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所长的撒手锏

　　春节后上班，一项重大的人事变动如同一枚炸弹似的在80所炸响了。两个年轻的副所长调换了位置：高远调任分管军品的副所长，黄汉麟调任分管民品的副所长。当然，两人只是互换了工作，职务及待遇不变。
　　一时间所里流言四起，议论纷纷。有人说，钟祺这次是有意提携高远，好让他四后年接自己的班；有人说，黄汉麟太过清高，老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引起了钟祺的不满，所以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去管所里最难管的一摊。也有人说，高远这几年给所长挡酒没有白挡，终于被所长视为腹心，委以重任，成了80所地位仅次于所长的核心所领导。还有人说，黄汉麟有两个致命弱点，一是自视清高，没把所长放在眼里；二是酒量不行，和所长喝不到一块，因此被所长贬为分管民品的副所长，远离了决策层。
　　当然，大部分群众心里还是明亮的，称赞钟祺将黄、高互换是英明之举；从两人的性格及专业特长来看，高远的确适合管军品，黄汉麟也的确适合开拓民品市场，把制冷机低温泵等民品做大做强。
　　春节黄汉麟来家里拜年的时候，钟祺和他谈起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郑重其事地说：“汉麟，过完年我打算把你和高远互换，让他去管军品，你来管民品，你看怎么样？”
　　黄汉麟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不禁诧异地说：“怎么，军品这一块，我的工作没做好吗？为什么让我去管民品？”
　　“不，你的工作做得很好，这是全所上下有目共睹的。”钟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但从80所的大局出发，你必须去管民品。你知道，民品今年的产值还不如去年，高远承认他搞民品不行，不如你有经验。我赞成他的说法，预见一室联合金仕达失败，说明你对市场有着很强的洞察力；八室‘低温测试装置’的成功交付，是全所民品的一个亮点！这个项目是你一手抓的，说明你管民品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现在我想把所里的民品做大做强，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黄汉麟有些犹豫，谁都知道80所的科研生产以军品为主，民品为辅，主管军品的副所长地位、声望显然要比主管民品的副所长高。高远把民品搞砸了反而升上去管军品，这是因祸得福；他管军品也没出什么纰漏，却被降下来管民品，这又叫什么？官运不济？或者说，他的命没有高远的好？
　　“所长，我未必就是搞好民品的灵丹妙药！”黄汉麟支吾道。“低温制冷方面的业务我熟悉一些，但两个民品厂的任务多以加工为主，这我反倒有些外行了；不像高远，他管了这么多年，经验比我丰富！”
　　黄汉麟说这话是想让所长明白，他并不情愿去管民品。他当了五年主管军品的副所长，在所领导中的排名一直是仅次于钟祺的第二位，现在陡然叫他去管民品，把第二位的排名拱手让给高远，他的思想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
　　钟祺看出了黄汉麟的心思，但他认为他将黄、高互换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个决定必须得到实施。他微微一笑，顺着汉麟的话说：“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特冷厂和空调厂我也没打算让你管，我准备把绝大部分权力都下放给两个厂长，再找个人象征性地管一下就行了。汉麟，你主要管一室、三室、四室、八室民品组和经营处。这几个室的民品技术性强，附加值高，应该成为所里提高民品产值的排头兵。如何使它们成为民品排头兵，我就拜托你了！”
　　黄汉麟感到所长的意志不可违拗，自己难以推脱，就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那高远的意见呢？他同意和我互换吗？”
　　钟祺道：“我还没跟他说。这件事是他占便宜你吃亏，只有你先同意了我才会跟他谈。汉麟，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委屈，但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勇敢地把民品这副重担挑起来，为振兴80所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黄汉麟感到自己别无选择，但他又不想这么快答应所长，就苦着脸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三天后，黄汉麟答复钟祺，同意出任民品副所长。钟祺不胜之喜，忙把高远叫来，把这事和他谈了。高远受宠若惊，感激地说：“所长，你对我实在是太照顾了！我主管民品这几年，没搞出什么成绩，你非但不责怪我，反而把军品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真不知该怎样谢你才好！”
　　钟祺感慨地说：“我早该这样做了！你和汉麟一开始就错位了，假如汉麟一开始就管民品，那民品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你一开始就管军品，军品工作也不会比现在差。高远，不是我说你能力不行，军品能争取到国家的技改投资，还有稳定的科研经费。军品副所长其实是一个管家婆的角色，是花钱的；而民品呢，必须自己找市场、找饭吃，是挣钱的！挣钱和花钱，你说哪一个难？这也是我不愿过多责备你的原因，钱难挣啊，你也尽力了。现在我让你来花钱，让汉麟去挣钱；你挣钱的能力有限，但你不贪不渎，遇事讲原则，还能兼顾公平，你花钱我放心。汉麟呢，会挣钱，那就好钢用在刀刃上，让他去挣钱好了！80所需要钱啊，我希望他的钱挣得越多越好！把你们两个换过来，对你们自己，对我，对所里，是皆大欢喜的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高远信服地说：“所长，你说得太对了，我完全赞同。只是这样一调换，汉麟岂不是很委屈，他会问，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那个人是我？”
　　钟祺凝思片刻，微笑着说：“汉麟如果是个好猎手，他就不会提这个问题；他会反过来谢我，因为我给他提供了一个施展身手的机会。”
　　两位副所长互换的“公示”在所门口的宣传栏里贴了三天，无人提出异议。于是文件正式下发，黄汉麟和高远开始交接工作。按照钟祺的意思，高远只将一室、三室、四室、八室民品组及经营处的工作移交给汉麟，七室划归军品，与八室工艺组一道，仍归高远管理。特冷厂和空调厂暂由钟祺自己代管；而汉麟需将他所管的二室、五室、六室、九室、十室、科技处和物资处等单位全部移交给高远。这样一来，汉麟的职权几乎被削减了一半，而高远手中的权力则膨胀了一倍不止。所里有不少人都说钟祺偏心，替汉麟鸣不平；但也有相当多的人理解所长的良苦用心，他这样做，是为了让黄汉麟不为繁杂的事情分心，集中精力把制冷机低温泵等民品做大做强。
　　两个当事人却处之泰然。黄汉麟在众人面前神色自若，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高远也没显得有多激动，多兴奋，待人接物和从前并无两样。两个人平心静气、神情愉快地交接了工作。
　　黄汉麟说：“高远，军品的重点有这么几项：两线的建设、斯特林可靠性攻关以及‘飞豹战机雷达接收前端’那个课题。这几件事，你要多费点心了！”
　　高远道：“放心吧，汉麟。这几项重点我会时刻挂在心上的。说来惭愧，民品我管了这么几年，基本上没什么起色，以后就全看你的了！”
　　“民品不景气，不全是领导的原因。”黄汉麟客观地说。“主要是咱们的产品质量不过关，市场不成熟。高远，你也尽力了。我管的军品也并非十全十美，至少有两个地方我不满意，一是仪器仪表室和情报档案室工作不饱满，人浮于事，对所里的科研生产贡献甚微；二是对物资处管理不严，有的采购员买的东西价高质次，存在着报虚帐、吃回扣的问题。这两处败笔希望在你手里能得到纠正，变成两处神来之笔！”
　　高远谦虚地说：“汉麟，你高估我了！不是说你管不好的地方我就一定能管好。但是你放心，这两个问题我会很快想办法加以解决，争取不让你失望。”
　　向汉麟作出承诺后，高远认真想了想，上次所里改革，二线富余大学生下岗创收后，仪器仪表室和情报档案室人浮于事的现象已经改善了很多。但是上次改革没有波及物资处。看来，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得先从物资处烧起。次日一早，他就把物资处近二十名员工召集到三楼的会议室开会。
　　物资处负责全所军品及部分民品的物资采购，下设金属、非金属、元器件、五金电料和劳保用品五个库。每个库都配有一到两名采购员以及两名库管员。其他员工为计划员、记帐员、下料工、处长等等。
　　物资处处长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方脸、大眼睛，性格木讷，言语迟钝，下边的人都不怕他。他也不怎么管他们，采购上的事都由采购员自己作主，他很少过问。所以惯得有些采购员胆大妄为，在采购的过程中虚开发票，暗吃回扣。
　　大眼处长主持会议，他表情呆板地说：“大家安静，请高副所长讲话。”
　　高远沉着脸环顾了众人一眼，声色俱厉地说：“我们物资处是为一线服务的，可我却从一线听到了许多负面信息。什么物资处买东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是打电话叫卖主送货上门。浪费电话费不说，买的东西还不好！什么物资处的人上班就聊天、下棋、收听股票信息；经常找他们办事，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更可气的是，有些物资，尤其是五金电料，质量特差，用用就坏了，价格却比市场上的还贵。这里面存在什么猫腻，我不说你们也清楚！
　　“经过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我发现这些话绝非空穴来风！这说明了什么问题？说明物资处管理混乱、纪律松驰，已经到了非管不可的地步。有的人违法乱纪，浑水摸鱼，暗吃回扣，中饱私囊！今天我在这里先给大家敲个警钟，以前，物资处归黄副所长管，在他任上发生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也算是给某些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在我这一任，如果还发生这种事，就别怪我高远手下无情！”
　　高远怒斥物资处的种种弊端时，大眼处长眼睛扑登扑登地看着他，一声不吭。等高远说完了，他赶紧倒了一杯水，双手递上道：“高副所长，您喝水。”
　　高远接过水杯，放在一边，毫不领情地说：“物资处的种种坏习气和怪现象，员工尾大不掉的老爷作风，你们这个‘老好人’处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正是他的迁就和不作为，才导致了物资处不良风气的蔓延。因此我宣布，物资处处长降级使用，由正处降为副处，以示惩戒！”
　　之前的大眼处长，现在的大眼副处长浑身一震，陡然间被降职，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正是典型的高远作风，雷厉风行，毫不手软！他眼睛扑登了几下，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高远对待犯了错误或办事不力的下属，素来是不讲情面的；不像黄汉麟，脾气温和，比较好说话。摊到这样的上司，他也只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