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楚水芙蓉

　　内退之后的第一天，是我三十多年以来最奢侈的一天。与“鬼人”的盲聊，使我对自己的无为深感内疚，焦虑与自责，甚至预感自己的后半生皆在囧途中煎熬。尤其是对一个陌生人，何况人家还是个女人，对人家又不了解，怎么会像往日作学术报告一样一聊就是三个多小时啊！“无为啊，无为，难道后半生就这样碌碌无为、顺其自然吗？你有足够的资产储备和支撑吗？你的事业和梦想至此而止吗？”这样的责问徘徊在我的脑海，伴随着我的时时刻刻，一举一动。
　　妻子怀疑我患了抑郁症，所以吃完晚饭她催促我打开电视，看看娱乐节目。我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视。老伴儿看我答应了她的建议，满脸春风，神采奕奕地出门去打牌了。我依然无精打采，边看电视边站起身来泡茶。突然，我想起了今晚的约会。说时迟那时快，我急急忙忙接通电源，打开电脑，上了QQ,铃声就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鬼人：20:11:09
　　
　　大哥呀，急死我了！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了，我就知道你不是违约的人，所以，我就一直在等你，不停地探试。
　　
　　无为：20:12:02
　　
　　非常抱歉，有点事耽误了。
　　
　　鬼人：20:12:20
　　
　　尽管和你刚刚结识，只通过一次聊天，可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唐玄奘那样的好人善人的模样，心里像似喝了灵丹妙药一样坦然无恙。所以，下午分别时心里有些难舍难分，好像亲临其境为你送行，望眼欲穿的酸痛。刚才在等你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死死地盯着你的QQ头像，真想具有孙悟空那样的本领，穿越时空，钻进电脑，飞奔到你的身旁。
　　
　　无为：20:15:00
　　
　　是吗？我有那么神奇？我还一直在为与你说的不该说的话谴责着自己。那些话我也是随心所欲，信口开河，你可别当真呀！
　　
　　鬼人：20:17:10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表达，你的字里行间都渗透着你的文化修养和品德修炼，我是发自内心的对你羡慕和崇敬。俗话说，观其言看其行，通过你的言表能看到你的为人厚道。
　　
　　无为：20:19:00
　　
　　你总是夸奖我，这使我更加惭愧无地自容。我们还是说点别的话题吧。
　　
　　鬼人：20:20:05
　　
　　好吧。你相信我就是一个带有鬼魂的鬼人吗？
　　
　　无为：20:21:01
　　
　　不信，你在吓唬我吧？
　　
　　鬼人：20：21:14
　　
　　真的，我没骗你。我已经鬼魂附体15年了。我看你这位网友与众不同，你在我心目中就好像是玉皇大帝，能救苦救难，普渡众生。
　　
　　无为：20：22:08
　　
　　此话怎讲？
　　
　　鬼人：20：22:20
　　
　　我的Q龄已有七八岁了，每天都有很多新的网友上线。不管是新的还是老的，他们的聊天路径一般是“摸底——试探——出击”。“摸底”就是摸清我年龄相貌婚姻状况如何，有没有男友的左右，收入消费居住状况如何；“试探”就是试探我的情感需求怎样，情感交易的代价如何；“出击”就是根据我的态度提出见面、吃饭、包间等一系列为色情做准备的各种各样的要求。
　　
　　无为：20：25:01
　　
　　是吗？这么多学问呀。可你对我不了解，就这么信任我呀。我可是年过半百，解甲归田，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之人呀。
　　
　　鬼人：20：26:11
　　
　　和你聊天能感觉到你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之势。
　　
　　无为：20：28:22
　　
　　你是在恭维我还是在挖苦我？
　　
　　鬼人：20：29：03
　　
　　都不是，我是真的体会到你具备这个能力和潜质。和你聊了那么多，可你没有一句低俗淫秽言语，也没其他任何意图，所以，我想把我的一切诉说给你。我姓覃，名娟，你就叫我阿娟吧，在理发店里做理发师工作。湖北宜昌长阳土家族人。对了，你有视频吗？为了叫你信任我，看看我们的工作室吧。我们十点下班，今天下午和晚上为了和你聊天我都没营业。
　　
　　无为：20：32:25
　　
　　好吧，那就相互认识一下吧。
　　
　　开始我很紧张，鬼人为什么非要叫我见见她呢？我既期待又畏惧。很快视频就传出了嘟嘟的响声，我试探着接了视频按钮，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美女，她简直可与著名影星赵薇相媲美。脸型比一般人又大又长，显得雷人大气。脸蛋丰润颇有张力，皮肤细嫩富有磁性；鼻梁高挺，与她的脸型相得益彰；眼睛是我见到的女人，包括西方女人，也算是最大的了。再加上一对儿双眼皮，显得是那么炯炯有神，令人陶醉。她的发型不愧理发师的身份，根据自己的脸型专门设计，非常的新颖别致。瀑布式的刘海儿垂撒在整个前额上，头两侧的头发飘落到两腮的上方，但两只耳朵像一对儿玉兔似的从她那褐红色头发中钻了出来，两只超大金色的耳环恰似圆圆的明月在空中发光闪烁。舒展靓丽的头发像燕尾一样不停地在两肩之中摆动。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左手托着腮部，大拇指掐着腮，小手指弯曲在左鼻孔下，其余三个手指向上伸展到左眼处，两眼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此时的我，有些羞涩，又有些触不可及的感觉。
　　
　　正当我思绪万千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她身材高挑，看上去有1.70米左右，苗条笔直。上身穿的是纯黄色的长袖漏胸体恤衫，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紧身牛仔裤，这种着装能百分之百地彰显出自身体型轮廓。她的站姿总是右前倾斜的，恰似模特的有意造型。她的身后在可视范围呈现出三张工作台，两个男孩，和一个中年妇女。他们各自给客人理着发。根据房屋的装潢和工作台等硬件情况，不难看出，这是一家大型高档次发廊。出于尊敬别人，我建议关了视频。
　　
　　关掉视频的一瞬间我在想：如此窈窕、睿智、爽朗的淑女，怎么会自称是鬼人呢，莫非她是网聊杀手？
　　
　　鬼人：20：37：13
　　
　　大哥，一看你就是个文化人，贵人不顶重发，聪明绝顶；金丝眼镜，文质彬彬，颇有博士风范。所有这一切与我事先对你的判断完全相符，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无为：20：39：08
　　
　　哈哈，我是夕阳西下，破罐子破摔了。可是你看上去风华正茂：脸似红日，眼似辰星，嘴如樱桃；鼻如龙跃，眉如柳飘，耳似兔跳；身如青松，肤如荔乳，齿如白玉；性情温柔，举止大方，着装优雅，真可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城倾国，国色天香啊。
　　
　　鬼人：20：41：11
　　
　　大哥，通过视频，你看到的只是我的基本轮廓，如果你看到我真人，你会倒胃口的。难道你真的没有发现我总是掩饰自己吗？实际的我，真是一张鬼脸，一张一辈子都无法面对世人，家人和现实生活的脸，我一直过着鬼的生活。
　　
　　无为：20：42：13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感到很蹊跷。
　　
　　鬼人：20：42：20
　　
　　好吧，我从头说起吧。我的故乡是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它位于湖北省西南部的清江中下游，东邻宜都，南交五峰，北接秭归和宜昌，西毗恩施自治州的巴东县。那里有长阳人遗址、清江百岛湖、中武当天柱山、武落钟离山、巴王洞、香炉石夷城、盐池温泉以及传承久远的巴土文化和民俗风情。
　　1978年2月24日我有幸地降生在长阳县的渔峡口镇，那是一个四千年巴国故都，八百里夷水名疆，山川秀美，清江如画的地方。它地处长阳西大门，西邻巴东，为宜昌市边际口子镇。我们村就坐落在重峦叠嶂，溪河纵横，秀丽的清江之畔——施坪村。高山、峡谷、江流、高地、丘陵，土家族的美丽传说、吹打乐、哭嫁歌、薅草锣鼓、花鼓子、土家菜肴，伴随着生我养我的父母恩情，血肉相连的手足之情，淳朴无华相亲之情，朝夕相处的伙伴之情，无时不浮现在我的脑海和我的梦境之中。
　　
　　无为：20：50：04
　　
　　是啊，多么神奇的长阳，多么美丽的渔峡口，多么温情的施坪村！你这么一说，我都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你的家乡，游览那迷人的清江风光，品味土家族的风土人情啊。
　　
　　鬼人：20：52：10
　　
　　可是，我离乡背井，一别就是15年。这是我撕心裂肺的15年啊，是我魂魄缠身的15年啊，是我弃祖弃宗的15年啊！是我漂泊游荡的15年啊！是我举目无亲的15年啊！
　　
　　无为：20：50：04
　　
　　是吗？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鬼人：20：50：32
　　
　　在我十五岁那年，也就是1993年的夏天，我的家乡阴雨连绵，雨一下就下了十几天。我家的房屋非常简陋，顶漏地阴，室内非常潮湿；再加上我因家里经济不好想辍学外出打工遭到了爸爸的严厉阻拦，于是，老天给我开了一个捉弄我一生的玩笑——我患了面瘫。十五岁的我，花容月貌，犹如出水芙蓉，还没来得及芬芳吐艳，与蝴蝶蜜蜂为伴，装点美好人间，顷刻间我的左脸塌陷、嘴斜眼歪。左脸部位抬眉、闭眼，鼓嘴等动作都无法正常活动。此时此刻的我像天塌下来一样，精神彻底崩溃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我的父母，哥嫂，亲朋好友以及父老乡亲们都为我沉浸在焦虑、担忧、悲伤之中。
　　
　　无为：21：13：15
　　
　　是啊，我现在听说此事都为你惋惜呀。可是人患病也是正常的，你怎么会自称你的脸是鬼脸呢？你现在看上去多美呀，一定是当时治疗的及时，你又很年轻，恢复得快吧?
　　
　　鬼人：21：15：45
　　
　　没有，后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大哥，我要给你说的还很长很长，今天我说的不少了，你休息吧，明天我再给你接着说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地踌躇，我可以判断出她一定喉咙在哽咽，鼻子在抽噎，眼睛在洒泪，嘴唇在颤抖。于是，我就没有继续追问她，顺着她的话说了几句安慰和告别的话语之后就下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