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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族】飞虹街120号(28)

作品名称:飞虹街120号      作者:ran.t      发布时间:2008-10-25 18:13:41      字数:4246

唐晓玲豁出去了,大声说:“闲?来了一个月,除了大姐你闲,我们大大小小七八个人围着那帮龟孙子,白天服侍上面,晚上服侍下面,谁吃了你一口闲饭?就你那点儿待遇,别笑歪了人嘴巴!谁是公主?谁清高啦?谁该指派谁的?大姐你又不是你亲爷爷生的,怎么就比人家辈份高些,要说就说,要骂就骂?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老板娘说:“你是谁养的不关我事,你滚,立刻滚!”唐晓玲说:“滚就滚,你这儿有宝贝么?明天你把我这个月的工资叫叫阿红送来。你敢少我一分钱,我有本事一把火烧了你的‘壹壹’,掏了你的牛黄狗宝,自己上公安局去自守!”大踏步离去。阿红忙喊:“阿玲!”沈惠枫则追着唐晓玲走。
赶了一程,她和唐晓玲越离越远,她却还是艰难地跟在唐晓玲后面,气喘吁吁。唐晓玲浑若不觉,自顾自地往前疾走。走过一条街,向左折上另一条较小的街道,唐晓玲忽然停住:“你跟着我干什么?”
沈惠枫走上来说:“让我喘口气,慢慢说。”唐晓玲见她喘气急促,忙说:“你别吓我。”沈惠枫笑笑:“没事,走急了,歇会儿就好了。”一家名为“非主流”的时尚用品店门侧有一张供人休息的木头长椅。唐晓玲说:“上那儿坐坐吧。”自己先过去坐下。沈惠枫随着坐下。
唐晓玲说:“这么大年纪还逞英雄,在家带孙子不舒服些?”沈惠枫说:“孩子有人带总是好事,就怕没人管,或者开始管管,到后来就放弃了。”唐晓玲说:“少在这儿绕圈子说话。是我哥叫你来的吧?你们倒也神通广大,居然找得到‘壹壹’这种破地方。”沈惠枫说:“说句实话,我觉得你真是个好姑娘!”唐晓玲夸张地笑弯了腰:“我靠!你说笑吧?从两年前开始就没有人敢表扬我了。连老爸都给我气死了,还好姑娘哪?”她的笑容中有明显的苦涩。沈惠枫说:“世上的人,总是看表面的多。我今天看你说了那么两段话,就知道你有骨气,也有志气!那男的,你骂得痛快;那个老板娘,你敢摔了饭碗和她针锋相对,我在旁边看着都解气。你别以为我是要接近你,编了一套好话来哄你,我是确实觉得你好。你爸爸生前,一定不知道你的这一面。”
唐晓玲不再那么玩世不恭了:“凭这几句话,姓唐的叫你一声沈奶奶——你是姓沈的是吧?”沈惠枫微笑:“你还记得。”唐晓玲说:“怎么不记得?我这人恩怨分明。沈奶奶,我是不像人家说得那么不像人,可也不像你夸得这么一朵花儿似的。你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这一行也是青春饭,我也不会干到老。”她噗嗤一笑说:“就算我肯,人家也不要。”沈惠枫说:“我做了多少年工作,最怕你这样的:自己觉得很清醒,其实还是很迷糊;好象什么事都在计划里,就不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你自己也明白你吃的是青春饭,干嘛不找个行当,定定心心一心一计地过日子呢?我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对了也不算本事,说错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唐晓玲看着街道上的人流与车流,过了片刻说:“我知道您心眼儿好,也是为了帮我……”她把“你”字改成了“您”:“不过您指的路,不见得是我想走的。”沈惠枫说:“那你想走什么路呢?只要是正路,‘关工委’绝对支持。经济上有困难,还是其它方面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提。能解决的给你解决,一时没法子的,你先干起来,再慢慢地想法子。”唐晓玲站起来挥了挥手:“不用啦,您忙正事去吧,别在我身上白费劲。”沈惠枫诧异道:“正事?你这不是正事吗?我不是找你闹着玩儿的。”唐晓玲侧过头去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你这位奶奶还真缠人。人家不用你帮啊!”说着走了。沈惠枫随即起身。

姜敏在夜色中走来。一辆早就停在楼下的轿车“嘟嘟”叫了两声。驾驶室玻璃窗自动摇下,黄北明伸出头来。
姜敏站住了。黄北明说:“我买了两张音乐会的票,上次想提前给你送来,正碰上林小勇打人的事,一混就忘了。”姜敏意外地说:“今晚?”黄北明说:“是啊,我也是中午才又想起来。”姜敏说:“你怎么不先来个电话?”黄北明问:“彤彤呢?”姜敏笑了:“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知道你是有意先斩后奏,搞突然袭击。”黄北明也笑:“你别告诉我你不去。”姜敏说:“说真的,你不用对我……们这么……这么周到。”黄北明说:“我也说真的,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够。”沉默了一会儿,姜敏说:“自从李达成有了别的女人,我的心也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跟黄北明敞开心肺,而不是像从前只是一味地躲闪。她说:“你这么优秀,又善解人意,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女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黄北明说:“我们不谈抽象谈具体,今天这个大型民族音乐会是中央民族乐团演出的,一张票三百块钱。你要不去,等于浪费了六百块。你不是一向反对浪费的吗?”姜敏听到“中央民族乐团”,眼睛一亮;听到“浪费”,又脸色一暗,想了想,终于说道:“好吧,可是……还来得及吗?”黄北明兴奋地说:“快上车!八点钟才正式开始呢!”
他们急急赶到大礼堂门外,急急走进大门。里面豪华典雅,人头济济。黄北明引着姜敏找位置,嘴里念着:“3区4排,3区4排……找到了!”两人找到座位,相邻而坐。黄北明把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袋打开,拿了一瓶罐装的乌龙茶给姜敏。
姜敏说:“现在的茶也不用煮,也不用泡,也跟果汁似的贮在易拉罐里了。”拉开拉环,放到黄北明手中的塑料袋里,喝了一口说:“味道还好。”黄北明说:“我问过彤彤,他说你喜欢乌龙茶。”姜敏笑道:“这丫头里通外国。”黄北明笑了:“你别怪她,是我威逼利诱,她才招的。其实红茶绿茶性子都冷,而乌龙茶温和,口感也好。你喜欢这个,证明你会保养。”姜敏略带沧桑地一笑:“还保养呢,都老太婆了。”
黄北明正要反驳,舞台上大幕拉开,一人走出,是个风度翩翩的老者。他后面坐着乐队。老者向台下鞠了一躬:“亲爱的观众,感谢您的光临。请在演出前关闭您的手机、呼机,以免发出响声;请不要在演奏过程中发出声音,给您和他人营造一个良好的聆听环境。衷心谢谢您的配合!”又鞠一躬退下。
乐队有男有女,着装整齐雅洁。指挥上场,管弦乐《喜讯》响起,随后是模拟鸟鸣的《新编百鸟朝凤》。
姜敏专注地听着看着。黄伟明也在专注地听,但有时,他会不由自主地瞥一下姜敏。姜敏低头吃力地看一下节目单:“《喜讯》,《新编百鸟朝凤》,下面是……”黄伟明探头过来指着一行字说:“是《卡门序曲》。”两人的头不知不觉中挨得很近。

唐晓玲在《卡门序曲》中行走,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街道右侧有两家洗头房,一家灯光明亮,大开门户,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人走来走去;另一家关着门,拉下门帘,暧昧的粉红色灯光穿过薄薄的门帘透出来。唐晓玲只是看了一下,并没有停留。
走到一家“麦当劳”门前,唐晓玲终于停下来。不一会儿,沈惠枫也走过来。唐晓玲说:“你不用下班,也不用回家?”沈惠枫说:“我要享福,就不会自己到现在的单位了,还争什么上班下班呢?”唐晓玲说:“我知道革命为什么会成功了。放着你们这群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脾气,只要是个人,没有不害怕的。我投降了,请你吃饭吧!”沈惠枫微笑道:“傻话,怎么能用你的钱?找一家小吃店,我请你吃吧。”唐晓玲敏感地说:“我的钱怎么了?你嫌我的钱脏?”沈惠枫沉着地说:“我要是这么想,我还会跟着你吗?”唐晓玲笑笑:“那倒也是。那你是帮我省钱了?”沈惠枫说:“你年纪做我孙女儿还差不多,你就当孩子跟着大人吃东西罢。”唐晓玲一乐:“随便。”
他们到小吃店里点了几个家常菜。唐晓玲又要了一瓶矿泉水。她说:“肯跟我正儿八经吃顿饭的人也不多了,我爸活着他也不会愿意。我妈跟我像地下党似的,通个话也偷偷摸摸的,吃饭就更别提了。”沈惠枫说:“唐汉和呢?”唐晓玲说:“他?老好人一个,从前我就笑他,连发个火都不敢发痛快了,现在,他就安安心心卖他的水果吧。”沈惠枫说:“其实你父母和哥哥也是苦在心里。拿你爸来说吧,要是不在乎你,他干嘛老生你的气?”唐晓玲沉默了一下说:“您把他太美化了。他是嫌我坏了家风丢了他的人,不希望我回家。幸亏我识相,离得他远远的,不然他早就大义灭亲,一刀宰了我啦!”她顿了一顿说道:“我这辈子就谢他一件事:我给人玩了,他冲到人家门上去讨说法。”一笑:“跟秋菊似的。”
沈惠枫说:“哪,你也知道要谢他了,哪有做爸爸的不疼自己的骨肉。”唐晓玲说:“那倒也说不定。两年前我谈了个男朋友,我怀了小孩,他坚决不认帐,那孩子就不是他的亲骨肉吗?连流产他也没来。他倒不是怕丑——有那么要脸也不是他了;他是怕负责任。”
沈惠枫很注意地听着,并不插话,只挟了一块茄子到唐晓玲的碟子里。唐晓玲显然留意到了这一细节,望望沈惠枫,眼里第一次有了温和。她拿筷子拨着那块茄子,继续说下去:“我干脆全跟你说了吧,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大半要怨他。我跟他谈恋爱那会儿,还是个黄花闺女——你叫我‘姑娘’,其实那时候才名副其实哪——要照电视里的说法,那是我的‘初恋’。”她用嘲弄的语调说这个美好的字眼。“我这人是个死心眼儿,心想既然跟了他,也就没其它心思了,就跟家里说了。我爸妈开始都不同意,说他流气,说我年纪又小,不能这么早就固定了关系。我软磨硬泡的,二老才松了口。等我以为基本上差不多了,告诉那小子不管要等多久,这辈子我是非他不嫁,他平常那张抹了蜜的嘴突然变了味,劈头盖脸给了我一顿骂,说大家还未成年,空谈没有意义;又说他这一世也不要结婚,女人最靠不住。这下子好,我们家一下子成了亲戚朋友的笑柄。有个一向关系就不大好的邻居当面说我自做多情,我给了她一个耳刮子,这一巴掌打出去,我的名声更完了蛋。流产的时候……”她停下来搛起茄子塞到嘴里,狠狠地嚼着,又“咕冬咕冬”喝了几大口矿泉水。
沈惠枫说:“慢点,别喝那么猛。”唐晓玲放下矿泉水说:“流产的时候他也不来露个面。其实从我告诉他我有了孩子、想要将来和他结婚他就开始躲我了。我爸千不该,万不该,不听妈和哥哥的劝,为这事一路吵到人家门上,嚷得一条街都知道了。还教授呢,还知识分子呢,真要面子也不用这样去要啊。这个糊涂老子,我真没话说他!我那个‘公公’说愿意赔偿,我爸差点把他打一顿。不过呢,我知道那一回他心里是疼我的……”忽然笑了:“妈的,疼也不是这么个疼法。”沈惠枫说:“你爸爸是有好心没有好方法,这一闹,越帮越忙,人家更有得说了。”唐晓玲说:“您这话到位!他有您一半儿这么有头脑,我也就念‘阿弥陀佛’了。闹了一趟,除了他们家也丢了一回脸,男朋友本人就从此不找我了,大概又做旁人的男朋友去了。这事儿对我打击挺大的,我就觉着感情这东西不值一文钱,说得再好听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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