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1951年3月，第3兵团辖第12、15、60军入朝作战。
　　辽宁，丹东，鸭绿江边。
　　团长站在江边的一处小高地上高喊道：“同志们！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已经让我们打到了台湾，残留的国民党余孽基本上已经被我们消灭干净了，眼看我们可以放下手中的枪，回家！拿起锄头，种地，伺候老娘！安安心心地搞生产！可是他妈的美国佬，真不叫人省心，纠集了十六个国家组成了十七国联军把战火烧过了鸭绿江，人家想不让你过好日子，不让你安稳！那既然不让，我们就干了吧！干就得要牺牲，牺牲摊到自己身上就不想牺牲了，那我们祖祖辈辈，还要守受这些洋鬼子欺负！摊上谁是谁，那才行！上去之后，我们团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能当孬种，跨过眼前的这条鸭绿江我们就不要想着还能回来了！我们就是打疼他们！打怕他们！要打的他们只要想起我们就浑身冒冷汗！为新中国而战！为毛主席争光！”
　　全团官兵随即高喊：“为新中国而战！为毛主席争光！”
　　团政委带着全团官兵庄严宣誓：“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为了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残暴侵略，援助朝鲜兄弟民族的解放斗争，保卫中国人民、朝鲜人民和亚洲人民的利益，我们志愿开赴朝鲜战场，与朝鲜人民并肩作战，为消灭共同的敌人，争取共同的胜利而奋斗……”
　　庄严的誓词响彻天地，干部战士们慷慨激昂，都感到肩负的使命艰巨、神圣而光荣，他们迈着雄壮而匆急的步伐沿着江面上的暗桥直奔江对面。
　　在过江之后，所有人的心境更是难以形容，几乎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再见了祖国，再见了妈妈，再见了心中的那个她，如果有缘，我们来生再见！
　　连浩带领三营作为全师前卫，一过江，就迅速朝东林突进，到达东林后，天开始渐渐转黑，东林已经受到了严重破坏，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和满地的残砖碎瓦，朝鲜群众看到志愿军便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在路边排起长队欢迎中国军队。少先队员们系上有些发黑的红领巾，高举手臂朝着正在行军的三营行着郑重的队礼，年轻妇女热烈地振臂高呼：“中朝友谊万岁！”。
　　张棒槌背上背着一口行军锅，看到眼前的一幕幕想到了当年日本鬼子，美国人和日本人一样都是侵略者，他咬着牙对赵小虎说道：“班长，咱们一定把美国鬼子打回老家，让这里的老百姓和咱们一样，也过上好日子！”
　　赵小虎毕竟是“解放兵”出身，他坏笑道：“等打跑了美国佬，你小子也别走了，娶个朝鲜姑娘留下来帮助他们建设国家算了。”
　　张棒槌让赵小虎说得一阵脸红。正好和生从他们身边走过，听到后恶狠狠地瞪了赵小虎一眼：“瞎说什么呢！赶紧走！”
　　赵小虎调皮地看着和生笑了笑，岔开腿迈着步子朝前走了。
　　和生看着张棒槌说道：“副团长交代了，让我照顾好你，你时时刻刻要跟着我，这就算是到战场了，你要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里面学问大了，一举一动你小子都得机灵点！来不得半点马虎，性命攸关，懂不懂？”
　　张棒槌背着行军锅，长时间的急行军，几十斤重的大锅压着他的肩膀疼，他咬着牙点了点头。
　　部队按照志司部署，经过半个月的隐蔽行军，部队按时到达伊川。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儿，团部每个人的神经都在紧绷着，团长和参谋长全神贯注地看着作战地图，没有跟美国人交过手，谁也不知道身居全球军事强国“第一方阵”的美国人打仗到底有多厉害，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有人都担心入朝的第一仗会不会就崩了门牙，紧张在所难免。
　　作战会议上，参谋长向全团各营、连长下达了作战命令，按照志司的总体战役部署，志愿军第三兵团向铁原、朔宁线展开实施中央突击。
　　在寒冷的黑夜中，部队悄无声息地进入进攻位置，无论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还是刚刚入伍不久的新兵，都紧张地握着枪，等待着进攻命令。
　　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紧接着冲锋号吹响了！
　　全团如同一只下山猛虎朝着美军第三师的防御阵地就扑了过去，赵小虎和副射手还有弹药手吴敏才作为机枪小组，不断地变换进攻位置，掩护其他小组进攻。
　　进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美军阵地很快就被突破了，美军部队开始撤退，整个三兵团开始按照战役部署追击撤退的美军，并在追击过程中攻占涟川，强渡汉滩川，越过三八线直插议政府，直逼汉城。
　　战斗间隙，张棒槌给赵小虎送来一罐美国罐头，赵小虎笑呵呵地用刺刀打开了罐头，他挖出了一大块递给了张棒槌，张棒槌又用刺刀切了一半分给了一旁的吴敏才。赵小虎咬了一口，美滋滋地咀嚼着，咽到肚子里后不由自主地感叹道：“美国罐头，真是肉，真他妈香！”
　　张棒槌和吴敏才看着赵小虎享受的样子都咧着干涸的嘴唇呵呵直笑，赵小虎抹了抹嘴上的油，用舌头舔了舔笑着说：“都傻看着我干什么，赶紧吃啊！这可是好东西，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以前在‘那边’的时候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吃上一顿。”
　　吴敏才好奇地问道：“‘那边’是那边？”
　　赵小虎被吴敏才这么一问自知失言不禁涨红了脸，没好气地说：“吃你的罐头吧，问那么多干什么！”
　　吴敏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了老虎屁股，赶紧低头吃罐头。赵小虎又吃了两口罐头后自言道：“以前是人家施舍的，现在是自己挣的，还是自己挣的吃的香！”
　　美国，夏威夷。
　　于玉祥轻轻推开李德功的房门，见李德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墙上挂着的朝鲜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志愿军与美军的态势。
　　于玉祥笑了笑说道：“德功，打了半辈子仗，还不烦？”
　　李德功听到于玉祥说话，猛然一惊，转身一看是于玉祥也笑了笑：“于叔叔，闲的难受，只当消遣了。”
　　“我从广播上听说志愿军发起了第五次战役，而且进展神速，美军是且战且退，从军事角度看，你有什么见解？”
　　李德功又把目光转向墙上的地图，又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也是从广播上得到的信息，只能管中窥豹地分析一下，我感觉以美军的战斗力，他们这不是溃退而是有预谋的撤退！美国人打仗还是有一套的，他们一定是发现了志愿军后勤补给不足的问题，故意拉长战线，等待时机成熟后利用伞兵和摩托化步兵以及坦克进行迂回包抄，到时候志愿军可能要吃亏。”
　　于玉祥似乎没有在意李德功对战场态势的分析，他拍了拍李德功的肩膀，笑着说道：“德功，我们早已解甲归田，该放下时要学会放下，时代已经不属于要我们了，走吧！跟我出去散散步！顺便见见你黄埔时期的学长、学弟，你们好好聊聊,听说在功德林的黄埔师生没事儿还聚在一起分析研究自己是如何变成阶下囚的。”
　　李德功听到于玉祥的这一番话，无奈地摇头苦笑，跟着于玉祥走出了屋子。
　　此时，身处朝鲜战场的美军第8军司令李奇微眼前的沙盘双方兵力部署在沙盘上犬牙交错。他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对身边的第8军参谋长说道：“今天已经是第7天了，中国军队要回撤了，可以发起反击了。”
　　参谋长拿起电话命令：“按照部署，全线反击！”
　　李奇微的作战部署是根据他在一个晚上无意间发现志愿作战规律时而特别制定的，他通过看战斗简报时发现了三个相同的数据：1950年10月26日至11月2日，大规模伏击战斗，历时8天；1950年11月25日至12月2日，猛烈攻击美军部队，历时8天；1950年12月31日至1951年1月8日，攻克汉城，止于“三七线”，历时8天。为什么都是历时8天？李奇微又进一步研究、调查，发现志愿军装备落后，后勤保障能力差，随身携带的粮弹，只能维持一个礼拜的进攻。李奇微正是掌握了这个特点，将志愿军作战规律成为“礼拜攻势”。针对“礼拜攻势”李奇微制定了“磁性战术”。简单来说，就是志愿军攻势发起后，美军就故意节节后退，每天晚上志愿军到了攻击停止线，他们就与志愿军保持3000米至4000米的距离。当他们后退到第六天、第七天时开始反击。这时志愿军的粮食不够了，后面的供应又不能及时送上来，美军就用优势炮火，实施猛烈突击。
　　接到作战命令的美军，开始利用自己机动优势，按照标定作战地域疯狂穿插，志愿军猝不及防，战场被李奇微的“磁性战术”搅乱了。
　　回撤一路上到处都是枪炮声，部队随时可能跟穿插过来的美军部队相遇，连浩他们一边回撤，一边能看见在山上修筑防御工事准备打阻击的志愿军部队。
　　连浩跟和生走在行军队伍中，连浩一边走一边用焦作方言骂道：“这那是打仗！跟他妈逃荒了一样，让人家跟撵狗一样撵！不中就拼了！”
　　和生压着声音厉声道：“少说两句！干啥了！你都这样说，底下战士会咋想？拼命，你咋拼？缺粮少弹了，现在不能拿着鸡蛋跟石头较劲儿！美国人这是看准了才下手了！人家现在巴不得你跟他拼命了。”
　　俩人正说着，在路边山上挖掩体的一名志愿军干部从山坡上跳了下来，一边小跑追连浩，一边冲着连浩大喊：“刚才说话的那个干部，请你站住！”
　　连浩与和生停住了脚步，和生小声对连浩说道：“祸从口出，看看，赶紧跟人家说说好话，人家上报你个扰乱军心都不亏你！”
　　那名干部看着连浩问：“你们是焦作人？那个军了？”
　　连浩看着那名干部：“昂！焦作人，十五军四十五师了，咋了！”
　　那名干部有些激动地用焦作话说道：“哎呀！我也是焦作嘞！”
　　连浩与和生听后如释重负一般，相视一笑。
　　那名干部激动地接着说道：“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见咱家人！”
　　连浩问：“伙计，你是那个部队了？”
　　“六十七军一九九师了！”
　　和生笑着说：“六十七军，原来不是华北野战军？你咋跑那么远当兵？”
　　干部笑道：“道清支队。”
　　连浩想了想一拍腿：“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没让我们北上参加改编！你们都去了！”
　　干部又仔细看了看连浩：“我好像以前在那见过你，你是不是红砂岭的？”
　　“昂，哎呀，真都不是外人啊！你们在这里修筑防御工事？”连浩问道。
　　提到战况，干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正色说道：“敌人穿插的很厉害，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想趁着我们补给线拉长又弹尽粮绝的时候，把我们围起来，打一个歼灭战。志司命令我们阻击从后面压上来的敌人，给其他兄弟部队争取时间。”
　　连浩皱眉道：“现在这种情况在这里打阻击，前后都是敌人，到时候怎么撤下来？”
　　干部压低声音回答道：“我估计是撤不下来了，我这里有一封信，里面有些钱。你们突出去之后请将它交给俺爹，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他一直在道清火车站门口卖混浆凉粉。”
　　连浩接过信后恍然大悟地说道：“我出国前回家征兵时见过恁爹，老爷子说话好听，净说拐弯话！”
　　听到这话，干部急忙追问：“真嘞？俺爹身体现在咋样？”
　　“老爷子身体好，见人就吹，毛主席在天安门见过他家儿子走步。”
　　干部眼睛有些红润，他哽塞地说道：“俺爹把我养这么大，我也没在他身边尽过孝。老天爷有眼啊！这节骨眼儿上，还让我知道俺爹身体还中，谢谢你了老乡！你们赶紧走，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咱嘞人拿命换了，快走！”
　　连浩从兜里拿出一个烟盒递给了干部：“老乡，这是咱家的怀菊花，泡点水喝，去火。”
　　干部接过烟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闻了闻：“真香！这是咱家土里长的，喝点怀菊花，也算回过家了！妥了，你们赶紧走吧，一路顺风！”
　　连浩与和生敬礼告别，干部回礼。连浩转身刚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问道：“老乡，你唤（叫）个啥名？”
　　干部回答：“我叫郭亮亮！”
　　连浩笑了笑：“老郭，俺伯恁爹，让咱兄弟俩打完仗回家，咱爷仨喝点三家村酒，好好扯扯！”
　　郭亮亮：“中，他上岁数了，让他少喝点，咱兄弟俩喝！”
　　连浩转身边走边说：“说话算数，焦作见！”
　　郭亮亮大声喊道：“兄弟，你唤个啥？我想不起来了。”
　　“连浩！”
　　连浩和郭亮亮告别，部队继续走，还没走出五里地，身后便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
　　和生说道：“一定是郭亮亮他们跟美国人干起来了，美国人咬的可够紧的！”
　　连浩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