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善意的谎言

　　苦闷一直在回忆里缠绵，眼泪在脸上肆意横飞。苏牧宁从浴桶里走出来，躺在那张阔别五年的床上，一夜无眠。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苏牧宁回家已经十天了，街口那棵老槐树从枝枝丫丫间冒出一串串花骨朵，到现在开至荼蘼，经历了整整一个花期，粉白粉白的花瓣便枝头纷纷扬扬跌落在地上，不禁让人有些黯然神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来时间这般不经过，一些美好的总归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
　　傍晚，苏明远今天回来特别早，朱淑贞按照惯例迎出大门口的台阶前，从苏明远的手里接过公文包，随着苏明远来到了大厅，佣人小凤忙过来沏上一杯龙井，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明远，猜猜今天给你们爷俩做啥好吃的了？”朱淑贞放下手中的公文包，便笑着问苏明远。
　　“既然你让我猜，定不是寻常饭菜了。”苏明远笑了一下。
　　“当然，我今天专门安排了厨房做了一顿西餐。”朱淑贞得意地炫耀了一下。
　　“我发现自从宁儿回来了，你心情变得大好，以前宁儿不在，你从不关心吃什么喝什么，如今宁儿回来了，每天都变着法做好吃的，看起来我是沾了宁儿的光了。”苏明远话里话外流露出些许醋意。
　　“呦呦……我不相信，你不会吃起女儿醋来了吧。”朱淑贞看着苏明远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会吃女儿的醋呢？宁儿离开家这么久，做些好吃的给她补补身子，也是应该的。就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我们家韩厨师可不会做西餐，你这西餐究竟是谁来做呢？”苏明远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回到了主题上。
　　“梁秋敏，咱们西餐做好了吗？”朱淑贞得意地冲着厨房喊。
　　“夫人，马上就好。”厨房里传来一声脆脆的回应。
　　“梁秋敏？梁秋敏是谁？”一种职业的敏感，让苏明远那根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哦？看看我这记性。”朱淑贞拍了一下脑门，“明远忘了跟你说了，我从那啥……”朱淑贞一时好像忘记了什么，不得不停顿了一下，“想起来了，大拇指西餐厅，我们经常去的那家，那家西餐厅的经理楚天泽我们都熟悉，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帮厨，就是这个梁秋敏。我想现在小宁回来，可以让她做一些面包西点啥的，也省得天天早餐喝粥了，外国人正常早餐都是面包牛奶，可有营养了，偶尔，我们还可以吃吃西餐，所以我就把梁秋敏带回来了。”
　　“瞎胡闹，我们家哪能随随便便进入陌生人，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苏明远瞪了朱淑贞一眼。
　　“明远，你不要拿你的思维去衡量任何一个人，在你眼里别人都是坏人，都是共党份子，你这样累不累呀？告诉你，这次梁秋敏不是做了这一次就走，我想把她留下来长期做。”朱淑贞毫不买账，直接把苏明远顶了回去。
　　“你懂什么，现在共党可是无孔……”
　　“夫人，西餐做好了，现在就端过去吗？”苏明远正想教训朱淑贞几句，厨房里传来叫做梁秋敏的声音，苏明远生生地把后面‘不入’咽了回去。
　　“秋敏，做好了就端上来吧。”朱淑贞好像是故意和苏明远杠上了，这次直接把梁姓去掉，直接称呼秋敏起来。“好嘞！现在就端上来。”依然是脆脆的回应。
　　说话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厨师服，腰间扎了一条黑白相间的花边围裙，正好勾勒出少妇特有的成熟与丰满，一条天蓝色的丝巾，打了一个漂亮的斜扣，歪在白色厨师服的一边，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厨师帽，这身打扮显得即干练又清爽宜人。
　　不一会功夫，一桌西餐便摆上了桌，每人一份牛排、一份甜点、一份沙拉、还有一份意大利面，不论从颜色搭配还是从摆盘的外形，都做得很精致，让人刹那间就会产生食欲。佣人小凤拿来高脚杯和红酒，打开了红酒，在各自的高脚杯里倒了半杯。
　　“小凤，去楼上喊宁儿吃饭。”看着满桌的西餐，朱淑贞得意地瞥了苏明远一眼。
　　“好的，夫人，我这就去喊。”小凤应了一声去楼上喊苏牧宁吃饭了，梁秋敏则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梁秋敏，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青岛人？”苏明远不想放过任何的机会，见缝插针就问。见苏明远仍然不死心，朱淑贞瞪了他一眼，他也佯装什么都没看见。
　　“老爷，好眼力，我是苏州人，大拇指楚天泽是我的姑丈，我家先生是一位西餐厨师，这些年一直跟随我姑丈做，姑丈以前在苏州发展，如今把苏州那一块西餐的餐饮交给了我表哥经营，几年前就随姑丈来到了青岛。”梁秋敏微微笑，轻言慢语地回答，话音里还残留着吴侬软语的味道。
　　“明远……”朱淑贞叫了一声，意思很明显，让他适可而止。
　　“那你的家在苏州哪里？”苏明远根本没有理会朱淑贞，仍然紧追不放。
　　“吴江的木渎，我祖祖辈辈都是居住在那里。”梁秋敏仍然不紧不慢地回答。“今天吃西餐呀！我已经闻到了牛排的味道。”苏明远还想继续问，楼梯口传来苏牧宁的声音，便只好作罢了。随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苏牧宁来到了餐厅，跟爸爸妈妈打了招呼后，看了一眼站在那儿的梁秋敏，直接扑向餐桌。
　　“哇！这么正宗的西餐是你做的吗？”苏牧宁瞄了瞄楚秋敏。“是的，小姐。”楚秋敏不卑不亢地回答，“看着不错，不知道味道与口感怎么样？”
　　“品尝一下不就知道了。”朱淑贞和苏明远也到餐桌旁坐了下来，这次是朱淑贞代替了楚秋敏回答了。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苏牧宁熟练地拿起刀叉，轻轻切了一块牛排放在嘴里，轻轻地咀嚼起来。“不错，味道不错，八分熟刚刚好，我喜欢。吃西餐怎能没有音乐？小凤，去把舒伯特的《小夜曲》黑胶唱片找出来。”
　　“好的，小姐。”小凤答应了一声，去放留声机了。楚秋敏很适时宜冲着苏牧宁竖了一下大拇指：“小姐真是一个讲究的人。”苏牧宁冲着她微微一笑。“看你一身打扮，这西餐一定是你做的喽？”楚秋敏还以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苏牧宁。“希望合小姐的胃口。”苏牧宁夹了一块甜点放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称赞道：“不错，很好。”
　　“那就好。”楚秋敏又把目光投向了朱淑贞。“夫人，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下去了。”楚秋敏微微颔首。
　　“嗯，辛苦了，你下去吧。”朱淑贞也微笑点了点头。“夫人客气了，应该的。祝老爷，夫人，小姐用餐愉快！”楚秋敏说完，转身回厨房去了。
　　这时，留声机里响起舒缓的音乐，优美的旋律弥漫着整个大厅。
　　“小宁，这个楚秋敏咋样？”朱淑贞问苏牧宁。
　　“谁是楚秋敏？”苏牧宁一脸的茫然。
　　“就是刚才那个西点厨师。”朱淑贞这才想起来，苏牧宁刚下楼是不可能知道她的姓名。
　　“挺好的呀！人长得秀丽标致，做事说话得体，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人，我特别喜欢她的吴侬软语，像江南水乡的女人一样温柔好听。”苏牧宁似乎对楚秋敏的印象不错，一个劲地夸。
　　“怎么样？明远，宁儿和我的眼光一样吧，就你老是疑神疑鬼的。”朱淑贞得意地冲着苏明远说。
　　“淑贞呀！不是我说你，我们苏家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万一……”话说了一半，苏明远停了下来，面对朱淑贞的一再无理取闹，让他有些无语。爸爸的话，苏牧宁陷入沉思，不得不考虑自己以后的言行，爸爸可是一位老军统，什么可以逃过他那双犀利的眼睛。
　　“宁儿，你回来都十天了，怎么天天猫在卧室里，咋不出去走一走，你走这几年，青岛变化可大了。出去走一走，散散心，把那些往事都忘了吧！”朱淑贞没有理会苏明远，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
　　“乍这么一回来，还真有点不适应，不知道去哪里？”苏牧宁知道妈妈的意思，只是想间接打听自己这几年去了哪里？回来十天了，是该给爸爸妈妈一个交代了，不管怎样，即便是自己不想面对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爸，妈，我已经结过婚了。”苏牧宁直言不讳。
　　“什么？你结过婚了？”苏明远和朱淑贞一时间愕然了。“是和那个混蛋张天宇吗？”
　　“嗯，五年前我和张天宇去了浙江，也就张天宇的老家，去的那一年我们就结婚了，张天宇在一家贸易商行里工作，我就在他们镇子上一家小学教小孩子读书，谁知道半年前，张天宇染上了风寒，就……就……”苏牧宁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虽然是谎言，想到张天宇的下落不明，苏牧宁还是不能自己。苏牧宁一直想怎么描述，爸爸妈妈才能相信，目前也只有眼泪了，因为眼泪欺骗不了人。
　　“这个混蛋，现在他要是活着，我一定亲手枪毙了他。”苏明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忍不住咬牙切齿。
　　“明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样。”朱淑贞瞪了苏明远一眼。
　　“唉——宁儿，既然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朱淑贞的话，点醒了梦中人，尽管自己十二分不愿意，毕竟宁儿已经跟张天宇结婚了，这个时候说张天宇的不是，无异于在宁儿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朱淑贞站起身来，走到苏牧宁的跟前，把苏牧宁轻轻揽进怀里，苏牧宁趁势倒在妈妈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自从张天宇走了以后，苏牧宁一直压抑着自己，如今再也无所顾忌，把心中所有的苦闷、压抑畅快地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