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在的深渊

　　他先冲了进去，当南希随在后面跟进屋时，她看到了被捆绑双手撂在床上的尤菲米娅。床上一片狼籍，她就那样躺着，没有一点生气。
　　“尤菲米娅！”南希急忙跑过去。尤菲米娅已经晕了过去，而此刻不远处站着一个南希不认识的陌生男子，手里正握着棍子。南希从未见过尤菲米娅的丈夫，但几乎不用猜测，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南希把尤菲米娅的身子转过来，随即看到她额头上的血迹，以及眼角的大片乌青。尤菲米娅的嘴里被塞了布团，唇上干裂出口子，渗出的血迹已然结成了疤。南希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先双手颤抖着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波克特伯爵拉扯住肯恩的衣领，将他用力推到墙上，怒不可遏：“你居然打她？！”
　　肯恩缩了下脖子，先是一躲，然后眼珠子转了半圈，似乎想到什么，丢掉恇怯的样子，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似乎和你们波克特家没有关系了。”
　　波克特伯爵气得再止不住，朝着他的脸一拳挥了上去。肯恩不服气，甩下棍子，接着就要反击，这时约书亚夫妇来了，他被他的父亲喊住，“肯恩！住手！”肯恩这才停下来，怒瞪了波克特伯爵一眼。
　　“你怎么还把她打晕了？”约书亚夫人抱怨道。
　　“是你们交代的，让尤菲米娅安静地待在楼上，可她非要制造点响声给我惹事，我能怎么办？”肯恩气愤地喊道。
　　约书亚夫妇不让尤菲米娅见他们，定然是有原因的，南希意识到什么，撩起了尤菲米娅的衣袖。那是雪白娇嫩上的无数青紫，像一根根刺，扎在他们眼睛上。
　　“可死的，你们都做了什么啊？！！”南希尖喊道。
　　“女人不听话，难道不应该管教吗？”安德烈·约书亚皱紧眉头，“我不敢相信，她作为名门闺秀，你身为公爵夫人，竟然都不注意自己的言语！”他又质问波克特伯爵道：“尤菲米娅结婚前可是贵族里最淑敏的小姐，却不懂得嫁到夫家来的礼仪吗？”
　　“那是因为尤菲米娅前半生都被要求完美，可她却失去了一切她所执着的东西，她不想再要你们所谓的‘完美’了，她只想要做她自己！”南希气得声音颤抖，“可你们根本不是想要尤菲米娅这个人，你们只是想要她光鲜亮丽的那层外衣而已！！”
　　整间屋子安静了半晌，没有人吭声。
　　直到肯恩的情绪到达了极点，他愤懑道：“可大婚之夜她甚至都不让我碰她！我是她的丈夫，她就应该完完全全属于我，嫁到我们家来了，就不要想着耍她的小姐脾气！”
　　“那你碰她了吗？碰她了吗？！”波克特伯爵再一次揪住他的前襟。肯恩鄙夷地看着他，似乎看穿了一切，冷笑着开口：“这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你说呢？”
　　“混蛋！”波克特伯爵红了眼圈，冲着他的脸又是猛地一拳。
　　“伯爵殿下！肯恩伤害尤菲米娅是不对，可尤菲米娅真实是这个样子，真能算是欺骗了，是我们约书亚家倒霉，现在这婚也结了，只要你们能让她平日里按我们的规矩来，我可以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安德烈·约书亚说道。
　　“以后，你们还想要有以后？”波克特伯爵捏住肯恩衣服的手又紧了几分，“我会带她离开，你们不要做梦了，我会联系教会，判定这纸婚约无效。”
　　安德烈·约书亚气得身体后仰，“不可理喻！怎可你们单方面宣布无效，不可能！这传出去，是要丢尽我们约书亚家族的脸！想也别想！”
　　“你们是想将事情闹大，让所有人看看你们约书亚家族的本来面目吗？”伊文捷琳平静地开口。
　　安德烈·约书亚被呛了一下，但随即更加强硬地回击道：“将这事情揭大了我们也不怕，肯恩只是作为丈夫管束了自己的妻子，何须其他人来论足？何况在尤菲米娅伤害迪得莉前，我们根本没有人动她一个指头。”
　　“你说的什么？...尤菲米娅伤害了迪得莉？”南希诘问道。安德烈·约书亚撇了她一眼，扭头对约书亚夫人道：“你跟她说！”
　　约书亚夫人面上有几分不情愿，但踌躇时多看了几眼丈夫，才说道：“尤菲米娅她故意撞倒了迪得莉，迪得莉还怀着身孕，孩子差点就没能保住。”
　　多么令人发噱的说辞？南希也没想到，到此时，她竟有了超乎平常的冷静，她看向门外的女人，“请这位夫人进屋来，我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也有一些细节想要问询于她。”
　　“迪得莉，进来，公爵夫人有话要问你！”约书亚夫人道。
　　迪得莉两步作三步地走进来，低着头也不直视南希的眼睛，只是睫毛扑扑扇着下面。
　　如此心虚的表现，南希怎能不明白？
　　什么都摆在面前。拥鼓出半弧的孕肚，是她对迪得莉由上到下产生的唯一印象。“她是怎么撞你的？你不如说说看。”
　　迪得莉忸怩着开口：“那是我嫁来的第五天，我当时从走廊上经过，和她面对面碰见，我正常地走着，她非但不避让，还突然一下子向我这边靠过来，我就被她撞到了地上。”
　　她絮絮说着，南希从她的眼底，看到了和西维亚一样的东西，那是藏在黑夜中的幽幽红色，也是滴滴反淌的心头血。
　　“迪得莉是吗？我会记住你的名字，虽然我难以记住你的样子......”南希看到迪得莉痛处被戳的惊恼，仍继续道：“你将这件事情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还能精确到日期，那你还记得尤菲米娅撞你时用了多大的力气吗？”
　　迪得莉没有接话，南希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尤菲米娅，稳住了从迪得莉开始说话时就有些抖的手。“有，这么大吗？”南希一巴掌扇过去，打在她的脸上。那声音很响，伴随着迪得莉娇吟的一声痛呼。在场的人们各有不同的反应。
　　“你在做什么？！”安德烈·约书亚怒喊。南希对着后退一步捂着脸的迪得莉说道：“尤菲米娅力气不大的，可能还没我扇你这一下力气大，你看此刻，你不还是站得好好的吗？”
　　旁边有人想要冲上来，也有人朝她詈骂。但南希没有管顾，她满脑子都是尤菲米娅身上的青紫。“你们是不是从未了解过尤菲米娅，以至于......不知道她有多么善良？”
　　波克特伯爵松开手，又急忙拦住了闯进来的克拉尔。迪得莉怀着身孕，克拉尔几乎恨不得杀掉南希，就是不知道，是为了肚子里面的，还是为了肚子外面的。“你个婊子养的，你疯了吗？”克拉尔一边努力摆脱波克特伯爵的束缚，一边咒骂着。
　　波克特伯爵将他狠狠推回去，“南希说得没有错，尤菲米娅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南希喃喃一句，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们听，她说：“嫉妒真可怕......”
　　就这样一句话，使得迪得莉啜泣成声。
　　......
　　
　　不久后，约书亚家族的人悉数离开了房间。
　　波克特伯爵派人出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南希和伊文捷琳留在了屋子里。她们褪下了尤菲米娅的衣服，一一看过她的伤痕。伊文捷琳递来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南希逐处擦拭着尤菲米娅的身体，然后依次上了药。
　　尤菲米娅的醒来，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当时南希就坐在床边。
　　尤菲米娅将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她看着南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南希......”
　　“是我，我在这。”南希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真好......看到你了，”尤菲米娅干干笑道：“可真好......”
　　南希想要去握尤菲米娅的手，可自己的手却一直颤抖着，提不起几分力气。
　　“...我想喝水。”
　　“好。”南希应道，转身就要去拿。
　　伊文捷琳扫过南希微抖的手，说了一句：“我来吧。”然后走到桌前端起杯子，回来递给了尤菲米娅。尤菲米娅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水来对她笑了笑，说道：“谢谢。”
　　南希捂住了嘴，这简单两个字，却在此刻让她更加潸然。尤菲米娅刚将水送进口中，就听到了南希的声音，她将杯子又还给了伊文捷琳。她张开了怀抱，示意南希过来，然后拥住南希，头靠在她的肩上，对她说道：“南希，不要气，都是些孤稚腐鼠罢了......”
　　她顿了顿，才说道：“也别...为了我哭，因为我不再值得了。”
　　尤菲米娅最后一句话还未结束，波克特伯爵就在这时推开门，他注视着这一幕，却迟迟没有言语。尤菲米娅也看到了他，慢慢松开了南希。她把头转过去，没有再看波克特伯爵。
　　南希拭了拭眼泪，起身将位置让了开，可尤菲米娅却一直不说话。
　　波克特伯爵走近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最后他试图开口：“尤菲米娅......”但被尤菲米娅打断，尤菲米娅嘴里说出一句一句话，语气那么悲伤，锥针一般按进波克特伯爵的心里。“你看，我没有外面说的那么高雅，肯恩也没有外面说的那么和善。”
　　她的眼睛里面一片灰蒙。“是吧...人们的传言不那么可信。他们的观念、嘴里说的话，都不那么可信。”
　　波克特伯爵腿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尤菲米娅，我错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他的言语有些乱，“会好的，尤菲米娅，会好的，我保证。”
　　“会好吗？...”尤菲米娅喃喃道，“不会了......”波克特伯爵眼底已是一片通红，他觉得尤菲米娅的状态不对，弯下了腰，想要稳定住尤菲米娅的情绪。
　　“是你！是你......”尤菲米娅摇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
　　她前倾着身子，要将头全部埋进被子里去。那是几分呜咽，“亲手送我入深渊的人，却来和我谈什么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