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兰八儿，你告诉我，你房地产公司、建筑公司存在的问题在哪里？”
　　方奇石叫的兰八儿，是荣光房地产开发公司和荣光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兰达才。兰达才在家里排行老八，小名兰八儿。兰达才年龄比方奇石小，更多的时候，方奇石都是叫他的小名。
　　兰达才二十四岁进入荣光建筑公司的前身城关建工队，在队长方奇石手下当工人，他虽然个子只有一米六左右，但脑瓜子好用，不久便当上了工长，五年前被方奇石任命为荣光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兼建筑公司总经理，在米西算得上是个叫得响的企业老总。兰达才说起话来有板有眼，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颇有个性，也有些趾高气扬，求他办事的人更是不少，个人身价一路攀升。在方奇石面前，说他像个弟弟可以，说他像个学生也行，说他像个奴才更逼真，一副十分严谨、极度谦恭、唯命是从的样子，方奇石说一，他绝不会说二，方奇石说水桶是方的，他绝不会说是圆的，但背着方奇石，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方奇石今天的这一问，问得兰达才貌似不知道怎样回答，待方奇石上卫生间回到座位上后，他这才回答说：“问题在哪里，问题还是比较多。”
　　“看来你还算谦虚，还承认问题比较多。”方奇石说。
　　兰达才又马上说道：“成绩也不少。”兰达才偷看了一下方奇石的脸色，“成绩是在方总的领导下取得的。”
　　“这个，兰八儿……”听得出，方奇石比较满意兰达才刚才说的这句话。
　　“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兰达才这样说，意思是唯有我兰达才如此称颂您。
　　兰八儿摸出中华香烟，给方奇石敬了一支。
　　“你觉得存在的问题主要有哪些？”方奇石问。
　　“组织纪律比较散漫……”
　　“还有呢？”
　　“还有……比较多。”
　　“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有哪些主要问题，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方奇石用力抽了一口烟，然后说，“新年开始，你打算采取什么措施解决存在问题？”
　　“措施？措施就是办法吗？”
　　“你又要装傻了。”方奇石清楚，在自己面前，兰达才最会装聋卖傻。
　　兰达才说：“您通知我来的时候，我正准备今天上午开个会，专门研究新年的工作，争取以新的姿态搞出点新的措施来。”
　　兰达才的这句话除了本意外，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你方奇石想到的，我汪某已经在着手做了。这是兰达才在方奇石面前非常熟套的也是惯用的谈话技巧。
　　“你那里存在的问题不少，明的暗的大的小的都有，你兰八儿不说，我方奇石也是清楚的，关键在我们自身。”
　　兰达才对方奇石的这句话听得很仔细，特别是对“自身”一词很是敏感，貌似不经意地扬了扬双眉。
　　方奇石说：“你那里需要进行一次整顿，你明天下午召集全体管理人员开会，我叫尤智能代表我去作个动员，协助你开展整顿。”
　　接到方奇石的安排后，尤智能想，作动员倒简单，对房地产公司、建筑公司进行一次整顿也势在必行，存在的问题尤其是深层次问题，能不能真正解决就很难说了，比如管理人员利用职权中饱私襄和乱搞男女关系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兰达才身上，这要看老板是不是真的下得了决心。
　　两年前，有几个做生意发了财的个体老板，通过梁春芳的表弟文三儿找到方奇石，要求荣光集团转让几亩土地给他们合伙搞开发，方奇石看在舅母子梁春芳的份上，答应了，但到房地产公司办理手续时，兰达才却阴阳怪气地一拖再拖，后经人点拨，几个老板明白了原因何在，于是托文三儿送去十万元现金，兰达才毫不推辞地收下了，但兰达才嫌少了，仍以种种借口继续拖着不办。无奈之下，几个老板提出放弃，可兰达才却不想退还收受的十万元，夹在中间的文三儿万分着急，只好通过尤智能把此事告诉了方奇石，在方奇石的威逼之下，兰达才才把十万元现金退给了文三儿。退的时候，兰达才把文三儿叫到办公室，把扎得像块砖头的十万元用力砸在地板上，骂道：“拿上你的臭钱给老子滚！”
　　除了贪财，兰达才好色也是出了名的，有关他的绯闻，在荣光乃至整个米西早已传开。房地产公司有两个长得漂亮的女员工，兰达才都与她们发生过性关系。年轻貌美的售楼小姐刘雯雯，到售楼部不到一个月，便被兰达才搞定。兰达才个子矮小，但性能力很强，胆子也大，哪怕是上班时间，只要兴趣来了，都要通知刘雯雯到办公室玩上一盘儿。
　　方奇石也想铲除荣光少数管理人员贪财好色的丑恶现象，但真把问题搞清楚了，又下不了决心。查云天公司刘成云之前，方奇石态度非常坚决，查出来以后甚至还在查的过程中，他又软了。这到底为什么，好些人都搞不懂，唯有兰达才等几名荣光早期的高层管理人员心里非常明白。
　　动员会座无虚席。
　　尤智能抑扬顿挫地讲了三点意见，第一，为何整顿，第二，怎样整顿，第三，几点要求。
　　尤智能说：“我们在充分肯定开发公司和建筑公司成绩和主流的同时，应当清醒地看到，我们两家公司还存在着某些不容忽视的问题，比如职责不明确，工作中有了矛盾不敢面对，出了问题不敢担当；比如纪律松驰，团队懒散，作风稀拉，缺乏凝聚力；比如施工管理混乱，质量一般，缺少精品，未能形成核心竞争力；更为严重的是，个别人以权谋私，以职谋私，甚至内外串通，侵占企业利益。这些问题的存在严重地影响着企业的发展，如果任其下去，将葬送企业的生命，所以集团公司方董事长在征求兰达才总经理意见的基础上，要求开发公司和建筑公司进行一次认真的自我整顿。”
　　尤智能说：“对需要整顿的问题，我刚才只是略举了一二。公司到底存在哪些问题，在坐的各位对情况最熟悉，最有发言权。大家一定要在提高认识端正态度的基础上，实事求是地把问题摆上桌面，分清是非，分清责任，找准原因，从而有的放矢地制定出改进措施。”
　　尤智能向与会人员承诺只讲一个小时，结果是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尤智能讲完后，会场上掌声持续了十来秒钟。　　
　　
　　米西区城关镇建成区面积不大，街道就那么几条，每天出门，遇见的不是亲戚就是朋友，不是同学就是同事，不管办啥事，哪怕是按规定该办的事，人们都喜欢托给熟人办，你托我我托你，你帮我我帮你，岁岁年年，蔚然成风，熟人文化越来越突出。官场上、商海中甚至学校里，各类大大小小的关系网，一网连着一网。一个小学一二年级的学生，要想当个班干部，家长都得同班主任老师套个近乎，于是，见人三分笑，见人说好话，决不得罪人成了米西人做人的基本准则。
　　这天上午，区人大洪副主任仅仅为了给他的一个侄女找份工作，居然亲自出马，带着侄女到办公室找方奇石。
　　洪副主任和方奇石是老朋友，几年前，洪副主任担任区公安分局局长的时候，方奇石是区政协副主席，两人交往较多。尤智丽的二哥尤智祥一家农转非，都是洪局长帮的忙。那年，不法之徒在方奇石家的入户门上安放炸弹后，为及时拆除炸弹和保护方奇石及其家人的安全，洪局长也是非常尽心的，如今洪副主任帮侄女在荣光集团找个饭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或者还用不着洪副主任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方奇石都会答应，尽管如此，出于对方奇石的尊重，洪副主任还是来了个亲临。
　　洪姓侄女谈了她的情况和想法后，方奇石要她本人到二楼企管中心找尤智能。
　　洪副主任满意地告辞了方奇石，让侄女到二楼，自己回人大上班去了。就在洪姓侄女从四楼到二楼的两分钟里，方奇石给尤智能打电话说：“区人大洪副主任的侄女想来荣光上班，我答应了人家，他侄女马上来找你，你看着办。”
　　“答应了人家”，又叫“看着办”，到底是要办还是不办？尤智能没来得及多想，洪姓侄女已经格登格登地走了进来。尤智能招呼洪姓侄女落座后，乘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接着思考：如果是真的要办，只需要说“你落实一下”就可以了，怎么会说“看着办”呢？如果是不办的意思，怎么又说是答应了人家呢？这“看着办”就像某些党政官员所签署的“请酌办”一样，不说是执行就是读懂都颇费功夫。方总啊，您怎么把官场上那一套搬到企业来了？有道是市场如战场，在战场上，上级指挥员下达的命令是极为明确的，不需要下级琢磨。在企业里，如果老板的指令不明确，其言下之意笔下之意不能让执行者一目了然，哪办事效率何在？企业如何应对瞬息万变的市场竞争？这事儿，要是再问一下方奇石的真实意图，恐怕方奇石会不高兴。无可奈何，尤智能只好凭感觉，因为他觉得至少方奇石没有一定要办的意思。既然如此，先面试一下再说。
　　走出洗手间，尤智能把古斯文叫到自己办公室一同面试。在了解了洪姓侄女的姓名、年龄、学历等基本情况后，尤智能问：“小洪，你为何要加盟荣光？”
　　洪姓侄女说：“我职高毕业后帮人卖了几年的服装，生小孩的前前后后已经有半年多没上班了，想再回服装店，人家老板不干，所以想重新找份工作。”
　　“你有什么要求？”尤智能问。
　　“没啥要求，只要能够坐办公室就可以了。”
　　“如果到车间当工人愿意不愿意？”古斯文问。
　　“主要是我小孩才五个多月，每天上午下午要回家喂两次奶，如果当工人，可能有些不方便。”洪姓侄女回答。
　　“你对工资的期望标准是多少？”古斯文问。
　　“当然是高点更好。”
　　“你对岗位的要求和对工资的期望，刚才给我们方总说过没有？”尤智能问。
　　“没有。方总叫我下来找尤总。”
　　尤智能说：“你是本地人，荣光的基本情况，想必你有所了解，我就不作介绍了。我们很欢迎包括你在内的各类有志之士加盟荣光集团。根据劳动法规和荣光集团的制度规定，劳动者在未同企业建立劳动关系之前，是有选择权的，一旦同企业建立了劳动关系，具体在什么岗位上工作，应由企业来安排，即使是对应岗位应聘的，如果经过试用觉得不合适，是否继续保持劳动关系，彼此还可以双向选择或者调整其工作岗位。你不是对应岗位应聘，来了以后是当管理人员还是当工人，我不能随意表态，就算是做管理也不一定是只坐办公室，这一点请你考虑好。”
　　“我想请问尤总，假如把我安排到基层当工人，上午和下午我可不可以回家给小孩喂奶？”
　　尤智能说：“可以，按劳动法规，每天两次，每次半个小时，但工人是轮班制，要上夜班。”
　　“一次一个小时不行吗？”
　　古斯文回答：“每次半个小时是国家劳动部规定的，全国都如此。”
　　“个体户不行，荣光是大企业也还是不行。”洪姓侄女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只能是这样，不好意思了。”尤智能说
　　“我都说不来的，我叔叔说他同你们方总很熟，所以就带着我来了。”洪姓侄女边说边起身告辞。
　　尤智能和古斯文把她送走后，尤智能抓起电话，向方奇石汇报了刚才面试的情况。
　　方奇石说：“好，体现了我的意思，起初在电话里我没有明说。在我方奇石身上，熟人文化很重，这次也算是学习了《3D管理模式》后的一个改进吧。”
　　听方奇石这么一说，尤智能庆幸自己对老板关于此事的真实意图没有猜错，更为老板在淡化熟人文化上能垂范于人感到高兴。
　　几天后，尤智能在茶坊遇见洪副主任，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尤智能说：“你尤总把企业的规定说得那么严格，我侄女被吓得不敢到荣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