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尤智能出差归来，乘坐的奔弛560行至离米西还有二十多公里的隆平县南瓜镇境内时，自动熄了火，而且再也发不动了。
　　荣光集团的两台奔弛560，一台是五年前债务人用于抵债抵给荣光的，一台是还要早些时候买的二手车。买的那台早就发不动了，抵回来的这台，抵债时都已经跑了近六十万公里，抵回来后方奇石又用了好几年。同人一样，车子老了毛病也多。这款车早已被新款替代而停产多年，4S店没有配件更换，司机只好从发不动的那台车上拆下部件，更换到还在跑的这台车上，左拆右拆，几乎已经拆不出能用的部件了。前不久在省城美领馆前抛锚，不仅引来了交警，还引来了在美领馆执勤的武警，弄得非常尴尬。
　　这次还好，没有尴尬，车子停在路边，等待荣光派车来救援。
　　正在这时，尤智能的手机响了，他刚按下接听键，话筒里便传出急促的声音：“尤主任，听说我们的两个厂都要租给私人老板，是真的吗？”
　　尤智能一听对自己的称谓，便知道打电话的人是云天公司或者诺贝公司的老同事。
　　“你是哪位？”
　　“尤主任，我是云天的一个车间工人。”打电话的是位女性，她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
　　“尤主任，通过您辛辛苦苦的治理，云天公司已经开始好起来了，现在又……”听得出她心里很不好受。
　　“是的，在方总的领导下，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云天和诺贝的生产经营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尤智能说，“我出了几天差，对租赁经营的事，的确还不知道，你先别着急，让我了解一下情况，好吗？”
　　“尤主任，我们两口子都是云天的工人，怕租给私人后失业，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要吃饭啦！尤主任！”听筒里传来了哭泣声。
　　听到对方在电话里的诉说和哭声，尤智能觉得自己的喉龙在发哽，尤智能说：“你先别难过，我正在回米西的路上，等我回来后问问情况再说。”
　　尤智能的专车路过通锦路时，看到云天公司大门两边的围墙上分别贴上了“我们不愿掉饭碗”“我们全家要吃饭”的标语。
　　回到集团公司，尤智能径直走进方奇石的办公室，连句招呼的话都没顾上说，开门见山地问道：“有工人打电话找我，说是云天和诺贝都要租出去，是真的吗？”
　　“这个，”方奇石说，“我知道。”
　　“怎么没听您说起过呢？
　　“我这个人喜欢专断，没有与人通气的习惯。”
　　“能告诉我租出去的原因吗？”
　　“这个，你是能够想到的，从你回到集团公司后的第一个月起，两个厂的亏损额又开始增加，不说是扭亏为盈，就是减亏都无指望了，租给别人经营我多少还可以收点租赁费。”
　　“如果是因为我离开而亏损的话，您可以再把我派到云天去嘛！”
　　“考虑过了，可惜你不能分身，还是抓全集团的管理更重要。”
　　“您已经作了最后的决定？”
　　“你是军人出身，懂得军中无戏言。过两天签合同，孙建章他们正在做准备。”
　　“租赁费多少？”
　　“每条生产线每个月八万元。”
　　“八万！？方总，每条生产线的设备折旧费都大于这个数哇！”
　　“总得让人家找点钱嘛。”
　　“实行租赁后，员工怎么办？”
　　“这些细枝末节，不该我考虑，具体的你同孙建章联系一下，该完善的由你去完善。不说了。”
　　尤智能还想说云天公司门口的标语内容，方奇石把他的嘴给堵了。
　　尤智能从方奇石办公室出来，边走边想：方总啊方总，一千多员工的就业问题，怎么会是细枝末节啊！
　　第二天上午，云天公司总经理孙建章刚走进办公室，几十个男工女工一起涌了进去，把整个办公室挤得满满的。
　　“孙总，凭什么要把工厂租给私人经营嘛？”
　　“我们荣光集团就那么无能吗？工厂租给别人搞？”
　　“孙总，我们凭力气干活吃饭，不管你们咋弄，反正我们不能掉饭碗！”
　　“对，我们不能掉饭碗！我们全家要吃饭！”
　　“我们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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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情绪十分激动，整个办公室犹如开了锅。
　　“哟，好热闹哇！”尤智能走到孙建章的办公室门口，感叹道。
　　“尤主任来了！”工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按尤智能原来的职务亲切地叫了起来。
　　“正好，尤总你来了，你给大家讲一讲。”孙建章既算是在给尤智能打招呼，也算是把烫手的山芋转交给了尤智能。
　　“尤主任，你最懂得我们工人的心，你得给我们做主哇！”
　　“对！请尤主任给我们做主！”
　　“各位工人师傅，你们都是荣光的好员工，我的好同事，我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也谢谢你们对我寄予希望，但要说明一点，我也是打工的，要我为你们做主的说法欠妥。”尤智能说，“实行租赁经营是集团公司做出的决定。租赁以后员工咋办，你们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提得好，提得及时，我今天正是根据方董事长的指示，带着这个问题来同孙总商量的。大家知道，我们的老板方总历来都是很关爱员工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有相关的法律法规做保障，这个问题是能够解决的，也是必须解决的。请大家放心，企业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基本满意的结果，至少不会让大家掉饭碗。大家说好不好哇？”
　　“好！”大家齐声回答。
　　“谢谢大家。各位师傅请回吧。”
　　工人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孙建章的办公室，走在最后的一名女工，大约四十岁左右，她两次回过头来，用期盼的眼神望了尤智能好几秒钟。
　　“尤总，这事又要辛苦你了。请坐。”孙建章说。
　　“孙总，租赁合同搞出来了没有？”
　　“方总安排集团公司法律顾问室在起草，说是今天下午能把初稿搞出来。”
　　“那行，我回集团总部后再看。”
　　“对员工是怎么考虑的？”
　　“这个问题方总没有交代，只通知我从明年元月一日起，实行租赁经营，相关的具体事项，可能是方总亲自同承租人谈的。”
　　“承租人是谁？”
　　“尤总你不知道？！”孙建章觉得不大可能。
　　“我出差刚回来，还没来得及问方总。”
　　“按照方总给我说的是，云天租赁给邓洪发和兰志坤，诺贝租赁给汪德华和刘发高。”
　　“这其中的邓洪发和汪德华是我们云天公司的副总啊！”尤智能说，“关于员工的问题，你有没有给几个承租人商谈过？”
　　“方总没有安排我谈。尤总，方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没叫你干的事，你干了不一定脱得了爪。”
　　“孙总，关于员工的问题，方总要我同你商量，我先说说我的意见。我认为，实行租赁经营，在员工问题上，必须坚持三条原则：第一，员工与本企业签订的劳动合同期未满的，其劳动关系不变，即使合同期满，如果员工愿意，可以同本企业续签。也就是说，员工与本企业的劳动关系保持不变，承租人负责使用。凡同本企业建立了劳动关系的员工，承租人要安排下岗、待岗，必须征得本企业的同意。第二，由承租人直接向员工支付薪酬。薪酬标准总体上不能低于但不限于荣光员工同期薪酬标准。第三，由承租人支付员工参加社会养老保险、医疗统筹中应由用工单位承担的部分。至少要有这三条，这是承租的一个条件。孙总，你觉得如何？”
　　“我完全同意尤总这三条。尤总，趁着你在，我把几个承租人请来商谈一下。”
　　尤智能看了下时间，说：“可以。这三条我们不能让步，必须载入租赁合同。”
　　在等待承租人到来的时间里，尤智能拨通了赵路平的电话，要他把这三条增加到租赁合同中。
　　双方商谈得比较吃力，但经过反复争论，几个承租人最终还是接受了尤智能代表出租方提出的三条补充意见。尤智能特别说道：“这样做，既解除了员工的后顾之忧，有利于稳定员工队伍，有利于调动员工的劳动积极性，有利于社会稳定，又使我们承租方的用工有了保证，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合法，对大家都好。”
　　同承租人交谈结束后，尤智能建议孙建章安排云天公司人力资源部立即以公司的名义，把双方达成了共识的这三条写出来，作为《安民告示》贴在云天和诺贝两个厂区的大门口，让员工们人人皆知。《安民告示》贴出以后，“我们不愿掉饭碗”“我们全家要吃饭”两幅标语被工人们主动撕掉了。
　　当天下午，尤智能的手机成了热线电话，基本上是云天和诺贝公司的员工打的。打电话的员工，有的说这三条是“尤三条”，有了“尤三条”，大家就放心了，有的夸他是“员工的知心人”，有的称他是“真正的共产党人”，有的甚至说“要是荣光集团多几个这样的老总就好了”……员工们的肯定和赞颂是真心的，但尤智能听后，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有着说不出的酸楚。他在想，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有些管理者特别是高层管理者，过去对基层员工尤其是对生产一线的工人，真真切切地理解太少了，关心太少了，体贴太少了，爱护太少了，说明我们的工作需要反思，需要检讨，需要改进，需要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