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族】飞虹街120号(结束)

沈惠枫听了，想到施玉芳素日的好多心，忙说：“不错，老施心思最细，待会儿他们来看我，我可不提工作了。”姜敏笑而不语。
小浩进来说：“姜阿姨，叔叔。”把手上的脸盆放下问：“奶奶喝不喝水？”沈惠枫说：“暂时不喝，你坐坐吧。”向姜敏说：“学也没上，唉。”姜敏说：“不知道的真以为是您的亲孙子呢！”沈惠枫沉默了一下说：“所以呢，他说要走了，我心里怪舍不得。”小浩说：“奶奶！”
姜敏诧异地说：“上哪儿去？”小浩半情不愿地说：“我要回美国了。”黄北明说：“哦？”与姜敏交换一下目光。小浩声音低沉地说话，比较像个成熟的男子汉了：“我爸破产了，急得自杀，幸亏被我妈发现了。我妈说，这时候，只有我能给我爸安慰。昨天早上我知道这个消息，先是怕我爸出事，后来知道他没事了，我就想到，”他向沈惠枫看了一眼：“要和奶奶分开了。”姜敏恍然说：“所以昨天晚上你坚持留下来，要和沈奶奶多聚一刻？”小浩说：“我是看奶奶今天基本上没危险了，才敢告诉她。”黄北明说：“什么时候走？”小浩答道：“是后天的飞机。”姜敏望着沈惠枫。
沈惠枫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他要走，胸口这儿像空了一块似的。有时候麻木了，有时候想起来，又是一阵疼。”向小浩说：“你走了要常给奶奶打电话，或者写写信。哪天回来了，第一个要看奶奶，不然奶奶要生气的。”小浩有意压制着情绪说：“奶奶，你身体不好，不能想多了。”拿毛巾在脸盆里过一下，挤干，替沈惠枫擦脸。
姜敏同情地看着他们，猜着他们分别在即，大约总有许多私心话要说，再坐一坐就拉了黄北明走。小浩代沈惠枫把他们送出去，回来的时候，路过罗院长的房间，脚步缓了下来，想一想，就推门进去看看。护士已经认得他了，朝他点了点头说：“我要出去一下，你来得正好。”她不等小浩答应已经出门去了。
小浩坐在罗院长床前。罗院长仍然躺着。挂钟在“嘀答嘀答”走着。
小浩坐了一会儿，慢慢地说起话来：“爷爷，我知道你姓罗，不过我不叫你‘罗爷爷’，还是叫你‘爷爷’。我只来看过你几回，不过在我心目中，你就跟我爷爷一样。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你还有我这个孙子，不过不要紧，奶奶会告诉你的。她会每天都来看你，跟你说我。小凡姐也会说我。时间长了，你听熟了，就记住我了。”他想了想说：“我后天就要走了，以后没人教我英语，叫我剪指甲，叫我吃饭之前要洗手了。奶奶身体还很虚弱，我不敢在她面前哭；我又不想让外人看见我难受，我就到你这儿来了。我跟你说，跟你哭，也不会丢人，也不会刺激奶奶，爷爷，你说我是不是很大人了？”
他说着止不住眼泪纷纷地往下落：“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小凡姐——她有时候跟我翻白眼，我也没真记过仇。不过我最舍不得的还是奶奶。我姑妈嫌我烦，我朋友光会陪我玩，谁也比不上奶奶好。我扮鬼吓奶奶的时候，她也没有生我的气。但是刚才她说，要是我回国不第一个看她，她就要生我的气，你说奶奶是不是也挺小心眼儿的？”他含着泪笑了，站起来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不，最好是醒过来，陪奶奶打打桥牌，跳跳老年迪斯科，早上上公园散步。那样奶奶在家就不孤单了。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就怕楼上又搬来个男孩，奶奶又把他接回家住。我就是我，我不是人家的影子，我也不要人家做我的影子。奶奶只准喜欢我一个人，爷爷帮我监督她。”顿了顿说：“我也不是叫爷爷白干的，我唱你最喜欢的歌给你听。其实现在有好些歌都好听，不过我迁就你，还是唱你顶喜欢的这个。”道歉似地说：“我只会唱一段啊！”他极轻地唱着，但声音有些发颤：“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他向门口走去，耳边仿佛又浮现出《兰花草》的后半段：“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期待春花开，能将宿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仍在昏睡着的罗院长；躺着沉思的沈惠枫；正在开门的小浩。他回过头来，轻轻地说：“爷爷再见！”


二十六

一个月后，林建昌心心念念要举办的巡回法制宣传终于开了头。在林小勇的学校内，橱窗里是法律常识的宣传图片；操场上则搭起了台子，有关部门的同志正用话筒进行普法演讲。主席台上，区“关工委”的梁主任坐在一排人中间；下面坐满了学生（他们自带教室的凳子），林小勇掉头想跟后面的同学讲话，一碰上爷爷的目光，吓得赶紧回过头来。
林建昌、沈惠枫、姜敏远远的站在听讲的学生后面。沈惠枫说：“你这普法教育的头一枪终于打响了。”林建昌笑吟吟地说：“这只是个开始。咱们要做的事多呢！还要向社会集资，给特困学生捐款；就业指导还要继续办……”姜敏笑着插嘴：“林俊贤的婚姻大事还要继续努力。”林建昌说：“不错，家里的事也要上心。姜主任，你跟章老师熟，这个红娘你可推不掉。”姜敏笑道：“人家《西厢记》里的老夫人是《拷红》，你老爷子是‘托红’。”
“林主任！”林建昌笑着一回头，只见方林、小丁站在身后；同时沈惠枫看见了唐晓玲，姜敏看见了王安。林、沈、姜均是又惊又喜：“你们怎么一块儿来了？”方林说：“听说有普法宣传，我们也来受受教育。”小丁说：“方总开车把我们一个一个接过来的。”林建昌说：“你没把车开进学校来吧？”方林连忙辩白：“没有，在校园里开车，耀武扬威的，对孩子的影响不好。”
沈惠枫笑道：“你倒想得周到。老林你看，我们‘建发纺织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多有心哪！”小丁说：“要不是方总给我垫了8万块，我的卡车可能现在还没拿回来呢！”方林说：“是林主任和‘关工委’给你奔走的，不然你姓丁姓‘当’我都搞不清呢。”大家笑了。
唐晓玲说：“我去听了‘就业指导’，想着一个小服装门市大概还开得起来，我妈听了也支持。我请区里梁主任代我想条路子，他第一个就提到方总。方总答应要帮我的忙呢。”又套近乎说：“他是纺织，我是服装，说起来就不是外人。”小丁向唐晓玲轻声地说：“说不定还成了一家人呢！”唐晓玲瞪了他一眼：“欠你老婆捶你了！”小丁笑着说：“良好祝愿嘛！”方林向王安说：“他们俩打什么哑谜？”王安微笑：“谁知道他们。”
姜敏问王安说：“听说你要参加自考？”王安微带羞涩地说：“是想来着，还没敢报呢。”姜敏说：“这么大个小伙子，对自己有点信心。”停了停说：“只要有恒心，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我们都没灰心，你可别先打退堂鼓。”王安说：“你们灰什么心？”姜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说：“一直没让你知道，就是怕万一不成，让你失望。”王安低头说：“我也知道学校不会要我。”又自我安慰道：“不过参加自考也是一样的。”姜敏说：“反正相关的功课你先复习，我们继续跑，你继续看书。”笑笑说：“小吃店生意好吧？”王安说：“挺好的。我算了一下，估计到明年能有8000块的存款了。我爸常说，怎么姜同志好事一做完就见不着了。”姜敏笑道：“你们过得好就行了，我没事老跑去干什么？”王安说：“您什么时候真去一趟吧？好东西没有，一碗馄饨，两个烧饼，也是我们的心意。”姜敏感动地说：“行，哪天去尝尝。”王安说：“别一忙又忘了，省得我爸又唠叨。”姜敏说：“我忙？我可比不上林主任和老沈呢。”王安点头。
沈惠枫正跟唐晓玲说话，这时向姜敏说：“说我们什么坏话哪？我可听见了。老施、老吴、老伍有事去了，你看我们老同志人少了，好欺负，是不是？”姜敏笑着说：“听见了您还问？说您和林主任不当心自己健康，只顾着帮扶帮教，也不想想岁数、精力，也不算算报酬、收入，又固执又专断，既没经济头脑也没养生意识。坏话说了一箩筐，只等着你们去上访了。”众人都笑。
林建昌说：“好了好了，到前面去听听讲座，别忘了来这一趟的目的。”方林他们都应了。小丁等三人先走，方林稍后，向林建昌、沈惠枫、姜敏说：“我预备拿7000块钱给飞虹街孤寡老人送温暖，不知道合不合适？”沈惠枫说：“你往年都是春节送的，今年怎么提前了？”方林说：“最近公司效益好，我想赚钱不是最终目标，总要花得有意义。再说一年就一个春节，我又不是搞春节联欢晚会，也不用定死了每年就只一回。”四人都笑。
姜敏说：“你听讲座去罢，回头再聊——别在下面‘开小会’，影响了孩子们。”方林答应着去了，脚步沉稳有力。
三人都望着他。
艳阳高照，风清云淡。路旁，一排树很精神地立着。一个老工匠在修剪长得歪斜的树枝。沈惠枫侧头看了眼老工匠：“老林，给我走个后门。”林、姜听她这样光明正大地要走后门，都奇怪地看她。沈惠枫说：“你跟老梁商议商议，把这普法宣传的第二站放到小陈燕的学校去。那孩子自从重新上学，白天晚上的看书。只要品德好，将来肯定有出息。”姜敏笑道：“还是为了孩子的事。您这后门永远是为人家开的。”由上学又想到王安，便说：“准备帮王安上学的事我告诉他本人了。总得有个迎考的心理准备，和自考毕竟不同。”
沈惠枫说：“待会儿演讲散了，我再去找董校长。”林建昌说：“我也去，失去了王安这么个好学生，我都替他可惜！”说着就慷慨激昂起来：“想当年多少结结棍棍的大仗都打赢了，不信啃不下这块骨头！”姜敏笑道：“我有一句忠告。”林建昌问是什么。姜敏说：“咱们也不是万能的，万一不成功，老沈不要急，林主任不要发火。”
林建昌也笑了：“不发火，尽力而为。”沈惠枫微笑道：“我这身体，还敢急呀？”姜敏笑着说：“可要说到做到了。”
演讲结束，传来如雷般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笼罩了姜敏等三人、方林他们四个以及全体学生。旁边是树木，枝头是阳光，抬头是一碧如洗的苍穹。
一架飞机轰鸣着划过天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