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当司马浩云匆匆进门时，小元子已陪阎肃吃过晚饭了。
　　“主君？您怎么来了？”小元子有点吃惊，他还以为主君应该会留在宫里的。
　　“怎么？难道本君不该来么？”
　　“不，不是的。奴才不敢！主君可曾用过晚膳？”小元子上前帮主君脱下外袍。
　　“嗯，还没有。阎肃呢？”
　　“主君，公子刚吃了晚饭，在后花园散步消食呢。”小元子解释着，他要亲自为阎肃熬汤药，所以没有陪同。
　　“天都黑了，风这么大，还去散步？”司马浩云皱眉。
　　“主君，公子说要走动走动才好。主君，小元马上为您准备晚膳。”
　　“嗯。”司马浩云应了一声，便大步向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中早就点亮了所有灯笼，远远地，司马浩云便看到阎肃披着那件白狐裘，在一名小侍从的陪同下慢慢地在小径上散步。那小径上用五色小石子镶着各式花样，有祥鹿，有桃花，有蝙蝠等，而路旁偶尔有一株盛开着的梅树。此时，阎肃便驻足在一株梅树下，仰头呼吸着那夜色之中沁人心脾的芬芳的花香。
　　小侍从首先发现了大步走过来的太子殿下，急忙跪下行礼。司马浩云挥了挥手，小侍从便轻轻退开了。
　　“肃儿，夜了，风大，回屋里去吧？”司马浩云伸手轻轻拥着她的肩。
　　阎肃缓缓转过头来，慵懒地看着他，淡淡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怎么啦？你们都不喜欢我来么？”他不满地看着她。
　　她不禁抿嘴一笑：“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有别人敢说这话么？”她媚眼如诗，娇怜可人，他登时看呆了。
　　发现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阎肃眨眨眼，又笑道：“怎么了？大将军可是被气糊涂了？”
　　他努力定了定神，苦笑道：“肃儿，你不噎大哥两句会不舒服么？”
　　“本来也没什么的，只不过，心里会特别畅快些。”她嫣然而笑。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树上的花瓣纷纷而落，飘落在她的发上、衣上，象是下了一阵粉红色的花瓣雨一般。粉红的花瓣衬着雪白的狐裘甚是好看。
　　他痴痴地看着她，如果此后能日日这样陪着她那该多么好啊！
　　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便笑道：“起风了，回屋吧。”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过来寻她回屋去的，除了怕夜凉风大，还担心有人暗中图谋不轨。
　　两人并肩走回屋里时，小元子也已重新准备好晚膳了，汤药也熬好了。
　　于是，阎肃慢慢喝她的汤药，司马浩云吃他的晚饭。两人围坐一桌，慢慢地说着闲话，说说笑笑的，仿佛又回到了永州的大将军府中了。小元子看着这一切，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他忽然发现，其实他很喜欢眼前这个气氛，温暖的烛光下，他的主君和主君心爱的人一起温馨地吃着晚饭，轻柔地说些闲话，不时地相视而笑。自从回京之后，小元子就没有看到过这个场景了。他伤心地想，如果将来正式回朝之后，只怕主君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可以这样轻松地和阎公子一起吃饭了，特别是——大婚之后，那太子妃会怎么样？那太子妃只怕会想尽办法盯着主君不放吧？而阎公子却只能留在宫外，主君想要见他只怕也难了！小元子不禁一阵莫名的心酸。
　　当司马浩云一行人悄悄离开王城，那边的凤翎便已接到消息了，他同时也相信那条“大蛇”也应该收到线报了。凤翎知道司马浩云一定是为了尽快把那条“大蛇”引出来，才会这么频繁地去找阎肃的，当然，他也知道，其实司马浩云本来就一直想去找阎肃的。凤翎已经知道在越王府中的那名“线人”是谁了，但是，昨晚阅风楼的人虽然成功追踪了那只信鸽的去处，但却仍无法查出对方是谁，因为那只信鸽是飞入城中那家最大的青楼——“怜香楼”了。至于怜香楼之中究竟又是通过什么方法把消息传出去的，传去哪里，却仍无法查证。而那怜香楼的背后是不是梁国的暗门罗生门，也有待查证。
　　凤翎直皱眉头，如果此事是梁国奸细在暗中搞鬼，还勾结了王族中人，那就会很棘手了。那名“线人”暂时不能动，因为还需要他向外传递消息，只能继续密切监视了。
　　“少主。”一名黑衣人悄悄立在廊下。
　　“说。”
　　“是，昨夜去过怜香楼的人中有汉阳王府里的二管家，但是，他是在怜香楼过夜的。”
　　“废话，难道还需要二管家这么明显的目标来传递消息吗？”
　　“是，所以属下已经派人留心从怜香楼中出来的那些卖花婆娘和送菜小贩的去向了。属下打听到昨日太阳下山前就有一个卖花娘从怜香楼中出来，跟着就去了吏部尚书府送针线了。”
　　“太阳下山前？太子殿下刚出城的时候，这两件事相关吗？”
　　“今日午时前，那卖花娘又去了吏部尚书府。”
　　“哦？嗯——你可打听到那卖花娘在吏部尚书府找的谁？”
　　“回少主，已打听了，找的是奶娘嬷嬷。”
　　“奶娘？”凤翎沉思着，嗯，卖花娘找的不外乎丫头婢仆，找奶娘也很正常。
　　“少主，属下的人打听到的是，那卖花娘两次找那奶娘都是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并没有留下什么针线之类的东西。”
　　“都说了些什么？”
　　“属下怕打草惊蛇，只是派人继续盯着那卖花娘……”
　　“袁振，你为何认为那卖花娘可疑？”凤翎盯着他，即使那卖花娘去那尚书府找那奶娘十次，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少主，属下发现那卖花娘长得太好看了。”
　　“什么？太好看了？这算什么理由？”凤翎愕然。
　　“少主，属下以为，那卖花娘倒象是怜香楼里的姑娘，而且，她也只是到尚书府里去走动而已，并没有再去其他府里。最后，那卖花娘进了怜香楼就没有出来了。”
　　“唔，这样确实很可疑。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与那件事相关。”凤翎思索着。
　　“是，少主，另外，属下还发现一件事。”
　　“嗯？”
　　“属下发现，有一个红头发的男人在怜香楼中出现了。那男人一看就不是中原之人。”
　　“哦？”
　　“只是，那男人身材并不甚高大，比叶思涵所说的身材差很远。”
　　“那就是说跟那名刺客完全不是一个人。”
　　“对，但是……”袁振迟疑了一下。
　　“但是什么？”
　　“属下听到那个男人说的话了。”
　　“他说什么了？”凤翎不耐烦地瞪着他。
　　“那男人当时抱着怜香楼的姑娘，说，中原的美人真多，不仅姑娘长得好，小子也长得特别好。真可惜那小美人儿不能到手，这个怜香楼里就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那小美人。当时，那个怜香楼的姑娘就说：全京城最美的姑娘都在怜香楼了，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小美人能比得上怜香楼的姑娘了？那男人大笑着说，那小美人儿不是姑娘，是个小子。”
　　“什么？”凤翎大吃一惊，眼前出现了那个美貌的小子，果然是个难得的小美人！
　　“属下当时听到这些，很是吃了一惊，心里就怀疑那家伙所说的小子就是阎公子，所以，已经派人盯着那个家伙了。”
　　“好。还有什么事？”
　　“少主，目前只有这两人是比较可疑的了。”
　　“好，继续调查，有任何发现随时禀报。”
　　“是，少主。”
　　“退下吧。”
　　袁振悄然离开了。
　　凤翎默默地沉思着，忽然，一名侍从悄悄走进来，低声道：“少爷，老爷请你去书房。”
　　“父亲大人？”凤翎愣了愣，思索了一下，便随那侍从去了。
　　凤子乔正在书房中写着一幅字，他神情专注，凝神运笔，丝毫没有察觉到凤翎悄悄走了进来，静静地站在案前。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凤子乔终于写完了那幅字，凤子乔默默地看着那幅字出神。凤翎看到上面写着：“……未见君子，忧心弈弈。既见君子，庶几说怿。”
　　“父亲。”凤翎低声道。
　　凤子乔似乎这时才察觉到他来了，便抬起头来，淡淡道：“翎儿，你来了。”
　　“是，父亲，不知召孩儿前来有何吩咐？”
　　凤子乔把手中的笔放在案上，慢慢地走到那张罗汉床上坐下，凤翎连忙上前为父亲大人倒了一杯香茶。
　　凤子乔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慢慢说道：“听说，太子出城去了？”
　　“是的，父亲。”
　　“可是有什么事么？”
　　凤翎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但他只能恭敬地答道：“回父亲，可能是因为阎参将身体不适，浩云有点担心，所以才出城去看望他吧。”
　　“可能？”凤子乔忽然冷冷地瞪了凤翎一眼。
　　凤翎低着头，没有说话。
　　“翎儿，那阎肃为何忽然跑到城外去了？可是你出的主意？”
　　凤翎愣了：“父亲？孩儿并没有让阎肃搬到城外去。”
　　“如果不是你故意让她在城外做诱饵，她无端端的跑到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干什么？”凤子乔冷笑道。
　　“父亲，”凤翎急道，“孩儿绝没有撺掇阎肃那样做，孩儿也是在他们出城后才知晓此事的。”
　　“你真的没有插手此事？”
　　“绝对没有。请父亲明鉴。”
　　“好，那么你对那阎肃遇袭之事是怎么看的？”
　　“回禀父亲，孩儿以为，怕是有人想暗中对太子下手，而故意挑起的事端。”
　　“你既已想到此点，为何不阻止太子接近阎肃？为何还要纵容太子出城？”
　　“父亲！孩儿已跟太子讨论过此事，太子数日以来已经在宫里陪伴王后娘娘了。如果不是昨日阎肃突然出城，太子也不会出城去的。只是事出突然……”
　　“事出突然？哼，一名小参将出了城，什么大不了的事？居然还要惊动太子殿下？你不加阻止，居然还说什么‘引蛇出洞’，撺掇着太子今日又跑出城外去，啊？你居心何在？”凤子乔怒喝道。
　　“父亲？”凤翎愣了，他发现他的一切似乎都掌握在他的父亲大人手中。
　　“你是不是还担心给对方的把柄不够多？啊？”凤子乔瞪着儿子。
　　“父亲！您是否已知道那个‘对方’是谁？”
　　“翎儿，你可还记得为父上次跟你所说的话么？”
　　“父亲？”是的，他记得，那天也是在这个书房里，他的父亲大人告诉他，务必要让太子殿下远离阎肃！但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个名叫阎肃的小参将？
　　“翎儿，你应该要知道，什么事情是对太子有利的，什么事情是对太子无利甚至是有害的。”
　　“可是，父亲，孩儿不明白，那阎肃，对浩云有什么害处？”
　　“她不应该留在太子身边！”凤子乔威严地看着他。
　　“他不应该留在浩云身边？他除了让浩云对他关心一些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他将来又不可能入主东宫，他……”
　　“凤翎，你只须记得为父的话就可以了！”凤子乔断然喝道。
　　“可是，父亲，孩儿恳请父亲给孩儿一个解释！”
　　“翎儿，将来，你就会明白了，如今，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么，请问父亲，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要加害浩云了？”
　　“翎儿，只要你能让太子远离那个阎肃，其他事情就不必你操心了。”
　　“父亲？”凤翎恳求地看着父亲。
　　凤子乔却又站了起来，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准备写另一幅字了。
　　“翎儿，你退下吧。”
　　凤翎无可奈何，只得拜别父亲，轻轻退了出去。
　　父亲显然对一切都是了如指掌的，但是，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如果那个刺客并非楚王授意，他的父亲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对方是谁？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司马浩云远离阎肃？阎肃到底能影响到什么？那个娇弱得完全没有边关守将样子的小阎肃，他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看父亲的反应，明显父亲早就知道阎肃是什么人了，如果阎肃会影响到楚国的朝政和前途，父亲根本不可能会让阎肃活着。难道是因为浩云？是了，如果阎肃并没有引起太子的注意，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机会影响楚国的朝政和前途，但是，如今，太子对他如此重视，那么，他就有机会影响楚国的朝政和前途了！所以，父亲才一再强调，必须让“太子远离阎肃”，还说什么，这样对太子好，而且，也是为了阎肃好。但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看来，如今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竟是：阎肃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