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正值秋季，蝗虫遮天蔽日地席卷了整个豫北，它们像沙尘暴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加上日伪军的扫荡，造成了闻所未闻旷日持久的大饥荒，野草、树皮任何能吃的东西都被人吃干净了，渐渐地人们对饿死人这件事儿已经习以为常，太行山区十室九空，路边到处都是死尸。日军认为这次天灾人祸是消灭共产党武装的绝佳时机，当即组织部队开始对太行山各根据地进行扫荡。
　　在太岳军区为粉碎日军的疯狂扫荡，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田时风正在听会，突然负责警卫的连长跑了进来喊道：“不好了！日军一个大队正朝着这里推进，距离我们只有三四里路了！”
　　主席台上的首长：“我看他们是误打误撞，大家迅速分散撤离！”
　　田时风等人在警卫连三排的掩护下在黑暗中突围疾进。突然后方闪起一片火光，接着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几十个人在黑暗处依托田埂卧倒，三排长匍匐前进到田时风身边说：“我们被鬼子咬住了，三班跟他们打起来了！他们正在向两侧迂回包围……”三排长话还没说完，天空被炮弹的尖啸声划破，炮弹在前方不远处炸响，众人赶紧卧倒。炮击过后，三排长接着说道，“这是九二步兵炮！看来日军大队盯上我们了。”
　　田时风抽出腰间的手枪对着众人说：“我们现在吸引了整个日军大队，除了我们，至少其他突围分队是安全的，趁着现在日军还没有把口袋扎死，我们突出去！”
　　经过一夜的激战，天色逐渐放亮，田时风他们被日军紧紧包围在了一座小山包上，山包周围都是日军的尸体。田时风拿着一把步枪浑身是血，靠在石头上，他如雕像版一动不动。三十多名日军端着刺刀围了上来，日军大队长看着眼前的四五十具敌军尸体，向田时风的遗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厚葬这群勇士。”
　　焦作宪兵队司令部。
　　铃木造一看着手里的一纸命令，由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后勤补给吃紧，为解燃眉之急，日军的整体战略部署从以战养战直接演变为杀鸡取卵似的掠夺。
　　铃木造一带队来到了大德全商号，刘大力和老算盘拄着拐杖，出门迎接。
　　老算盘拱手道：“菱木队长！您来这里有何贵干！”
　　铃木造一点头叽里呱啦一阵日语。翻译说道：“是这样，皇军正在太平洋和美国人血战阻止他们进入亚洲，现在前线物资吃紧，需要各个商号把囤积的物资拿出了支援前线圣战，尤其是怀山药，伤兵需要它，需求量十分大！”
　　老算盘眼睛一眯说道：“菱木队长，现在年景不成，当下更不是季节，库房里只有山药干，您回去等着吧，我们收拾收拾，明天清早给您送到宪兵队！”
　　翻译对着铃木造一叽里呱啦一阵。
　　铃木造一竖起大拇指笑道：“两位，良民！”
　　当天夜里，皓月当空，上白作村西边的坟地里，各种鸣虫吱吱啦啦地叫着。
　　刘大力和老算盘坐在李振清的坟前，刘大力说：“老东家，我们老弟兄俩马上都七十了，咱的库房里的东西已经都分发给灾民了，现在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以前为了大德兴，我们老哥俩是向日本人委曲求全，可现在不一样了，无论如何大德全决不能背上汉奸的名，我们老哥俩只能拼上命，拼他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望老东家在九泉之下原谅我们!”
　　老算盘倒了三杯酒，说道：“来，老弟弟，咱们老哥俩和老掌柜喝一个。”
　　“好，来！”刘大力用颤抖的手接过酒杯和老算盘手中的两个酒杯轻轻一碰，便把杯中的酒轻轻地洒在李振清坟前。
　　老算盘又递给刘大力一个酒杯，俩人相视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早上，铃木造一看着被烧的只剩下几面墙的大德全气的暴躁如雷，抽出指挥刀，冲着地上还在冒青烟儿的牌匾猛砍过去，暴怒之下，铃木造一带着一小队人马直奔上白作。
　　连浩和陈凤英所率领的游击队早已断粮，游击队员都得了浮肿病，连浩无奈之下从兜里摸出五块银元塞到了警卫员小秃子手里，让他经老牛河下山到上白作地主家买些吃的回来，虽然能买到几率几乎为零，可有些时候只要有机会总要试试。小秃子今年16岁，一年前参加游击队，连浩一是看着他机灵二是因为他年纪小照顾他留在身边当了警卫员，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山里卫生条件也不好，头上生疮后头发掉的差不多了，所以大家都叫他小秃子。
　　小秃子紧了紧腰上系着条武装带，把一颗手榴弹别了上去，手里拿着一摞边区票小秃子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晃晃悠悠地走着。
　　铃木造一带着人在上白作村寻找刘大力和老算盘，后来在李家祖坟西边的孤坟处找到了，刘大力和老算盘俩人一左一右像一对侍卫一样躺在李振清的坟包上驾鹤西去了。
　　就在铃木造一抽出腰间的指挥刀，抬起双手准备砍向刘大力尸体时，突然凝滞不动了，他猛然间把刀扔在地上拿出望远镜朝远方看去，一边看一边笑，他看到了小秃子！
　　“有八路！快去把他抓住！”铃木造一话音一落，五六个日本兵就朝小秃子冲了上去。
　　小秃子看着远方的几个黄点朝自己跑来，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知道那几个黄点是日本兵，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在荒地里跑，拼命地跑，但是他还没跑两步眼前一黑就摔倒在地，当他意识清楚时，日本兵已经近在咫尺。连浩教过他，八路军战士宁死不能当俘虏，他把心一横，从腰间抽出手榴弹，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几名日本兵端着刺刀上前看着倒在地上的小秃子，一名日本兵笑道：“这个支那兵饿死了！菱木队长又要失望了！”
　　小秃子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手榴弹导火索拉了出来，他闭着眼睛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日本兵看到“尸体”怀里哧哧冒着白烟儿，当时就如同被惊吓的野猪，狂奔四散隐蔽。
　　直待手榴弹内的白烟儿冒尽也没有爆炸，小秃子看着手中“边区造”手榴弹，无奈地苦笑一声，立即站起来，以手榴弹当锤子冲向日军士兵，日军一名士兵举起三八式步枪用枪托把小秃子砸晕了。
　　铃木造一看着地上被砸晕的小秃子和那颗没有爆炸的“边区造”手榴弹，对着刚才围捕小秃子的几名日本兵说道：“你们应该感谢天照大神的庇佑！”
　　当小秃子再次醒来，他被绑在了上白作村东蓄水池边的一颗老槐树上，上白作村的村民被赶到一个干涸的蓄水池内，日军将蓄水池团团围住，军犬狂吠不止，日军的一挺轻机枪对着蓄水池内的村民。
　　日军搜遍了整个村子没有发现一粒粮食。铃木造一通过翻译对着蓄水池内的村民喊道：“诸位，帝国是圣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目前我们遇到了食物短缺的困难，但这都不是问题！你们中国古代有位帝王，他在统治时期也遇到了食物短缺的问题，他的臣民问他该怎么办，他说为何不吃肉粥！是啊！多么伟大的智慧！现在到处都有死人，我们就吃他们的肉，我先来给大家做个示范！”说罢他用一丝狠毒的目光瞟了一眼绑在树上的小秃子。继而又通过翻译对身边的张老歪说道：“张桑，你的厨艺十分厉害，今天就做一道爆炒活人心吧！来吧！我十分期待你的手艺。”
　　张老歪听到这话冷汗随即从头上流了下来说：“太君！这土八路常年在山上没吃没喝的，他的心肯定不好吃！”
　　翻译将张老歪的话翻译给菱木，铃木造一摸着下巴想了一下对着翻译又是叽里呱啦两句。
　　翻译说道：“那好，我们换个壮实的村民。”
　　“哈哈……”绑在槐树上的小秃子突然大笑了起来。
　　铃木造一饶有兴趣地走到小秃子身边叽里呱啦地两句。
　　翻译问：“小八路，你笑什么？”
　　小秃子用蔑视的眼神看着铃木造一说：“我笑你是个白脖儿，我听我爷爷说过，爆炒活人心就要用十五六岁的心，年纪太小心没长全没法吃，二十岁以后的人心又太老不劲道，你们这个厨子还是不行啊！”
　　翻译将小秃子话翻译给铃木造一，俩人又是叽叽呱呱地一通对话。
　　翻译问张老歪：“他说的对吗？”
　　张老歪看着小秃子近乎哀求的眼神，咬了咬牙笑着回答：“他说的对！我在长垣听我师父也说过！有这说法！”
　　铃木造一又是一句叽里呱啦的鸟语。
　　翻译：“好！就用他的心当材料！”
　　张老歪提着一桶刚刚打上来的井水，用葫芦瓢一边往小秃子胸口上泼水一边小声说道：“孩子一会儿你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小秃子被凉水泼的直打哆嗦，上牙碰下牙地说道：“刚才谢谢你了！”
　　“孩子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
　　小秃子：“全家在逃荒的时候都饿死了，无牵无挂。”
　　“组织上呢？”
　　小秃子眼睛一亮惊奇地看着张老歪问：“你是谁？”
　　“和你一样的人。”
　　小秃子笑了，他小声说道：“请告诉上山的连队长，我没有能完成任务，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他，还有我的入党申请希望陈指导员给批了，入了党，也算咱这辈子没白活一次，下辈子，我投胎还能找到咱的队伍。”
　　张老歪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半个手掌大的混合面饼，丢在了葫芦瓢里，手一搅拌混合面饼成了一点糊糊汤，他把瓢送到小秃子嘴巴边说：“等革命胜利了，我见到他一定转达。孩儿，喝吧，黄泉路上咱不做饿死鬼！”小秃子只用了两口就把碗里的混合面儿糊糊喝完了。
　　铃木造一坐在磨盘上冲着张老歪比划，翻译大喊：“张桑，请快一点！”
　　张老歪咧着歪嘴，冲铃木造一点了点头，一名日本兵手里拿着刀便走了过来。
　　张老歪从日本兵手里接过小秃子还在怦怦直跳的心脏，差点没有晕过去，他明白此时他不能倒下，他强憋着泪水把心放在案板上切片下锅，当日本兵把“爆炒人心”端走时，他浑身发抖地靠着大槐树瘫坐在地上。
　　铃木造一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筷子，站在蓄水池的高台上，他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还冒着热气的人心，笑着对张老歪喊道：“张桑！”然后摆摆手，示意他过来。
　　张老歪战战巍巍地站了起来，双腿似灌铅一般一步步地往蓄水池方向挪动，他走到铃木造一身边，铃木造一便冲着蓄水池下面的村民叽里呱啦地喊了一阵，翻译当即翻译道：“菱木太君说，张老歪是远近闻名的厨师，经他烹饪的人心是世间美味，我很期待，下面由我为你们做一个示范！”
　　翻译喊完话，铃木造一便用筷子夹起一片人心递到了张老歪嘴跟前，张老歪看着筷子上的东西，肠胃一阵翻腾，他紧紧握着双拳，由于力量大指甲嵌入到了肉里，但他还是张开了嘴，铃木造一看着他把人心片咽进了肚子里，十分满意地笑了笑，他当着全村人的面津津有味地做着示范，像一只野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着。
　　铃木造一把小秃子的头割了下来，用绳子绑在了老槐树上，并扬言如果头不见，那就带兵杀光整个村子里的人，村里人恨透了张老歪包括他的亲生儿子张棒槌。
　　三天后，铃木造一开始不断地呕吐便血，张老歪出现了呕吐昏迷的症状，军医对他俩的诊断是食物中毒，铃木造一直至日本投降再也没有下过床。张老歪虽然活了下来，可是他瘫了，日本人抛弃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瘫子，几个伪军把他从医院抬到家扔到床上后便再无下文。
　　日本人对张老歪依旧半信半疑，怀疑是他下的毒，可苦于没有证据，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态度，便在暗处安排了两名便衣汉奸，整整半个月，除了一个上门讨要卦钱的算命瞎子，谁也没有上过门，包括张老歪唯一的儿子张棒槌。
　　连浩得知小秃子惨死的消息后悲愤不已，带着人找到了张老歪的住所，誓要为小秃子报仇雪恨。当连浩带着两个游击队员踹开张老歪的屋门时，大家同时用手捂住了自己鼻子，张老歪死了，死了至少七八天了，屋里的屎尿味和尸臭夹杂在一起，连浩冲着床的方向吐了一口痰骂道：“死汉奸，真是报应，活活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