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鹏长大了

　　云中村的江云鹏从小就有一个愿望，长大了去当解放军。每当他在电视上看到英姿飒爽的解放军，步履矫健地通过天安门广场接受检阅的时候，便抑制不住心情激荡，热血沸腾。他想象着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中间骄傲的一员。在小学的美术课堂上，他会展开想象，画一个手握钢枪的解放军战士，并且题写上标题《我的愿望》。在初中的作文里，他更热烈地表达了这种愿望：
　　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为捍卫祖国安宁，为保卫世界和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谁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我偏偏要说“好铁要打钉，好男必当兵”。江云鹏，你快点长大，长到18岁，就去报名参军。一人参军，全家光荣，我要是当了解放军，爸爸、妈妈会高兴坏的，弟弟更会为我感到骄傲。
　　江云鹏是个争胜好强的学生，他的功课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初中毕业以后，虽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高中，可是由于家境贫寒，他还是决定辍学回农村参加劳动。老师、同学为他惋惜，可他想得更多的却是弟弟的前途。弟弟俊杰小学毕业，就要到县城上初中，吃住都在县城，自然要有花销，但是他家里的经济情况，只能勉强供一个中学生，云鹏思之再三，忍痛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
　　云中村地处半山的一片坡地，情况比较特殊。走进后山，山谷中常常升腾着一片云雾。浅山有100多亩队有林，深山便是公有林了。人常说山高水高，多亏了一支清泉，虽然不大，却长流不断，成了村子的救命水。老几辈人开动脑筋，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把这支泉水分成两股。一股泉水贮存在高处碾压夯实的陂塘里，天旱时用于浇灌田地。一股泉水流进村旁的水井里，以解决村民的饮用及洗涤。水井是用石块石灰砌成，从不漏水，也未溢出，在全村人应用过后，仍然保持一井清清的泉水。母亲身体不好，只能靠父亲一人在农业社劳动挣工分养活全家。父亲虽然只有40多岁，却显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衰老。
　　父亲见云鹏辍学回村参加劳动，不由得抓住他的双手，直流眼泪：孩子，我对不起你，都怪爸爸没有本事，挣不来钱，耽误了你的前程。
　　云鹏的眼眶里汪满了泪水，安慰着父亲：爸，这咋能怪你呢？为了供我们兄弟二人上学，为了给母亲治病，你长年劳动，累弯了腰，熬白了头。现在，我长大了，也该撑起这个家了。
　　父亲伤心的：孩子，你才15岁呀，正是求学上进的好年华，我怎么忍心让你辍学回家参加劳动。
　　妈妈用拳头使劲地捶打着患风湿病的双腿：唉，都怪我这双腿，不争气，下不了地，干不了活，给家里添补不上。
　　云鹏扑过去，抱住妈妈，声泪俱下的：妈，别这样自责，你每天辛辛苦苦地操持家务，够劳累的了。你别担心，我不上学了，还有俊杰呢。俊杰聪明，比我念书更有出息，更有前途。再说，我在生产队里劳动，把身体练得棒棒的，过上两年，我就去参军，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看着家里人这个样子，俊杰也很激动。他是个老实孩子，今年刚满12岁，不善于言谈，他紧紧地握住哥哥的手，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转，纵有一千句、一万句感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漫山遍野的杏子也黄了，云中村成了一个金色的世界。正是夏收大忙季节，山坡上的家杏顾不上采摘，队里便根据杏树大小、结杏多少、社员每户人口多少把杏树分配到户。这正适合了社员心理，全家出动，一天之内便把杏子采摘精光。云鹏一家把杏吃了个肚儿圆，连饭也不要吃了。母亲不停地叨叨着：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杏子可不敢多吃啊！......
　　山里面的野杏就顾不上管了，只等夏收过后杏子落地腐烂，勤快的人进山拿锨抹去杏肉，捡回杏核取出杏仁卖钱了。
　　正是小麦成熟季节，由于担心受到大风、暴雨的影响，必须抢时收割，“龙口夺食”。这时县上全力以赴支援夏收，中小学一律放忙假，家在农村的学生回村割麦。正所谓，春忙夏忙，绣女下床。
　　云中村的土地多是坡地，小麦成熟得早，而且集中，三两天里便一片金黄。割麦是一个又苦又累的活儿，头顶着烈日，弯着腰杆，每割一镰麦子，都要花费力气。到后来，汗流如注，腰酸腿痛，可望着面前一大片金黄的麦子，还得坚持割下去。干惯了磨洋工活路的社员，谁愿意出大力气割麦子？根据往年的经验，小麦要收割得快，就得实行包工，而且割一亩麦的工分要定高一些，以此来调动社员的积极性。
　　吃了晚饭，弯弯的上弦月把银色的光辉洒满院子，父亲取出前几天在集市上买的专门用来割麦的“刃片”，在磨石上磨着，刺啦刺啦的声音预示着明天割麦激烈的战斗。云鹏等得心急，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块磨石，也学父亲样儿磨着刃片。碗里盛着水，往磨石上洒一点，然后把刃片在磨石上移动着去磨，一会儿就磨了四个刃片。俊杰嘻嘻地笑着：爸，还是我哥的力气大，已经磨了四个刃片，你才磨了一个。
　　父亲并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说：四个是不少，可是不是磨利了呢？
　　云鹏认真的：爸，锋利得很，我一个一个试验过的。
　　父亲说：你是怎样试验的？
　　不等云鹏回答，父亲从墙缝里取出一团头发，那是妻子梳头脱落的头发，父亲抽出一根头发放在刀刃上，俊杰说：别急，我去取手电筒，看得清楚些。
　　俊杰取来手电筒，强烈的白光照射着那根头发，俊杰使劲地朝着头发吹了口气，那头发便断掉了，而父亲手里还拿着剩余的半根头发。俊杰高兴地：吹毛断发，爸磨的刃片真锋利。现在，该试验我哥磨的刃片了。头发宝贵得很，就用剩下的这节头发试验吧。
　　云鹏取出他磨的刃片，父亲把头发放在刀刃上，俊杰使劲地吹去，那头发却没有断掉。云鹏说：俊杰，你闪开，我来吹。
　　云鹏走到跟前，朝刀刃上的头发使劲吹去，头发竟然断掉了。于是，云鹏把他磨的其余三个刃片一一试验，一个能够吹毛断发，两个不能吹毛断发。这时，父亲才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干什么事情都要老老实实地，不能哄人，哄人其实是在哄自己。用你磨的刃片去割麦，用不了多长时间，刀刃就钝了。用我磨的刃片割麦，至少可以支撑半晌。
　　俊杰疑惑的：爸，这就怪了，一样的刃片，你是磨，我哥也是磨，为什么效果大不相同呢？
　　父亲略一思索：嗨，孩子，说老实话，像你们一样，我也年轻过，我也心浮气躁过，我也在小学的厕所里拉过几年屎，多少知道点有关角度的知识。我磨刀时，刃片和磨石之间保持很小的角度，大概五六度吧，磨锋利的刀刃比较宽，割麦就耐用得多。可是你哥磨刀只图快，刃片和磨石之间角度比较大，估计也有二十多度，磨锋利的刀刃只有窄窄的一点点，割麦自然不耐用了。何况，这样磨刀，会出现卷刃，反而不锋利了，这就是老师常说的话，欲速则不达。试验刃片时，为什么有的锋利，有的不锋利，原来有的刃片已经卷刃了。
　　这时，母亲步履艰难地走到房门口，扶住门框说：娃他爸，你多大了？娃多大了？你浪费了多少年的粮食，才会磨刃片了，在娃跟前，有卖派（炫耀）的啥呢？
　　父亲不吭气了，拿过一个刃片使劲地磨着。云鹏也像爸爸那样，让刃片和磨石保持小角度地磨着。母亲喊着俊杰休息去了。云鹏默默地磨着刃片，认真地思索着父亲的话，老老实实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做人，不能哄别人，更不能哄自己，许久许久......
　　第二天，天麻麻亮，母亲便悄悄地起床，到厨房做饭。其实，农村人的早饭很简单，馏一锅黑面馍，熬半锅玉米糁儿，切一点咸菜就行了。父亲前几天赶集，买了几个刃片，看见蒜薹又长又嫩，十块钱三斤半。他兜里只剩十块钱了，他伸手把钱摸了又摸，在卖蒜薹的摊子前转了又转，最后咬了咬牙，下决心掏出钱来买了蒜薹。现在，一家人咬着馒头，就着腌制的蒜薹，便觉得特别的有滋有味。俊杰动作很快，伸着筷子不停地夹着蒜薹，云鹏说：俊杰，你慢一点，让爸妈也尝尝鲜。
　　母亲别过脸去：别拦俊杰，你们多吃点，吃饱肚子，割麦才有劲呢。蒜薹是我腌制的，光是闻，光是尝，我也解馋了，再亏也亏不了做饭的。
　　母亲几句话，说得云鹏心里酸酸的。他匆匆地吃了早饭，戴上旧草帽，拿着镰刀、磨石，提着开水罐儿，把新草帽扣在俊杰头上，下地去了。
　　云鹏、俊杰和父亲来到地里，圈定了五六亩麦田，作为今天的奋斗目标。新上任的年轻精明的马队长走过来喊道：你们圈了这一大片麦田，可一定要割完喽。趁着地里有墒，明天这片地还要种谷子。
　　父亲说：没问题，我们爷儿们拼死拼活也要拿下这片麦田。
　　马队长说：这就好，这片地是五亩八分，就给你们按照六亩计算工分好了。
　　马队长走了几步又拐回来：工分挣得多，可一定要保证割麦的质量，麦茬要低，抛撒的麦子顺手捡起来，......还有，还要，注意质量，好了好了，你们赶快割麦吧，呵呵，嘿嘿......
　　马队长走远了，父亲望着他的背影：好人啊，可惜......
　　父亲不说了，云鹏、俊杰埋头割麦，也不去追问。云鹏好像要显示男子汉气魄似的，挥动镰刀一路砍杀过去。有了前几年割麦的经验，加上他聪明好学，所以他割麦又快又干净，麦子捆得也紧凑。割了一会，云鹏走过来看俊杰，俊杰正手忙脚乱，割得慢不用说，地上抛撒的麦子到处都是，麦捆也是松散得很。柱儿没有批评俊杰，俊杰今年才是第一次割麦呀。云鹏只是随手捡起地上遗落的麦子，带有示范性地一边挥动镰刀割麦，一边用镰刀把割倒的麦子搂到左脚跟前，左脚顺便带着麦子向前挪动半步。如此挥镰割麦三次，然后抓一把麦秆，把靠麦穗的一头绾结起来放在地上做要子，把割倒的麦子放在上面，就可以捆起来了。云鹏告诉俊杰，麦子要放整齐，不够一捆的话，再割一些麦子。云鹏做着示范动作，两只手抓住要子的两头凑拢，左膝盖压紧麦子，然后把要子的两头绾在一起，把麦秆头塞进要子里，麦捆便显得十分紧凑。云鹏抓着麦捆往地上一竖，麦捆便直直地立起来。他告诉俊杰，麦穗朝上晒太阳，碾打脱粒容易些。
　　父亲看见云鹏耐心地指导俊杰割麦、捆麦，感到十分欣慰，咳，云鹏今年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