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十七）

　　“松涛君，还犹豫什么？快点呀！”芳原摇撼着松涛的肩膀，眼睛里尽是哀怜与恳求的神情。
　　眼前这个女人虽是残花败柳之身，但也确有楚楚动人之处。如果是你，远离家乡，身处穷荒僻壤，举目无亲，有这样一个女人主动委身于你，并且带给你一生享用不尽的金钱，愿意和你远走高飞，共度余生，你将作出怎样的决定？这时的松涛一时心有所动，但不是因为女色和金钱，而是因为芳原的凄苦身世打动了他的侠义心肠，想要将这不幸的女人救拔于苦海之中。
　　“芳原夫人，请您冷静一下好吗？您坐下听我说。”松涛把她强按坐下，面对满面泪痕的芳原，真挚而不无感情地说，“夫人，我很同情您，愿意尽我所能帮助您，可我现在不能作这个决定，请给我时间考虑好吗？”
　　“这么说，你不拒绝我，是吗？天啊！”芳原拭去泪痕，破涕为笑，“谢谢你，这我已经很知足了。告诉我，我哭得很难看，是吗？”芳原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羞涩。她把装着黄金的皮箱盖上，放好，拉住松涛的胳膊：“走，我领你去看一个地方，希望能让你提早下决心。”
　　松涛拾起地上的拐杖给芳原，两个人向外走去。
　　走到院中，只听“呼”的一声响，仓房的板门“咣噹”一声敞开，从里面扑出一只黑黄色的大狼犬，松涛本能地向后一纵，狼犬项上的铁链哗啦一声被绷直，狗嘴巴离松涛大腿只有一尺远。松涛这时方才明白那双暗中盯着自己的眼睛，原来是它。
　　“三郎！”芳原慌忙举起拐杖，喝住狼犬，抱歉地说：“都怪我，怎么忘记了这个家伙，你没事吧？”“好凶的一条狗！”松涛赞叹道。“你不是有一张会卡吗？拿出来让它嗅一下，以后它就不会咬你了。”“啊？”松涛觉得新奇，但还是掏出卡片，送到狗鼻子前边。狗嗅了嗅，果然性情温和下来，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愧地望了望松涛，摇着尾巴，回到板门后边，自己用爪子把门关上了。“真是一条好狗！”松涛十分赞赏地啧啧夸奖道。
　　“这是一条军犬，在日本训练过的。”也许是被狗一惊，芳原有些兴奋，谈兴很高地一边走一边介绍三郎的来历。据说，它的父亲是普鲁士狼犬黑克，母亲是日本山地狗黄獒，同一胎生了三只狗崽，后来在犬训基地苛刻的训练中夭折了两只，惟有最小的这只经过生死磨练，造就了一只忠诚、冷酷、嗜血成性的凶猛无比的军用犬。战争爆发后，曾经跟随主人转战东南亚各地，在战俘营、采矿场、特高课等各种地方服过役，杀人竞赛中创造过15分钟内连将6个人开肠破肚的记录，获得了地区长官的褒奖，后来在一次美军的轰炸中受伤，痊愈后随它的主人一起被派调来“参研会”。
　　“虽然是只狗，却没有给大和民族丢脸啊！”芳原的脸上挂着满意而欣慰的笑容，眼睛里流露出颇为自豪的神情。松涛敏感到，似乎她不是说狗，而是在说自己。
　　“那么，它的主人是谁呢？”松涛心里有些不快地问。“它的主人就是，噢，就是那个古垣大佐呀，你见过的，是吗？”芳原看了一下松涛的眼睛，又补充道，“就是那个丑八怪，日本军国主义的鹰犬！”
　　“您要带我去哪里呢，夫人？”
　　“快了，快了，就在前边，就这。”
　　芳原所指的，是与农舍院门隔路对面不远处的一小片林中空地，四周树木稀朗，阳光充足，虫鸣声此起彼伏。
　　“松涛君，你能看出这儿的草皮和别处有什么不同吗？”芳原指着空地的中央问。松涛对那里仔细辨认，发现大约3米圆周以内的野草，大都外围的老叶多半枯死，只有中心的茎叶还保持着绿色。而且整块草皮并不连贯，有许多地方露出浅黄色的新土。
　　“我猜，这下面一定埋着东西。”松涛不假思索地说。
　　“你很聪明，很直率，我喜欢。松涛君，你对这里面的东西感兴趣吗？”听得出来，这个女人在一步步地诱导自己，松涛不由得产生了戒备之心，于是装做很冷漠地说：
　　“如果是金银财宝的话，我一点不感兴趣。”
　　“可是如果是中国人在里面呢，就是这家农户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
　　“那又与我何干？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你也是中国人啊，日本人杀害了你的同胞，你还要为日本人效力，你知道‘参研会’是个什么机构吗？它是个战争机器！它要靠科学手段生产出成千上万的日本士兵，把他们投放到世界战场上去，屠杀各国人民，包括你们中国人！你知道这家十多口人是谁杀死的吗？就是‘参研会’的人，他们需要这个地方做基地，所以就消灭了这些潜在的敌人。松涛君，你还迟疑什么？快带我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芳原的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自然打动了松涛的爱国之心，点燃了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残暴罪行的满腔怒火，但一种本能的警觉让他怀疑，说出这番话的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女人吗？这多么像是一位政治宣传家的精彩讲演啊？他在脑海里迅速回映见到芳原以来的每一个细节，立即缕析出几个无法置疑的疑点：第一，这样一个孤苦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金子？第二，如果这些金子是“参研会”的科研资金，怎么会轻易交给一个心存叛逆的人保管？第三，既饱受战争之害，为什么赞美那条狗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流露对残暴行径的赞许？第四，一个普通的日本女人为什么会对战争有那样正义精辟的政治见解？
　　这样一想，他就自然忆起今早晨山本跨过门槛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于是，松涛的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清楚知道自己无疑遇到了一个十分精明的特工高手，险些中了她设下的圈套！
　　这样看来，这一切都是一次远未结束的考验。松涛决定与芳原周旋下去，最终摸清“参研会”的底细，伺机有所作为。
　　“松涛君，还想什么？难道不相信我的话吗？你可以挖一挖这个地方看，就知道我不会骗你的。你等着，我回去取一把锹来。”
　　“不，”松涛阻止芳原，“夫人，不用挖，我相信您所说的，您所给予我的宝贵感情也没有半点虚假，我会像对待初恋的爱情那样把它珍藏在心底。可是，请您理解和体谅一个未曾拒绝接受您感情的男人，如果现在按您的要求去做，这个男人就会被人指着脊梁说：这是个贼。而且让我的恩师山本博士如何向上交代呢？”松涛说着，对自己也觉得好笑，怎么真演起戏来了呢！所幸芳原并没有发觉有何异常，反而听得很舒服，真的被唤起了那种初恋的感觉。于是就在一种幻想的甜蜜感中脉脉含情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尊重松涛君的选择，留在这里，让我们在今后的日子里相互安慰，彼此关照吧！”说着挽起松涛的手臂，“走，我们回去，午后我带你参观咱们的基地。”两个人相挽着向回走去。
　　一个小旋风从空地上骤然而起，卷起沙尘和枯叶，急速旋转着，刮过俩人身边，顺着车道远去了……
　　下午，松涛跟着芳原走进“参研会”科研基地，这实在让他大开眼界，惊叹不已。谁会想到，这个神秘的基地就深藏在农舍后边大山的腹部——一个纵深数百米、纵横交错、结构复杂、变幻莫测的石灰岩天然溶洞之中。而它的入口配备着电动拉门和自动识别系统，就在凶神似的三郎所在的仓房的地下。
　　基地的基础设施已经完工，设备安装也已经接近尾声。基础设施包括实验室1至5，还有操控室、指挥部、安全室、发电厂、储藏室、休息室、餐厅等，一应俱全。把照明系统的开关打开，你就会惊讶于自己身处一个迷幻般的科学迷宫之中，为大自然最神奇的溶洞景观与世界最先进科学技术的完美结合而赞叹。基地空无一人。据芳原说，全部人马都外出购运首批生物原料，这些生物原材料一旦安全运抵，这个被关东军司令部命名为“2113工程”的战时特别军事项目就要正式启动了。
　　“这么浩繁的工程，需要很多人力吧？”松涛心有所思地问。
　　“是呀，全靠2113旅团工兵营鼎力相助呀！可惜因近日战事吃紧，这个旅团已经奉命调回本土了。所以，余下的工程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听了芳原的话，松涛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基地人员全部去购运原料的原因。
　　“小心！”芳原突然拉住松涛，“这里有一个无底洞。”松涛停住脚步，看见在隧道尽头昏暗的灯光中，地上有一个水井口大小的黑窟窿，他小心地走近洞口向里面探看，只见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屏息静听，似乎有极细微的淙淙流水声。
　　“这里应该安上围栏，太危险了。”
　　“是呀，起码应该作个标识，这要是掉下去，想要活命，是绝对不可能的呀！”
　　从地下出来，天色已近黄昏。芳原一边与松涛谈论对基地的观感，一边准备饭菜。吃过饭，夜幕已经低垂了。
　　芳原从里间拿出被褥，在南炕上细心铺好，温婉而不失妩媚地道过“晚安”，就进到里间，拴上门，独自休息了。松涛没脱鞋就头朝炕里仰面躺下，望着横着棚杆的顶棚，回想这一天里的经历。
　　窗外，已经起了风，不知什么东西被吹得“啪啦”、“啪啦”地响，乌云从天边聚拢过来，带来了闪电和雷声。风停了，不一会儿，零星的大雨点砸在院子里劈啪作响，接着又起一阵风，就下起了瓢泼似的大雨。风更猛了，挟裹着如注的暴雨在院子里扫过来荡过去，不时地扑打房门和窗户。人耳朵里满是风声、雨声和四周山林发出的有如千军万马奔腾怒吼的响声。松涛觉得自己的内心也充满了大自然的愤怒和不安。
　　雨，时大时小，下了很久，渐渐转成淅淅沥沥的细雨，漆黑的夜也安静下来。松涛觉得一阵睏倦袭来，便蒙蒙眬眬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点异样的响动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熟睡中的松涛想睁开眼睛，但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眼皮怎么也抬不起来。在无奈的焦急中觉得黑暗里有一个白色的躯体正摸索着靠近过来，很明显的左腿的下部少了一截。急切里他使了个猛劲一下子坐起来，终于睁开了睏涩的双眼，急目瞪视这个有如鬼魅的女人。
　　可是，屋子里空荡荡的，眼前并没有这样一个女人。松涛听得见自己慌乱的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原来是一幕噩梦！看看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月朗星稀，室内也有了微弱的光亮。这一惊，睡意尽失，看一下手表，刚好凌晨3点，就又合衣睡下。心想，这一宿芳原没有什么动静，看起来她并不是个放荡的女人。这倒可以反证她白天的举动全是演戏，包括她令人同情的悲苦出身都有可能是出于编造。看来我白天对她的判断没有错。那么，这个擅长演戏的女人在“参研会”中担当着什么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