个人团团围住，感到害怕极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颤抖的身躯左右躲闪，想逃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它从哪儿来？”
　　“谁知道呢？”
　　“可能是流浪猫吧。”
　　“真可怜。”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我最近看见有穿制服的人在这一带抓流浪动物，他们将这些动物抓上车，然后带到一个地方处理掉。”其中一个男孩冷静地说。
　　“处理？怎么处理。”一个小女孩弱弱地问。
　　“处理嘛，就是......杀掉。”
　　一片哗然......
　　最后，经过我们的一番讨论，为了不让这只猫被带走处理，应该从我们的人里选出一个人将这只猫带回家。然而面临这一问题的时候，大家都面露难色，抓耳挠腮起来，因为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父母，都是不同意养猫狗的，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条来历不明的流浪猫。
　　“交给我好了。”我自告奋勇地说，“正好我想养一只猫呢。”
　　“太好了。”
　　“好哎！”其他人都拍手叫好。
　　其实在自告奋勇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没底，因为爸妈一直就不同意我在家里养什么猫狗。
　　我还记得将这只可怜的猫带回家的场景，整个家里都充斥着一种紧张的气氛。爸妈绷着脸坐在沙发上，显然他们不允许我养这只流浪猫。
　　“为什么呢？”我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问他们。
　　“因为这只猫的身上有病。”妈妈说。
　　“怎么会？”
　　“怎么不会，流浪猫的身上都有病的，你跟它待一起久了就会生病。”
　　爸爸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电视。
　　“我不管。”我置气地说道。
　　“总之不可以在家里养流浪猫。”妈妈的语气依旧十分强硬。
　　“哎呀，既然孩子想养，就听他的吧。”爸爸一改平时严肃的语气劝阻道。
　　“你在胡说什么呢？家里是不可以养宠物的。”妈妈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爸爸。
　　“没事的，孩子想养嘛。”爸爸说完，在妈妈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虽然妈妈仍旧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但最终居然还是出人意料地答应我养猫了。
　　接下来的的几天里，我好生照顾着这只小猫，每天放学前都会将自己的牛奶分给它一半，中午的时间从学校赶回家，给它喂食物和水，晚上也是如此。
　　我还将自己的银铃用细绳串起来挂在它的脖子上（这只银铃是我的满月时的礼物，自小一直带在身上，上了小学后才不带了），它走起路来便会发出清脆的银铃声。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一周。
　　几天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到家里，却发现猫不见了，我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都找遍了，哪里也不见猫的身影。
　　“我们下了班回到家的时候，猫就不见了。”爸妈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仿佛在陈述一件毫无趣味的事情。
　　我不信他们的话，又在家里找了一遍，没有，又跑到发现它的花园里四处找了一遍，依旧是徒劳而归。我坐在门口大哭起来，期盼着猫咪能够回家。
　　过去许久，夜幕垂了下来，猫还是没回家。
　　“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家，可能死了。”妈妈对我说。
　　“什么？”我说。
　　“可能被什么人抓走了，死在外面了。”妈妈又轻松地说了一遍，随后去洗碗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扎了一下，停止了哭泣，愣愣地回屋了。
　　走回房间后我看见，在书桌的一角，那只原本挂在猫脖子上的银铃静静地躺在那里，而猫却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