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民品形势严峻

　　散会后，黄汉麟叫上程谧，两人一同来到他二楼的办公室。汉麟说：“博士课题组的经费，我和所长商量了一下，初步落实为400万，一年130万左右。财务处长蒋玉芝有点难缠，你恐怕得多费点心了。”
　　程谧笑道：“这个你放心，也许女人和女人之间更好沟通，我会说服她及时拨钱的。我保证不因经费问题拖课题组的后腿。”
　　“唔，那就好。”汉麟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稿纸和资料。“这是斯特林关键技术引进报告的提纲，我列了这么几点，一、微型斯特林制冷机在军用领域中的应用；二、国产斯特林制冷机与国外同类产品的差距；三、我所研制斯特林制冷机的落后条件，指出技术引进是改善这一条件的终南捷径；四、通过引进生产线可以解决哪些关键技术；五、生产线引进地的选择；六、引进生产线后可产生的经济效益及发展趋势。你拿出把它们写实喽。这些是相关资料，供你参考。”
　　程谧接过提纲和资料，愉快地说：“行，我一定把报告写得丰满翔实，不让你和所长失望。”
　　汉麟笑着点点头，又道：“报告下个星期要上报集团公司，希望你抓紧一点。”
　　“好的，我这就去写。”程谧说罢，回三楼她的办公室写报告去了。
　　程谧走后，黄汉麟也离开了办公室，来到七楼察看微波产品的生产及研发情况。五室主任马保毅陪他来到实验室，柳月辉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调试一批低噪声放大器，看到丈夫，只当没看见，仍聚精会神地拨弄着实验台上的电子仪器旋钮。
　　多年来，两口子有一个默契，在工作场合下相遇，除非有火烧眉毛的急事，否则一概像陌生人一样不招呼、不说话、不长时间地注视对方。
　　马保毅介绍说：“这一批放大器用于舰载雷达上的前置放大，是为海军部队提供的，下个月就要交货，任务很紧，搞得不好要加班。”
　　汉麟道：“加班就加班，千万不能延期交货，误了军方的大事！”
　　这时，室里的两个小伙子抬着一纸箱零件走了进来，零件全部用报纸包着，以防碰损表面。汉麟问：“这是什么？”
　　马保毅道：“这是我们外协加工的一批铝盒子，正是装这批放大器用的。”
　　两个小伙子把铝盒子从纸箱内取出来，打开报纸，一件件地放在实验台上，摆成一溜；铝盒子亮锃锃的，发出柔和的银白色的光泽。
　　黄汉麟说：“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些铝盒子特冷厂也能加工，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拿到所外去干呢？”
　　马保毅苦笑着说：“我倒是想在特冷厂干呐，又近又省事；只是他们收的加工费太贵了，差不多是外面私人小厂的两倍，我实在是吃不消啊！”
　　汉麟皱眉道：“特冷厂就不能把加工费降低一点吗？”
　　马保毅道：“我也这么讲，可俞峻说不能降，一降他们就亏本了！”
　　汉麟沉吟着说：“加工同样的东西，同样的价格，私人小厂干就赚钱，咱们国企干就亏本；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什么原因？”
　　马保毅说：“私人小厂人员工资低，内部消耗少，成本控制得较好，所以尽管价格很低，仍有钱赚；国企刚好相反，人员工资高，内部消耗大，成本控制不住，价格一低，它自然就要亏本了！”
　　汉麟点头道：“你说得对。但这只是其一，其二是私企的生产效率高，国企的生产效率低。私企基本上不存在人浮于事、消极怠工的现象；国企就不一样了，闲人太多，分配不公、效率低下可以说是国企的通病。要消除这些现象，提高生产效率，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任重而道远哪！”
　　马保毅连连点头称是。
　　黄汉麟沿着实验室走了一圈，然后来到马保毅的主任办公室，道：“总体来说，五室和六室一样，生产势头还是不错的，但新品研发有些滞后。保毅，你们室最近有没有想着研制什么新品啊？”
　　马保毅说：“有！我们准备开发一种微波接收前端。是空军某部委托我们研制的。这种微波接收前端将用在国产飞豹战机的改良型雷达上；研制周期为两年，经费由总装备部出，大概有两百万元。”
　　“好，太好了！”汉麟兴奋地说。“项目报告交到科技处了吗？”
　　“没有。我们和军方刚刚达成意向，项目报告还没来得及写呢！”
　　汉麟点点头：“难怪我会不知道。你准备让谁承担这个课题？”
　　“你爱人，柳月辉。”
　　“为什么是月辉，你自己不行吗？”不知怎么，汉麟心里竟隐隐地希望月辉不要干课题，因为妻子一忙起来，他就得承担更多的家务，这就妨碍到了他自己的工作与事业。
　　马保毅歉然一笑，说：“我不行啊！一是室里事情太多，我沉不下心来；再就是我是夜大生，底子较差，不像月辉，是正规大学毕业的，功底深厚，这么重要的课题，她干比我干合适。当然，如果黄副所长不同意，我可以再考虑别的人选。”
　　“不，不！她干就她干吧。你说得对，这个课题太重要了，就应该由月辉这样最好的技术人员承担。你的决定，我没有异议。”
　　洪杰辞职后，月辉无疑是五室实力最强的技术人才，承担微波接收前端这个军品课题，还真是非她莫属！唉，能者多劳啊，她忙我就更忙了，谁让我是她丈夫又是副所长来着！反正是为了80所的发展，为了国家的强盛，忙就忙一点吧，人生来就是干活的，多干一点家务活也累不死，权当锻炼身体罢。
　　黄汉麟又来到六室，由六室主任作陪，了解情况。和五室的微波器件一样，六室的毫米波产品产销两旺，也是一片繁忙。工人装配，技术人员调试，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干着活。汉麟问了问生产合同，又问起新品研发的事，六室主任答称，有几种毫米波收发前端准备进行创新型改进，以适应武器装备更新换代的需要。汉麟指示，这项工作要抓紧，别拖了军方的后腿。六室主任请汉麟去设计室看电子版图纸，了解他们的创新意图，汉麟饶有兴趣地跟着去了。
　　
　　同样是在所管辖的单位检查工作，高远副所长的心情就没有黄汉麟轻松，因为各民品室的生产形势要比军品室严峻得多。
　　高远这次重点检查的是位于特冷厂楼上的三室和四室。
　　三室研制的主要产品是中小型氦液化设备，苦于没有市场，在这方面的收益几乎为零；他们现在靠卖各种型号的液氮容器和大大小小的低温输液管维持生存。
　　液氮容器又叫液氮杜瓦，就是储存液氮的金属罐子；输液管即输送液氮、液氦等低温液体的金属管道。这两种产品技术含量不高，售价低廉，每年的产值就只有二、三十万，所获利润勉强能给三室十来个人发工资。
　　高远在三室巡视时，由三室主任师谨和副主任况建伟陪同。
　　师谨今年五十有五，研高职称，搞了一辈子低温，三室的氦液化器就是他研制成功的。师谨个子较高，五十岁以前身体一直很好，魁梧健壮，步履稳健。五十岁以后得了糖尿病，身体一下子瘦了下来，背也变驼了，走路也没以前稳了，但目光仍像从前一样敏锐明亮，精神也像从前一样矍铄饱满。
　　钳工间有一个焊工在焊杜瓦，纯蓝色的电弧光一闪一闪的，耀得人眼睛发眩。高远问：“师主任，今年的订货还是只有杜瓦和输液管，就没有其他项目吗？”
　　“还是只有杜瓦和输液管。”师谨苦笑着说。“我担心哪一天连杜瓦和输液管都没了，我这十几号人可怎么养活啊！”
　　“别这么悲观。”高远给他打气道。“国家现在的经济形势很好，你的杜瓦和输液管会一直卖下去的。对了，你们室的新品开发情况怎么样？”
　　师谨道：“这个你问小况，他在室里负责新品开发。”
　　高远把眼光转向况建伟。况建伟忙道：“今年我着重在设计1000升容量的大杜瓦，并在阀门的结构上做了一些改进。不过这玩意技术实在简单，再怎么折腾也挣不了大钱。”
　　高远严肃地说：“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大钱都是小钱累积起来的，杜瓦做好了，小钱挣得很惬意、很踏实，那么离挣大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况建伟涨红脸道：“是，是！高副所长说得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一定踏踏实实地做好杜瓦和输液管，为将来做项目挣大钱打基础。”
　　况建伟是个三十五岁的年轻人，高高个子，四方脸，轮廓圆润；五官有些紧凑，眉宇之间似乎透着一股稚气，细看却是一股英气。配上他修长的身材，整个人显得成熟干练，英姿勃发。
　　况建伟工大本科毕业，学的是低温真空，进所就在三室工作，跟在师谨后面干；因为三室效益不好，他的收入一直上不去，心里十分泄气，几次想跳槽离开80所，但师主任极力挽留，不仅打报告把他老婆从外地调进了所里的后勤处，还推荐他当了副主任。况建伟这才安下心来，扎根80所，努力耕耘他心爱的低温事业。
　　高远又道：“师主任是80所搞氦液化器的专家，他代表着三室的专业方向。这门技术现在虽然无人问津，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它迟早会受到青睐的。小况，师主任是一座技术的宝藏，你跟着他好好学没错。师主任退休后，三室就要由你来执掌门户了。”
　　师谨谦虚地说：“高副所长过奖了，我老朽一个，哪里是什么宝藏！小况这些年进步很快，在技术方面已经不用我再教他什么了。”
　　况建伟惶恐地说：“不、不、不！正如高副所长说的那样，师主任是一座发掘不完的技术宝藏，他永远是我的前辈和老师！我一定努力学习，勤奋工作，承接他的衣钵，将三室的氦液化器技术发扬光大，为国家效力，为80所争光!”
　　高远满意地点点头：“唔，这话说得有气势、有水平，我爱听！你们俩忙吧，我再去四室看看。”
　　在三个民品室中，四室的效益是最好的。它的主打产品石油深井测试保温瓶，是80所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国内率先研制成功的，并荣获了当年的全国科学大会奖。经过二十多年的完善和提高，保温瓶的技术性能指标均已达到或超过了国外同类产品，完全替代了进口，在国内同行业处于领先水平。每年的产量都稳定在1000根左右。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四室又开发出了高低温环境试验箱，每年也有几十万的产值。两者相加，四室每年的产值高达三百多万；他们只有三十几个人，人均效益还是挺可观的，给所里的上交的利润也不少，仅次于五室和六室，甚至比二室还要多一点。
　　四室的主任办公室和技术室在楼上，车间则在特冷厂对面的临建厂房内。高远由四室主任陪着，来到车间；一进大门，他就被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打动了。两排斜放的二十多台车床、铣床边，二十多名车工、铣工正在挥汗如雨地干着活；机床马达的呜呜声、车床切削的嗤嗤声和铣床铣削的扎扎声不绝于耳。时值盛夏，天气烦热，屋顶上的大吊扇呼呼地转着，有两个身材魁梧、膀阔腰圆的车工竟光着上身，脖子上搭着一条湿毛巾，乐陶陶的，边干活边擦汗，完全沉浸在他的那个小天地里。
　　高远问四室主任：“有防暑降温的措施吗？”
　　四室主任说：“有。室里的采购员已经去买雪糕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四室采购员用自行车推着两箱雪糕走了进来。
　　高远和四室主任一人抱着一箱雪糕，走到床子跟前分发。高远每发一支，都要说一声：“辛苦了！来，吃支雪糕。”工人们见是主管他们的高副所长亲自给他们送雪糕，不禁有些受宠若惊，都憨憨地笑着说：“没事。”
　　送到那两个光膀子的车工时，高远也没忘了提醒他们：“赤膊虽然凉快，但却违反了安全生产的有关规定。”两个工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吃完雪糕，即穿上了衣服。
　　钳工间内，两个技术人员正带着两名工人在装配两台高低温箱。四个人蹲在高低温箱背后，全神贯注地给箱子的电控部分安装继电器等元器件，以致高远和四室主任抱着雪糕箱站到他们身后，他们也没有察觉。吃过雪糕，四人又立刻投入了工作。
　　最后来到调度室。地上的长条形木箱内摆放着十几支测井保温瓶，正准备装箱发货。保温瓶的形状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细长细长的；它的外壁是不锈钢管，经过抛光处理，铮亮铮亮的，照得见人影。高远正待询问这些保温瓶发往何处，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特冷厂技术副厂长曹彬打来的。他说：“高副所长，你快来吧！我们俞峻厂长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