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十三）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狗血不好使，什么血好使？什么血好使？你……你……我要吸你的血！”易北风十指深深抠进毛头双肩，两眼疯狂，把喷着血沫的大嘴里两排染血的门牙向毛头的脖颈凑过来。
这时的毛头，惊恐万状，两手使出吃奶的劲推拒师傅那逼得越来越近的血腥的嘴巴，同时带着哭腔哀求：“师傅，别吸我血！师傅，别……”这时在易北风的眼里，掐在手里的徒弟和那只鸡以及那只小狗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它们的血管里一样都是他迫切需要的血，它们的叫声也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吝啬自己的血而已，这更激发了他必欲取之的疯狂。可怜毛头稚嫩的小小身躯，如何抵抗得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尖利的牙齿咬住，接着一阵巨痛由脖子传到全身，清楚听见师傅的喉管里发出吞咽的“啯啯”声，他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量，身体软软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在他模糊的眼里，看见那小狗已经站立不住，后腿坐在地上，眼含恐惧，对着易北风“汪汪”地一声接一声地吠着。
突然街上传来一阵摩托车声，似乎戛然停在院门外，紧接着房门被骤然拉开，闯进来一个着西装系领带的男人，他戴着白色的线手套，一手提着文明棍，一手捏着一方白手帕掩着鼻子，两眼射出锥子一样锐利的目光。在他的身后跟进四个荷枪的人，其中两个是中国警察，两个日本宪兵。易北风虽然看见来人，但并不松口，一边瞪着血红的眼睛斜视几个不速之客，一边仍在贪婪地吸着。进来的五个人一霎间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小狗的吠声打破了沉寂，西装男人眼珠一转，目光从小狗身上又回到易北风身上，他用手杖柄点指着易北风说了一句生硬的中国话：“吸——血——鬼？”又吩咐一名警察：“去，叫他把小孩放下，回答我的问话！”
那个警察端着枪走上去，用枪管挑着易北风的下巴：“易驼子，把小孩放下，太君要问你话，快点！”易北风这才松开口，把两手放开，毛头腿一软，一摊泥似的伏在地上，小狗立即栽栽歪歪地走过去，用舌头不住舔他脖子上的伤口。
西装男子指着小狗问：“我家小狗，你的，偷来的？”易北风不说话，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歪着脖子瞪着眼睛对着西装男子，男子以为他默认了，又问：“这孩子也是偷来的？”易北风将脖子扭两扭，仍然不吭声，只翻愣着血红的眼珠子。西装男子又问：“哟西！这么地干，全是为了吸血？”易北风脸上露出不耐烦。男子又问：“你的，已经违犯了法律，要坐牢的，你的知道？”易北风的两眼和身体都露出狂躁。男子又问：“你的，吸血有什么用处？为什么？”
这时的易北风一定失去了理智，他双脚一跳，出奇敏捷地抓住男人的两臂，大声喊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告诉你！你有血没？你的血好使不？”说着竟去咬那男人的脖子。看来这男人会功夫，他把双手从易北风两臂中间插上去，往两侧一翻，就摆脱了对方，同时单脚一蹬，就把易北风踹个腚蹲儿。
易北风怒不可遏，挺起身大张两手又扑过去，西装男子大吼一声：“死了死了的！”几乎同时，两名日本宪兵手中的枪响了，易北风被击倒在地，血从伤口溅射而出，一下子就流了一地。
“唉！”讲到这，袁伯伯感慨地叹口气，“我师傅就这样死了。虽然他吸过我的血，但是想起来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早就饿死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了，而且从那以后，再也不必为衣食犯愁，也全亏他传我的技艺。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当想起他的时候，越发相信人世间存在天理报应这回事。师傅为练武功吸人的血，那是天理难容的，结果他自己流干了血而死，这不是报应不爽吗？因此我虽然大半生从事那取人钱财的行当，但我有一条原则，也要求徒弟，那就是非不义之财，绝不苟取分文。一生做事要无愧于心。”
我问道：“师傅死了以后，那你怎么办呢？”袁伯伯顿了一下，说：“师傅的死，又给我带来了一次重大的人生转机。”
随着他的讲述，我们又一起回到过去的岁月。
易北风死后，毛头就被西装男子带走了。后来知道，他叫山本，是位日本医学博士，和妻子一起在城中开了一家诊所，名字就叫“山本医院”。他妻子王淑贞，原是中国留日学生，后来嫁给她的老师，一同回到中国。他们有一个七岁的女儿惠子，是在日本生的。诊所的后院就是山本家，院子很大，有树木花草，凉亭假山，好像一座小花园。北面五间正房，是一家的生活用房，西边还有三间厢房，是山本的实验室，他除了日常的医疗工作，还进行着自己的科学项目研究。这次因为自己家丢了小狗，好多天不见，后来听人说有个孩子带只白色小狗在街上走，有人见进了“易驼子”家，所以叫了警察和宪兵去找，果然逮个正着。不想打死了“驼子”，见毛头无依无靠，颈上带伤，就带回去治疗。
毛头被带回去以后，就被关在实验室里隔离起来。山本原以为给毛头的伤口处置一下，不发生感染，再调理饮食增加营养，通过自身再生机能把失血补上，就没问题了。然而始料不及的是，不久在毛头身上就出现了狂犬病的症状，很快发展为经常地狂躁不安，使得山本不得不把他的手脚固定在一个实验用的密封舱底座上。
做为医学博士，他清楚这孩子无疑是被判了死刑。他不由回忆起易北风临死前的表现，可以断定，他一定是因为吸食狗血而感染了狂犬病毒，才变得那样狂躁而失去理智的。
面对这一挑战，更激发了他科学攻关的斗志，届时他正研究一个被命名为“天人交融”的科研项目，进行人体吸收宇宙暗能量的实验，他想用毛头做首例人体实验，用中国的俗话说，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但还有几个细节没有敲定，所以他除了必要的医疗活动几乎不分昼夜地在实验室里紧张工作。
一天夜里，山本给毛头用了镇静剂刚刚坐下，就听到几下轻轻的敲门声，随之传来山本夫人温柔的声音：“山本君，快开门！”山本拉开门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妻子，见妻子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快来看，这是什么？”
她把书放到桌上，两个人一起坐到桌边椅子上。在台灯光里，山本看清这是自己从易北风那儿拿回来的那本莫名其妙的书，已经被水打湿，他微蹙双眉，露出研究家的目光：“咦？这是怎么回事？”
山本夫人急促地说：“这是你从外边带回来的那本书，我夜里睡不着就拿来翻看，不小心碰翻水杯，慌忙拎起书擦干桌子，再看书已经被打湿，却无意中发现书的封皮里藏着字迹。”山本听了急忙细看书的封皮，却仍是一张发了黄的白纸，不见什么字迹。夫人小心地扯起封皮靠近台灯：“要这样，看看！看见没有？”
山本惊喜地发现，在灯的映照下，被打湿的封皮里透出许多影影绰绰的字迹。他马上拿起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把封皮的夹层启开，一篇楷书汉字便清晰地展现在面前。夫妻两人几乎同声念道：“移精……换血……汤……”再往下看，都是些中草药的名子。
山本抬起头，拍了两下额头，兴奋地笑了起来，看着妻子喜形于色地说：“淑贞，你今天功劳大大的，你帮我发现了一个古老大陆的千古奇方，我要大大的奖赏你！”山本夫人看丈夫如此，她内心也喜悦，脸上焕发出青春的妩媚。山本乘兴把妻子揽进怀里，让两只乳房紧紧压在自己的胸脯上，嘴对嘴地一顿狂吻。过了一会儿，伸手关了桌上的台灯，相偎相拥着走出实验室去。
这时的毛头，正处于神志清醒状态，屋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和耳朵。他为师傅感到一阵难过：师傅啊，你怎这样命薄？这本书几乎被你翻烂，却愣没发现书中的奥秘，反倒因为误解书文含义而犯下大错，以至枉丢了性命。可怜的师傅，难道这就叫命吗？
第二天，山本在实验室又紧张工作了一上午，午后端来一烧杯中药汤给毛头服下，然后把缚着毛头的密封舱底坐推入舱内，拉上舱盖，栓好插销，仔细检查一遍以后，就按下电闸，随着仪表上红绿灯的闪烁，机器发出“嗡嗡”的轻微噪音。山本密切注视每一个仪表上指数的变化，一次次靠近密封舱，透过舱盖的有机玻璃细心观察舱内毛头的反应。偶尔摆弄一下某个旋纽。十分钟过去，机器运转平稳，他这才摘下口罩深深呼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擦鼻凹处的汗，看着机器坐在桌边椅子上稍事休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本看一下表，机器已经平稳运转两个小时，按着经过严密计算的时间要求，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停机开舱，那时就可以看到自己多年辛苦探索的科研成果了。一种对成功的期待使他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状态，时而绕着机器走两圈，时而坐下来畅想自己科研项目成功以后的美好远景。
忽然外边有人轻轻敲门。“谁？”山本有些不高兴地问。“我，老王，太太请你到前边去一下，有个难产病人她处理不了，很危急。”这个老王是夫人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山本家充当杂役，担负着全家所有的杂话。山本皱下眉头，看看表，估计还有时间，机器也不会有问题，就急急开门出去直奔诊疗室。进门见妻子正焦急地等着他，病床上仰卧着一个褪去下衣肚子鼓得像小山似的妇女。山本马上戴好无菌手套，对产妇作了紧急处置，又交代妻子几句，就匆忙回返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