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疯子的笑

　　南希潜意识里一直不放心这疯子，便用手将他的嘴巴捂住。
　　士兵一步步走到了床边，“没人啊，声音怎么来的？”另一人毫不留情踩在了南希堆起来的帘子上，南希甚至看到了他的黑靴。
　　“可能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他们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便离开了。门没有关，南希不太敢出去，但总缩在这里也不是好的解决办法，虽然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旁边这个疯子的真实身份，但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出去。
　　南希匍伏着钻出床底，刚回过身准备拉他出来，就看见床底已探出一颗头，疯子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南希有点害怕，也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只觉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才是上策，于是拾起帘子来，把它们系在一起，勒成一条，又将其中一头绑在床柱上。
　　推开窗户，南希再次确定了外面没有巡逻的士兵，才把串好的帘子另一头丢下去。
　　南希招招手把疯子唤过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先下去，好吗？”疯子点头，也没磨叽，一脚踩在窗户边，另一脚一使劲，整个人就蹲在了窗沿上，双手拽住帘子反过身，慢慢往下爬。他的行动倒算得上敏捷，待得他落地，南希才咬咬牙，仿照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顺着帘子向下滑。
　　在南希觉得快到底可以松开手的时候，却倏地落进一个怀抱。
　　南希一惊，手是真的松了开。她怔怔地看着疯子，他却没过多在意地把她放了下来。“接下来呢？”疯子轻轻开口。
　　南希才反应过来，拉过疯子的衣袖，二人向马厩跑去。最开始来的士兵应当属于国王的护卫队，此刻要么在正门，要么就已离开了，格林顿亲王派来的人大概此时都在城堡里搜查，所以南希他们并没有遇到其他人。
　　他们顺利地牵了一匹马出来，南希将缰绳递给疯子，却收到了他疑惑的目光。
　　“我不会骑马。”南希解释道。
　　疯子一哂，问道：“那救赎者认识路吗？”
　　南希因为那个称呼感到心虚，耳朵有点烧，“认识，我可以给你指路。”
　　“你先上马。”他把视线从南希身上移开。南希如是照做，疯子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二人驾马从后门离开。虽然不清楚是否有士兵看到，但只要离开了城堡，任何人都有口难说，毕竟最大的证据现下就在她身后，南希心安了许多。
　　“怎么走？”
　　“直走，再向左。”
　　......　　
　　南希给他指的是通向奥兰德的路，她撒谎说因为近来形势严峻，不能立刻送他回家，需要在外面待一段时间。疯子同意了，他胸无宿物，也没提出其他问题。
　　这几夜他们都住在沿途的小旅馆里，南希只要了一间房子，因为她怕半夜疯子偷跑出去。当然，南希也怕他夜里袭击自己，所以这几日每每睡着，没多久就会惊醒，睁开眼睛确定他还在地铺之上，才能复又交睫。
　　睡不踏实的后果明显摆在她的脸上，连续几日的睡眠不足，让她在到达奥兰德前昏了过去。
　　她再次睁开眼时，天地已是曛黑一片。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她发现自己靠坐在树干边，几步外疯子生了火，正在烤东西吃。
　　“我们现在在哪？”南希站起来问道。
　　疯子不咸不淡说道：“奥兰德北门外的树林。”
　　“你在烤什么？”
　　“肉。”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小刀递来一块。
　　是不是男人们都会用刀递肉给人吃？南希还没完全清醒，迷迷朦朦想着，等等，他的刀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南希慌得连忙后退。
　　疯子发出了磔磔笑声，他扔掉了肉，探起身来，故意拿刀在空中一划一划戏耍她。南希越害怕他笑得越大声。最后他笑得抖坐在地上，“你放心，我从不伤害对我有用的人，我还等着你说的带我回家。”
　　南希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可能真的没有家，只不过一直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而已。她不知道接下来眼前的疯子会怎么对待她，她甚至都不能抛下他逃离这里，她常常没有多余的选择。
　　她忽然觉得周围少了什么，左右顾盼一圈。“我们的马呢？”南希颤巍巍问着，其实她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疯子削下一块肉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抬眸看着她。
　　“就因为它对你没有用处了吗？”南希感到惶恐，地上没有血迹，他是在远处把肉取下来后才过来的。疯子颔首，倨傲地笑着。
　　南希受不了地别过头，“你......”真是个疯子，南希想着，没说出口。
　　疯子笑得更烈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且平时睡安稳一些，我不会伤害你，毕竟你又不能吃，”他一挑眉，似乎又想起什么，“哦，认真说起来倒也能吃。”
　　南希抖得更厉害了。
　　疯子欣赏一般打量着她的恐惧，笑说：“你这个样子可真美。”长期的疼痛折磨真的摧毁了他全部的心智，这个人的人格已经不再完整。
　　南希之所以来奥兰德，本是为了带他去不远处的波克特庄园，可现在连马也......
　　得文是叛徒，面前这人是疯子，连续的遭遇让南希此刻无助到了极点。
　　疯子将笑容收回去，看见她的样子倒有些手足无措。“你是要哭吗？你.....”
　　“救赎者...我怕你醒来会饿，所以才烤它的啊！”疯子说了一连串的话，南希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句都没听进去。
　　疯子又把刀扔在她面前，无辜地看着她。“你拿在身边，如果我背弃了主给予的救赎，自要受到惩罚。”他是个忠实的信徒，哪怕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他所坚持的事情依然未曾改变。
　　南希一边捡起小刀，一边想起奈登姐姐的遭遇。疯子被奈登深深厌恶，同时还信教，她隐约觉得，当年伤害奈登姐姐的那个人还活着，现在就在她眼前。　　
　　他们摸黑进了城，南希找到了她以前所租住的那间屋子。这个地址只有尤菲米娅和她的亲信知道，所以应当是安全的。南希租了两年，现在租期还没到，他们仍然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房东应当定期来打扫过，屋子里没有多少灰尘。
　　南希点上了蜡烛，把疯子领进了书房，书房里有一张多余的床，南希没敢离他太近，只指着床说道：“你就睡这里吧。”
　　借着蜡烛的光，疯子扫过她书桌上放着的一堆手稿，顺手拿起来看了看，随后奇怪地将手稿扔回桌子上。
　　“怎么了？”南希问道。疯子阴晴不定，也没有回答她。
　　南希亦不愿多问，捧着蜡烛回到卧室，从里面将门锁住。当她坐在床上，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她才感到后怕，自己竟与强奸罪犯共处了那么多夜。
　　奈登现在在何处呢？是不是已经知道那夜逃离途中他们出了事情？
　　波克特庄园还安全吗？要不要带着疯子过去？还是说，他们需要躲在这里避一避风头？
　　种种疑问袭上来，南希头痛欲裂。最后她想，等一等吧，等一等......
　　......　　
　　他们在这间房子里平安待满了十个夜晚。
　　每天清晨南希出去采购食材，临走前锁好门窗，回来时疯子已经起床，就坐在那里凝睇着她，这时候她总会握一握藏在腰间的小刀，然后忽略他的目光去准备吃的。他们并不怎么说话，南希每晚只有锁好了卧室的门才能勉强睡得着。
　　这天早上她依旧在市场买东西，不远处有人在和摊主闲谈。她听见他们说起近来奥尔丁顿公爵被人陷害的事情，他们一知半解，一句传闻夹杂一句自己的揣测，难以入耳，但最后一句倒是有用，他们说道：“现在证明公爵是清白的，国王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了吧。”
　　南希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她回到住处，哄骗疯子说：“时机到了，我可以...带你离开了。”
　　“离开？”疯子嘴角噙着一抹笑，“去哪里？”
　　南希试探地问：“你不想去大教堂吗？”
　　疯子的笑容遽然消失，他的眼底一下子布满阴霾：“你知道？”
　　果然如此......南希虽然害怕但强撑着，“我不是说过吗？你的家人让我救你出去......”
　　“这样啊，那如果我不去呢？”疯子逼近一步。
　　南希握住腰边的小刀，“为什么不去？你不想去找你的叔叔吗？”
　　疯子一愣，嘴里喃喃念道：“叔叔？”
　　“对啊，红衣主教，他在等你回去。”
　　疯子恍然大悟，讪讪一笑，看着南希目光如炬，“原来是这样，那自然可以，我们一起回去。”
　　南希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但是我们要先去趟波克特庄园，有个东西，很重要，我需要将它偷出来。”
　　“好。”他仍然笑着。　　
　　波克特庄园离奥兰德，虽然称不上道远迢递，但也无法徒步前去，南希只好从马贩那买了一匹马。疯子带着她走了山路，在离波克特庄园不远的地方，他将马勒停住。
　　二人先后下马，南希安顿他道：“我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等我。”
　　“是吗？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吗？”疯子笑说，“我担心你被班森·波克特抓起来，再被送还给奥尔丁顿，如果有一天，你被伤害得像我这样深，该怎么办呢？”
　　“你很怕他吗？”南希问道。
　　疯子噱笑，“怕？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我何须怕他？”
　　他抬眸，目光似要扫过南希脸上每一寸肌肤，“南希，你知不知道，你不止说谎时有趣，提问题时也很有趣？”
　　她从没有告诉过疯子她的真实名姓，南希心里一惊，转身想要跑，却被疯子一把拽回来。
　　他把南希推在树上的同时，用手捂住了南希的嘴巴，断掉了她想要放声呼叫的念头。南希一只手向腰间摸索去，刀却没能抽出来，疯子的左手比她快了一步。他把小刀扔到了远处，用空出来的左手拑住了南希的两只手。
　　南希挣扎不得。
　　“你知不知道，你非常不适合撒谎？不会骑马的人也能被派来救人。这谎言未免太劣质了，你不如直说你是奥尔丁顿的女人，他不能满足你，所以你找到了我，这样倒更令人信服。”
　　南希瞪大眼睛看着他，带着满满的怒意。
　　“乖，下次不要把手稿明面摆在桌子上了，我在地底下都知道奥尔丁顿娶了个作书的女人。”
　　疯子说着说着，用一种失望的眼神开始瞧她，“你是怎么看上他的呢？他不过手段狠辣罢了，你们这些女孩子就像疯了一样，可他连亲姐姐都能杀，你居然一点也不怕。”
　　南希使劲摇头，试图摆脱他的右手，有短短几个词从嘴角溢出来，“你...才是...疯子...”
　　疯子再次将她控制了住，质问道：“我疯吗？我做过最疯狂的事情，就是把你当作是救赎者，还没有杀你，你倒不如说，我的疯癫，全由你。”
　　疯子松开了手，同时将她一把拉进自己怀里，补充道：“还有，我没有叔叔，我叫修·哲罗姆·普莱斯。”
　　南希听到此话震惊不已，但下一刻脖颈后就遭受了重击。丧失意识前，她隐约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那是疯子笑着说的：“永别了，我亲爱的救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