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汇报演出的那天，天气好冷，灰色厚重的云层裹挟着丝丝的冷雨，沉重地压迫在吕堡上空；北风呼啸着在收完庄稼的田野上嘶鸣，刺耳的风声笼罩着四乡八寨。可是这阴冷的气候却冻不住人们喜欢猎奇的心，更冻不住人们对吕堡文艺宣传队的关注。天刚刹黑，得到消息的四乡八寨的社员们就打着电筒、点着火把，早早地来到吕堡，早早地把学校门口的晒坝挤得满满当当。
　　学校的大门口搭起了舞台，几盏明亮的电灯，把舞台上下照得通明透亮，高挂的红色横标上大字写着“吕堡文艺宣传队汇报演出”。舞台后边的教室里，玥红、巧慧、还有几个女知青正忙碌着给上场表演的演员们化装着，打扮着。舞台下边的第一排座椅上，坐满了县知青办的、公社的、大队的干部们，他们也都很兴奋。毕竟这是第一次新的尝试，他们都希望能圆满成功。
　　晚上七点左右，深冬傍晚的天已经黑透，寒风把舞台上所有的一切吹得左右摇晃，一阵阵的寒气袭扰着人们；可看热闹的人们却仍旧兴致不减，他们不断地喊道：“快点啊，天都黑了！”
　　听着台下的呼声，玥红和所有的演员们都有些慌乱，能不能把这场汇报演出做到圆满成功，大家心里都没数，只能尽力而为。
　　正当他们焦虑时，忽然听到支书在台上大声地说：“乡亲们，大家稍微安静点，今天是我们大队文艺宣传队第一次登台表演，参加演出的大多数人，都是我们生产队的知青孩子们，你们不要给他们太大的压力。他们准备好，就会马上演出的，大家不要急！”
　　听了支书的话，演员们心安不少，玥红更是从心里感谢支书。也在这时，晓峰从一旁递给她一杯热水，鼓励地说：“喝点吧，稳稳心情，不用怕，你会成功的。”
　　这杯热水，还有晓峰那温情脉脉的话语，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一杯甘露，让玥红从心底感到暖暖的。她报予了一个甜蜜的微笑。喝了口热水润了润喉咙后，玥红理了理头发和服装，鼓起勇气走到舞台的中央。
　　玥红的主要任务是报幕兼指挥，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后说：“各位领导，社员同志们，今天是吕堡生产大队文艺宣传队的首场演出，也是向各位领导汇报这段时间工作情况的演出。吕堡文艺宣传队的工作在各级领导的关怀下，在大队党支部的大力支持下，才有了今天的成果……我们将一如既往，坚持社会主义文艺路线，坚持为农村，为人民服务的方向，用革命文艺占领农村的文化阵地，更好地服务于农村的社会主义建设。下面是大合唱《社会主义好》。”
　　随着玥红的话声，演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舞台，站好列队后，玥红举起双手，轻轻数了1、2、3后说声唱，一曲《社会主义好》的雄壮歌声在玥红的指挥下铿锵地唱响起来；接下来《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走在社会主义大道上》等十来首歌曲依次在吕堡的夜空中飘荡；还有对唱《公社是棵向阳花》《我是小小饲养员》等革命歌曲，都在演员们深情款款地演唱中，表达了人们对社会主义祖国的无限热爱。一场汇报演出，两个多小时中，领导们和社员们给予一次又一次疾风暴雨般的掌声，这让玥红和演员们信心倍增，演出也更加流畅，更加地欢快了。
　　晚上十点过钟，汇报演出结束，寒风中的人们久久地不愿散去，大家都为这场别开生面的演出兴奋。不少其他乡寨的老乡还高喊着：“到我们队里去演啊，我们一定好好地招待你们。”
　　听到别乡别寨社员们的邀请，让玥红、巧慧和所有的演员们都很兴奋。公社的领导则从中看到了契机，他们和大队领导商量后，决定让吕堡文艺宣传队先到公社的所在地新州镇做第一场巡回演出，然后再到公社的所有大队做巡回演出。这消息让玥红和演员们高兴万分，可也把过年前的日程安排得紧紧巴巴的。
　　离过年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能不能在过年前把汇报演出的任务完成，这让玥红和宣传队的所有人心中都没数。回家与父母亲人团聚的日子，也因为突然要到公社和各生产大队巡回演出，变得没了定数。这不但打乱了不少知青演员们的安排，也扰乱了他们的思绪。不少的演员心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而晓峰则是最激烈反对在年前做巡回演出的一个。
　　晓峰想回家，想母亲。自从父亲不能回来以后，每年的春节都是母亲、哥哥和自己过的。他不想今年的春节没有自己参加，更是因为离开母亲已经几个月以来，每次想回城看望母亲，却都因为寨子里的工作而没有成行。他想母亲了，想得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最近一段日子，母亲那纤细的身影总在他梦中不断地出现，每次梦中惊醒，他都会热泪盈眶，更会想起和母亲在一起时的所有琐碎日子。
　　晓峰嘴上不说，却愁云布脸，他这些情绪上的变化，都没逃过玥红的眼睛，也因此追问过几次。可晓峰总是不说，只把心事严严地锁在心里。和玥红明确关系以后，晓峰对玥红的爱已经深深地扎根心底，以至于在晚上睡梦中，不时地也会喊出玥红的名字。虽然一个人独睡，别人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可每每被甜甜的梦境惊醒，他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把梦境中的美好情节无限地延长，再延长。面对思母的情结，他一方面是舍不得离开玥红一步，害怕因为自己的离去破坏了玥红负责的文艺巡演。可是对母亲那份越来越重的牵挂，却也搅得他心神不安。去还是不去，他矛盾着不知所以，于是表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脸上。
　　这天吃完晚饭，玥红跟着晓峰来到小楼上，看着不言不语的晓峰，她轻言细语地问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问你几次你都不说。”
　　晓峰看了看玥红，仍旧不语，还把头低下来坐在床边无聊地摆弄着双腿。
　　玥红急了，催促道：“说啊！”
　　可晓峰还是低头不语。这回玥红有些生气了，说：“你我都明确了关系，你有心事不给我说，是不是不拿我当一回事啊？”
　　晓峰听了玥红的话，害怕玥红产生误会赶忙说：“不是的，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玥红听了笑着说：“那你怎么把心事窝在心里不对我说？”
　　“他想家了，想他母亲了，傻瓜！”接过话头的是刚踏进门的巧慧。
　　玥红听得巧慧这样一说，心中一颤，一下感到自己太粗心了。她抬眼看着晓峰，眼中流露出关切和责备的目光。这目光让晓峰很不自然，心事被巧慧戳破，他也不好再隐瞒，只好默默地点点头，承认了巧慧的所说。
　　才十五六岁的孩子，离开家人久了，想家，想亲人，想父母这无可厚非，何况晓峰家又是那样特殊呢？这一来玥红反而眼圈红了，一方面她埋怨晓峰有心事不对自己说；另一方面作为晓峰的女朋友，别人都能看出来的事，自己却这样的粗心大意，这又让她很内疚。这段时间以来，她眼中只有演出，只有任务，却没想到晓峰因为为寨子里安装电线电灯，后来又为宣传队的事一再耽搁，好几个月没能回家。我这女朋友是怎么当的呢？她在心里责怪着自己，一时间小楼上鸦雀无声，搞得一旁的巧慧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她不耐烦地说：“你们要这样，我可要走了。”
　　巧慧的话提醒了玥红，她赶忙害羞地说：“什么事啊，你来？”
　　巧慧说：“不就是春节回家的事吗？”
　　玥红说：“不是要到公社和各大队演出吗？”
　　巧慧说：“难道你没看出来，大家都想家了，都想回家过年呢。”
　　玥红说：“我倒是感觉到最近这几天大家排练时心不在焉的，什么原因，我却没想明白。”
　　巧慧叹了口气说：“你啊，怎么眼里就只有演出，难道你就不知道快过年了吗？”
　　玥红说道：“知道啊，可现在的任务不就是巡回演出吗？”
　　巧慧说：“大家都想回家过年了，这你也不知道？”
　　玥红说：“可也得等演出任务结束啊。”
　　巧慧埋怨地说：“你啊你，怎么连大家的心思都不注意，你这队长怎么当的哦。”
　　玥红抱羞地耍赖道：“不是还有你吗？”
　　巧慧说：“这可不关我的事，说好的我只是帮你。”
　　玥红笑着说：“那不行，明天我去找支书去，让他任命你做指导员，做思想工作你最行。”
　　“你敢！”巧慧挥挥拳头说，
　　玥红看了晓峰一眼笑着说：“要打架啊，我们这儿可是两个人呢。”
　　她这一说逗得巧慧“噗呲”一声笑起来：说：“羞！还没洞房花烛呢，就你们你们的！”
　　玥红理直气壮地说：“不行啊？我们可是明确了关系的。”
　　“行，行，怎么不行。就是从你个大姑娘嘴里说出来，真的不知到羞！”
　　晓峰也笑开了，玥红的一番话让他很开心。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冲动，很想一把把玥红拉过来抱在怀里亲过够；可碍于巧慧在场，他没敢这样做，只得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别闹了，还是说说春节回家过年的事吧。”
　　玥红想了想说：“不是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吗？我们做一下具体安排，想方设法，争取把巡回演出的任务控制在年前完成，这样我们不就都能回家过年了吗？”
　　玥红这样一提议，晓峰和巧慧都表示赞成。特别是晓峰，马上就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起来。他开始罗列了所有要去演出的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的名单，又把生产队与生产队演出的间隔计算了出来后递到玥红手里说：“你们看看这样行不行？”
　　晓峰的雷厉风行，让玥红和巧慧都暗自好笑，他们明白晓峰的心情，也没谁去戳破，就一起认真地研究起晓峰提出的方案来。她们提出不少的修改意见，又反复地商讨，最后定下来的方案是：演出能够在春节前的一周内全部完成。看着这方案，他们三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如果这方案能得到大队的通过，再在宣传队里公布出来，大家的心事就该可以解决了。
　　做完这些事情，晓峰才轻松地问巧慧说：“许林呢？你没有去找他们？”
　　巧慧还没来得及回答晓峰的话，玥红就一旁接过话去说：“这还用说，肯定去找海琼了。”
　　巧慧听了说：“他哪天晚上不去找海琼打情骂俏啊？”
　　她这话说得酸溜溜的，逗得一旁的玥红笑着说：“你眼红就赶快找一个啊。”
　　她这话刚一落口，气得巧慧一下站起来说：“死丫头，你真的讨打啊。”
　　她说着就走到玥红面前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吓得玥红赶忙躲到晓峰身后求饶地说：“错了，错了，我错了！”
　　听了这话巧慧脸色才缓和过来说：“下次你再说这话我可不饶你！”
　　玥红吓得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说：“不敢不敢了，以后不说了。”
　　其实她说这话真的有些过了，明知道这是巧慧心中的痛，又何必去点穿呢，晓峰在一旁埋怨道：“你怎么说话不过过脑子，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口。”
　　玥红不好意思地说：“人家开玩笑嘛！”
　　巧慧说：“就因为你是开玩笑，也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才饶你，要不你试试！”
　　都说豆蔻年华，少女怀春，已经十八岁的巧慧看着身边的玥红、海琼都成双成对的了，自己却落了单。要说心中不急那可是假的，可同一个队的男知青就剩下一个小不点的社会知青王安；不说其他的，但就年龄，那男孩才十五岁，和晓峰一样大，还只有小学文化，要让自己看上他，那是万万不能的。虽然其他队还有一般大小的男知青，可因为不在一个队上，也难有相交的机会，所以一个人的时候，她都会因此事烦恼不已。玥红的话正戳中她心中的痛点，让她不生气都不可能。如今这心事完全地暴露出来，这让她这样一个少女在脸面上怎么撑得开来，也开始地愁容满面。
　　玥红看在眼中，心里抱愧地走到巧慧面前，拉着她的双手劝导说：“你也不要急，早晚一定会有的。”
　　这不咸不淡的话对巧慧来说一点不起作用，晓峰看在眼里，也替巧慧捉急。他想了想了，认真地对玥红说：“你们班不是还有好几个男生在其他生产队吗，有机会你给巧慧介绍一个？”
　　他这样一说，让玥红心中一亮，她想了想后附着巧慧耳朵说起悄悄话来。谁知巧慧听了羞得面红耳赤，她抬眼看看玥红，玥红的表情是认真的，于是小声地问道：“这可能吗？”
　　玥红点点头说：“如果他还没女朋友，我有80%的把握，剩下的20%就得靠你自己了。”
　　巧慧听了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还是别逗人笑话的好。”
　　玥红笑着说：“你得争取啊，你自己都没信心，我就没办法了。”巧慧无奈地点点头表示答应。这边看着两个女人打哑谜，一旁的晓峰不耐烦地说：“春节回家的事该怎么办？”
　　他这样一问，玥红和巧慧都奇怪了，说：“你不都做好计划了吗？”
　　晓峰看出她们没搞懂自己的意思，于是补充说：“我是说我们该准备些什么？”
　　他这一问，玥红和巧慧都无语了。准备什么呢？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