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漂亮女工

　　马新荣的工作被按排在电炉车间，理所当然的还是跟班实习，这是化工厂多少年的规矩。不管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只不过时间长短不同。
　　有门有路有后台的也就半年时间，然后坐办公室了，一般的在下面实习个年把，有最多在下面呆了三年的。这是马新荣上班实习后听说的，他暗暗希望自己不能被那样。
　　工作是炉前工，主要是给电石炉加料和出炉，环境乱糟糟的，粉尘弥漫，一股沥青焦化时的味道。
　　马新荣脑子很灵活，明白自己就是来学习的，何况他看这炉前工的岗位不但龌龊，而且还比较危险，搞不好这正在工作的炭电极断落炉内，炽热的熔融状态的炉料飞溅而出，那就会伤人甚至死人，所以一旦工作，马新荣决不争先，一副慢吞吞的懒散模样。
　　带班的班长见多了这些大学生，在下面班组里蜻蜓点水一般混上半年，然后坐到办公室，对工人们发号施令了，他们中的许多人指不定就是某位领导的亲戚朋友的孩子，所以对马新荣管得也不认真，反而有时候有些工人看不惯，“大学生，动作快点呀，拿出年轻人的样子。”
　　不过马新荣依旧一副慢吞吞的样子，不为所动。不要看他干活不积极，但对工人们的工作观察得却非常仔细，炉料如何布置，配方如何等等，他都一一记录，这些对他以后的工作才是有帮助的。另外他还注意到，跟炉前工班组配合工作的送电工班组里有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工。
　　如果说这炉前工是烧菜的厨师，送电工就是烧火的人了。相比于炉前工灰尘遍布，热浪滚滚的工作环境，送电工简直就是工作在天堂。离电石炉不远的地方，用玻璃隔出了一个独立的工作室，装着堪称奢饰品的空调，一年四季，温度宜人，送电的女工也是一直穿得清清爽爽。送电间后面就是巨大的变压器房。
　　送电班人数不多，也就每班两人。一般情况下，她们按照工艺曲线给电石炉送电，但经验丰富的炉前工会根据实际情况通知她们在工艺允许范围内做点微调。这一般是由班长完成，这送电间是不允许外人进去的，哪怕是一道工作的炉前工也不允许。
　　送电不忙碌时，她们二人一般轮流上岗，空闲的一人可以到炉前工的休息室坐坐。不过马新荣注意到那位漂亮女工却是很少到他们的休息室，除了偶尔到这里倒点开水，坐得很少，话也不多，不像跟她搭班的另外一位，三十多岁了，有空就在炉前工休息室里坐着，与一帮男人们开着带荤的玩笑。
　　这位年轻的，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直很恬静。白皙的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鼻梁高挺，贝齿雪白，长发飘飘，像极了前两年很火的电影明星龚雪。马新荣从考勤表上知道，她叫付静雯。好像也住工厂的集体宿舍，在集体宿舍的楼梯间，他似乎碰到过。
　　马新荣住在集体宿舍已经一两个月了，看到周围住宿舍的人，确实是光棍汉居多，还有就是成家在郊县和外地的。厂研究所的刘高工，六十年代初浙江大学毕业的，学识非常了得，英语水平也高，一次马新荣看见他给家里写信，汉字怎么写忘记了，刘高工是通过英汉词典反过来查的。
　　就是这样的一位技术精英，由于成家在江苏无锡，现在他是一个人在上海，尽管位置已经是副所长，也不得不在这集体宿舍呆着。按照规定，他无法在化工厂分到房子。那些成家在郊县的，也是一样。
　　看着满头花白的刘高工孤零零地每天夹着饭盆去食堂买饭，马新荣发誓坚决不能像他那样，连成家在郊县也不能，否则还得在集体宿舍里呆着。
　　自从报到那天他听陈师傅说了一句：“这里有许多光棍男青年的。”再加上看到住宿舍的各类人等的景况，盘算着怎么找女朋友，就成了马新荣最近一直惦记的事。
　　不要看马新荣还在下面班组里没日没夜地翻班，鬼精鬼精的他已经把全厂上下几千人几乎都扫视了一遍，发现这厂里女职工其实不多，合适的更少。
　　办公室里倒是有几个，不过都是下班乘往龙华的公交车，也就是说是市区的，能不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位“乡下人”还是未知数，更何况按照厂里的规矩，双职工家庭的房子是要分在吴泾的，市区的小姑娘怎有可能下嫁吴泾。
　　马新荣知道吴泾的小姑娘现在都一门心思嫁到市区去。何况这些办公室里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还没有谈朋友也是个问号。既不认识也没法搭讪，马新荣思来想去，这些女孩子不是他篮子里的菜，至少目前不是。
　　马新荣有时候真羡慕他的室友潘景华，不要看只是一个技校生，竟然谈了一位市区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无意，还是出于好意关心，有时候潘景华收拾得整整齐齐出去时，还不忘跟马新荣讲上一句：“大学生，谈朋友要抓紧了，看集体宿舍里这么多的光棍。”
　　马新荣听了这话，总感觉有种炫耀的成分，心里平添了几分不平：“不就是长得好看嘛，有什么好得瑟的。”
　　潘景华能够谈上女朋友是不是只跟他长了一副好皮囊有关，马新荣其实也不知道，他看过潘景华在部队服役时，客串文艺节目主持人时的照片，真的跟蔡国庆有几分相像。
　　不光是男孩子找女朋友看重相貌，其实女孩子找男朋友也看重相貌的，有些小姑娘就非常直接地讲出：“我是外貌协会的。”就是在找对象时看重对方相貌的意思。
　　“真他妈的见鬼，这相貌能当饭吃？男人要有点能力才是。”马新荣心里一直骂骂咧咧。
　　他是在为自己担心，马新荣长相不坏的，可惜矮了一点，也黑了一点，这卖相就打了折扣，家境也是一般，浦南农村的，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一张大学文凭。
　　马新荣刚刚毕业时，还对女方的学历有点要求，“这好歹也要起码中专吧，坐办公室的了。”现在看到这势头，心里的这么一点要求也放弃了。看看送电间的小姑娘长相不差，他动了追一追的心思。
　　送电间其他人不能随便进去，马新荣可以，他是跟班实习的大学生呀，进送电间有的是理由，熟悉送电工艺呀，看看电流跟产品质量的关系啦，等等，不一而足，所以班组里的一帮年轻小伙子只能眼馋地看着马新荣在送电间里跟付静雯聊得不亦乐乎。
　　刚开始，马新荣还小心翼翼地只是从送电工艺聊起，想不到付静雯一撇嘴：“哎呦，大学生，谈工艺你比我强，做啥还要问我？”
　　“谈实际经验你比我强呀。”马新荣说的是实话，他除了能够写出电石炉里的化学反应方程式，对电石炉几乎是一窍不通。
　　“不要跟我谈实际操作经验，我不想做工人，我本来不想考技校的，我爸非要让我考！否则我也是跟你一样的大学生了。”付静雯似乎有点郁闷，满腹牢骚。
　　“你爸为什么要让你考技校？”马新荣大惑不解。
　　“还不是对我没信心，担心考不上呗。初中毕业那年浦南化工厂技校正好到农场招生，户口可以迁到这里。这里是市区，我爸妈就让我报考，说以后找一个市区的人家嫁了，省得一辈子呆在海边的农场里。”
　　“那你说吴泾算不算市区？”马新荣一听，内心一惊，如果她也像厂里的其他小姑娘一样，眼睛只往市区看的话，他就在备选范围之外了。
　　“当然不能算市区啦，除了邮政编码是市区的200开头，这地理位置离市区还有十几公里路程。不过我无所谓，找男朋友首先要自己喜欢，哪里的在其次。”
　　马新荣想不到平时不爱讲话的小姑娘竟然主动挑出男女关系的话题。
　　“那你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马新荣太精明了，马上顺杆爬。
　　“什么样子的男朋友？不知道哎，反正我想找个大学生。”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这话也太直白了，马新荣就是大学生呀。
　　她脸色微微一红，连忙改口道：“我喜欢听谭咏麟的歌曲，你喜欢吗？”
　　对流行歌曲，马新荣谈不上特别喜欢，更谈不上有特别喜欢的歌星，不过这时候不讲喜欢谭咏麟不是有点傻帽了，他连忙应和道：“著名歌星呀，我很喜欢。”
　　“真的？太好了！”她很开心，像找到知音一样，“我有许多他的磁带，下班后借点给你听听。”
　　下班了，马新荣在浴室里听任温暖的洗澡水哗哗地冲在头上，脑子里不停地回过今天跟付静雯的对话，感觉付静雯是不是对他有点意思。
　　马新荣猜得没错，付静雯确实对他有点意思，她想找一位大学生老公，一来可以填补她没有上大学的缺憾，二来她不想一直做操作工，大学生总归会有个提升空间，哪天可以帮她调离这需要翻班的一线。
　　凡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这谈朋友也是一码事。于是没过几个月，马新荣跟付静雯就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