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玥红终于走了，晓峰也终于走进自己家幽黑的小巷道里。当看到小阁楼上自己家那扇小窗里亮着灯光时，他激动了。一种离别太久的感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知道母亲在后，就更迫切地想知道母亲的一切情况。他心很急，但也非常的害怕，害怕打开门时，看到那种自己不愿看到的场景。虽然物理的距离近在咫尺，他上楼的脚步却非常迟缓。他害怕敲门，却又非得敲门，无奈之下他鼓足勇气终于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谁啊？”母亲在屋里问道。
　　听了母亲问话，晓峰提紧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母亲安好是他最大的心愿。他激动地说：“妈！是我，我回来了！”
　　母亲有些诧异，打开门看到久思的儿子，一时间竟有些懵了，半天才说：“是峰儿？”
　　晓峰激动地说：“是我！妈我回来了，来和你一起过春节！”他说着跨进屋里，脱下沉重的行旅后，才问道，“妈，你好吧，没生病吧？”
　　母亲也激动了，拉着儿子上下打量着说：“长高了，瘦了，黑了。”
　　看到母亲没回答他的话，晓峰又固执的问了一遍：“妈！你没生病吧，身体好吗？”
　　母亲赶忙答道：“好，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晓峰又问：“妈，大哥二哥他们那天回来呢？”
　　母亲说：“说是后天就回来。”
　　“这太好了，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晓峰高兴地说。
　　往些年过年，大哥二哥都是要从省城赶回来的，这已经是惯例，也是因为往年自己长年累月和母亲枯守这个家，所以到了过年，晓峰就盼着哥哥们回来，不单单是因为哥哥们会给他带好吃的，更是希望过年的时候这个家热闹一点，有人气点。如今自己下乡插队了，家里就母亲一人，也因为这样，他更希望哥哥们早点回来。虽然春节就那么几天，但他想在这几天里让母亲更加快乐，更加幸福。
　　“峰儿，你吃饭没有？”母亲问道。
　　“没呢。”晓峰回答说。
　　“那我去给你下碗面。”母亲说着就要打开门去楼道的炉子边给晓峰煮面。
　　晓峰赶忙说：“妈，不急，你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母亲笑着说：“你那乡旮旯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啊？”
　　晓峰也笑着说：“你就不知道了，队里对我们可好了，支书一家对我们更好，这回回来，他们让我给你带来粑粑、腊肉、香肠、好多呢。”
　　晓峰说着就从背包里把腊肉、香肠、糍粑等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递到母亲手里。
　　母亲高兴得闭不拢嘴，说：“这怎么好啊，你回去我拿什么带给你们支书呢？”
　　晓峰说：“到时候再说吧，先把年过好。”
　　晓峰见母亲高兴，又神秘地一笑说：“我还有好事告诉你呢。”
　　母亲说“你能有什么好事啊？”
　　晓峰喜悦地说：“我有女朋友了。”
　　“什么？”母亲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晓峰说，“你多大点啊，就谈女朋友。”
　　晓峰说：“真的呢，你还见过。”
　　母亲听了沉思了一下说：“是上次来家给你拿冬衣的女孩？”
　　晓峰说：“怎样，不错吧。”
　　母亲说：“那女孩是不错，懂礼懂节的。可你们都这样小，怎么就谈恋爱呢？”
　　晓峰争辩中带着委屈地说：“妈，你就不知道了，农村的生活多艰苦，多枯燥，有个人互相的照顾着，体贴着，这日子才过得下去呢！要不儿子一个人在农村也难坚持。”
　　听了晓峰的话，母亲沉默了，农村的艰苦是她参加土改工作队下到乡里就知道的。一个人在乡下，没有个人照应，日子的确难过。可儿子这样小，这样做对吗？想想儿子说的话，母亲还是心疼儿子，她希望儿子少受些苦，过得快乐，有个女孩在儿子身边照料他、体贴他，这还真是好事，也能让自己少操点心。想到这些她默认了儿子谈恋爱的事，只是无不担心地说：“那你要对人家好点，别欺负人家。还有就是不知道人家大人同不同意呢。”
　　晓峰说：“不会了，我爱她还来不及呢。至于她父母，我想也是会同意的。”
　　母亲听了笑着说：“我先交代好，你们谈恋爱我不反对，但你们还小，结婚是还早的事。这几年你们不许乱来，要不我饶不了你！”
　　晓峰说：“妈，你放心吧，我们知道分寸，明天我就去她家带她过来给你拜年。”
　　“她也回来了？”母亲问道
　　“是啊，我们一道回来的，我明天先带她过来给你拜年，过后我也要去她家给她父母拜年呢。”
　　母亲说：“这是应该的，只是你带什么去拜年呢？”
　　晓峰说：“你给我点钱就行，其他就不用管了。”
　　母亲说“那就这样吧，你哥他们回来，看你怎么给他们交代，他们都比你大，都还没谈恋爱呢。”
　　晓峰笑着说：“各人是各人的命，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在学校里没有他们喜欢的女生？”
　　母亲听了也笑着说：“就你理由多，不和你说了，我给你煮面去。”
　　“妈，你歇着，我自己来。”
　　
　　县城里过年前的场景与农村是完全不一样的，看不到杀年猪，看不到打糍粑，看不到农村里家家户户熏腊肉的烟火，更看不到闻不到蒸米煮酒带来的酒香。县城里过年时看到最多的是那一盏盏悬挂在各个单位门前的大红灯笼和那“欢度春节”字样的红幅标语，还有就是那人头涌动的春节卖场。
　　可今天十点多钟走出家门，晓峰准备去玥红家的时候，却发现街道上很少行人。昨天还热闹的卖场，今天拆得干干净净。宽阔的、满是泥水的路上，除了随处可见孩子们在嬉戏打闹，街上就连汽车也很少。其实年场以后，热闹的已经不是街市了，热闹转到了各家各户里。这时候家家户户忙的是打扫卫生，粉刷墙壁，洗衣服，捡菜洗菜，做各种菜肴的准备工作；只有那百事不管的孩子们才会相邀着在他们认为可以的地方点燃零星的鞭炮，让即将到来的春节早早地就染上热闹的气氛。
　　踏着泥泞的道路，晓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街边放鞭炮的孩子们，一边急急地往玥红家走去。他这时候的心情是喜悦的，母亲认同了他和玥红的恋情，这让他更信心百倍，更欢欣。此时，那一腔爱恋地幸福，催促着他要把这好消息告诉自己的心上人，可也担心着玥红父母的态度，担心着玥红父母反对。
　　走近小巷中玥红家的门口，晓峰没敢贸然进去，只能像做贼那样探头探脑地望着玥红家的门，可是那石坎上的大门却是紧关着的，等了好一会，什么动静也没有，晓峰只好大着胆子走到门边。虽然心中忐忑，却也心有不甘地举起右手，硬着头皮敲响了玥红家的大门。这时候的他只能抱着任随事态自然发展的态度。让他没想到的是随着他敲门的声音刚落，那门好像是做好准备的，应声而开，开门的就是玥红。
　　玥红看到晓峰后高兴地说：“来了，快进来！”
　　晓峰应着玥红的话语踏进玥红家的大门，看到玥红一家正围着火炉吃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伯父、伯母，打搅了！”
　　玥红的母亲笑着说：“不客气，快过来坐，和我们一起吃饭。”
　　晓峰有些犹豫，谢绝地说道：“这不好吧。”
　　玥红一边笑着接嘴说：“我妈说了你就过来坐下吃，像个大姑娘是的，害羞啥！”
　　她说着就拉着晓峰走到父亲面前说：“爸，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晓峰。”
　　玥红的父亲哦了一声，就认真地打量着晓峰，然后谨慎地问道：“你父亲的笔名是不是叫魏岩啊？”
　　晓峰一下睁大了眼睛，惊奇地说道：“伯父认识我父亲？”
　　玥红的父亲哈哈哈地笑起来，拉着晓峰的手说：“孩子，我岂止只是认识你父亲，在省城时，我和你父亲在一起共事，我们是朋友呢！”
　　玥红的母亲也好惊奇，一旁插言到：“他就是那点点小的峰儿？”
　　玥红的父亲肯定地点点头。
　　玥红的母亲激动了，走到晓峰面前拉着他的手拍着说：“真是峰儿？那我见过，那几年我们俩家走得可近了，那时你才点点大呢。”
　　玥红的母亲说着还用手比了比，逗得全家都笑起来。
　　玥红的父亲更激动，看到故人之子，他热泪盈眶；摘下眼镜擦了下眼泪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你都长成大小伙了，你要不来我家，红儿要不说你的名字，我们还不知道那年才能相见呢。你父母还好吧？”
　　玥红父亲一句不经意的话惹起晓峰满腹心酸，他难过地说：“我父亲被打成右派反革命，判刑了。我母亲现在也在这里，在邮电局。”
　　“哦。”玥红的父亲长长地叹口气说，“没啥，伯父我也是被打成右派的，只是比你父亲好一点，没进监狱。”
　　这一席话让家里本来高兴的气氛一下沉闷起来。看着这样场景，玥红的母亲一边解劝地说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些扫兴的话。来，峰儿坐你伯父身边，吃饭！”
　　晓峰听了，心中涌起一片温暖，他赶忙说：“伯父、伯母，你们既然和我父母是故交，我这里就先给两位老人家拜年了！”
　　他说着就恭恭敬敬地给两位老人鞠了一恭，逗得玥红父亲赶快站起身来说：“好了好了，别客气了，坐下吃饭！”
　　气氛又回到了欢乐，玥红不解地问道：“爸，我昨天就把晓峰的名字提前告诉你了，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们家和晓峰家的渊源呢？”
　　“你傻啊，你虽然告诉了峰儿的名字，我没亲眼看到他，没亲自问问他，我敢肯定啊？”
　　父亲这样一解释，玥红也才明白了，高兴地对晓峰说：“这就好了，以后这个家门你可以随便进了。”她这一说，全家也都高兴起来。
　　玥红的母亲也接口说：“对、对、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来。”
　　一旁的大妹玥玉打趣地笑说道：“那是不是我们该叫他一声‘姐夫’了啊？”
　　玥玉这一逗笑，玥红脸挂不住了，红着脸站起来就要去揪打玥玉。一旁，玥红的父亲赶忙制止道：“红儿，别闹了，其实昨天你说峰儿要来我们家，我和你妈就猜到这层关系了。”
　　玥红的母亲也插言说：“是啊，你第一次带个男生来我们家，这不就明明是要让我们认可吗？只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是峰儿，是我们世交的孩子呢。”
　　父母的意思，玥红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于是也不再扭捏，大方地说：“那你们是同意了啊？”
　　“人你都带来了，我们两家又还有那层关系，我们还能说啥。”玥红的父亲说。
　　玥红的母亲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对玥红的父亲说：“那年我们离开省城前峰儿的父母请我们吃饭，给我们饯行。你还记不记得席间我们和峰儿父母说的话吗？”
　　“啊、啊、你看我这脑筋，你不提还差点忘了。”玥红的父亲拍拍自己的头继续说，“我记得当时是这样对峰儿的父母说的，我说我们这一走，不知哪年才能重逢，如果有那一天，我就把红儿给你们家做儿媳妇。”
　　玥红的父亲轻松地笑着说起过去的往事，却羞得玥红满脸通红，幸福地低下头去。
　　一旁的玥玉却惊奇地叫起来：“妈！真有这事？”
　　“是啊，好多年了，自从你爸被打成右派，我们家就再不敢和过去的熟人、朋友联系，怕你爸的事连累了人家。后来我们也听到了一些峰儿家的事，可我们自己都这样，也没法去帮助峰儿的父母，就这样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六七年了，我们虽然也时时想着峰儿的父母，却不知道去哪儿找他们。”
　　玥红的母亲说到这里，玥红的父亲就急不可耐地接口说：“是啊，从那以后，我们也死心了，觉得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谁知道兜兜转转，我们大人还没相逢，两个孩子却先走到了一起，这还真是命呢。”
　　玥红父母的一席话，让全家人都好高兴，这高兴中不但有玥红和晓峰走到一起的奇遇，更有找到了世交的欢心和那对晓峰家深厚的情谊。
　　晓峰这时也没有了外人的感觉，他像迷失路途已久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找到了亲人，一下就跪倒在玥红父母的面前，泪流满面地说：“伯父伯母，谢谢二老对我们家的牵挂，谢谢伯父伯母没把我当外人。”
　　玥红的父亲却慌了手脚，他把晓峰拉起来说：“峰儿，别这样。找到你们家，我们高兴！你和红儿走到一起，我们更高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这个家就是你的家，红儿的弟妹们就是你的弟妹！”
　　听了父亲的话，玥红的弟妹们都欢笑起来，姐夫长姐夫短的叫不停，玥红听了羞得悄悄躲进了厨房。这举动却被玥红的母亲看到了，她悄悄在丈夫耳边说了几句，就缓步走进厨房。看着手脚无措的女儿笑着说：“怎么了，这样高兴的事，你怎么躲起来啦？！”
　　玥红红着脸忸怩了半天才说：“人家不好意思嘛。”
　　玥红的母亲笑着拉过玥红的手说：“走，出去，我和你爸有话对你和晓峰说。”她说着也不等玥红答应，就拉着玥红走了出来，来到晓峰面前后认真地说道，“峰儿，今天我和你伯父就把红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地爱她，疼她，一辈子不离不弃。”
　　听了玥红母亲的表态，晓峰赶忙站起来抱着双拳说：“谢谢伯父伯母，我会好好爱玥红的，我们会好好相爱，白头到老！”
　　晓峰刚说完，玥红的弟妹们又起哄起来，姐夫长姐夫短的叫过不停。坐在一旁的玥红羞红了脸，像一只熟透了的大苹果，而晓峰这时的心里，除了爱情的甜蜜，更是感到家庭的那一份温馨，那一份温暖。
　　一顿饭就在温情和欢乐中吃完，这顿饭晓峰吃得开心快乐，他怎么也没想到结果会这样的出人预料，会这样地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