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前朝遗孤

　　陶昌又一个人行走在戈壁、沙漠、沼泽、盐碱地、草原。数日之后，路过了那陵格勒河，一条季节性河流，此时的河水少，纵马飞过。
　　当陶昌忍受着这极端气候，忽然前面闪现一个影子，难道是狼？骑在马身上，无须害怕，只需高度警惕。好像是人，又有点不像，判断不定时，让陶昌极度紧张。这人么，个子应该很高，眼前的却这么矮，不会是传说中的野人吧？
　　陶昌壮着胆继续前行，那个野人一头栽倒地上，起不来了。陶昌走到跟前看，却原来是个小孩，已经昏迷。
　　陶昌说：“这孩子疯了，走这个鬼地方。要不是为了找王母，我打死都不会来。”
　　陶昌就地生堆火，抱着他让他取暖，看到有些气色，摘些黑枸杞过来，放入他的嘴里。他开始蠕动着，咽了下去，后来睁开眼，睁大眼睛看着他。
　　陶昌说：“小孩，你怎么了，一个人到这里？”
　　他说：“你是谁？”
　　陶昌说：“我是路人，你来到底为了何事？”
　　小孩说：“来找父亲，父亲来找金子，几月过去了，生死未卜。”
　　陶昌说：“你父亲是谁？”
　　小孩说：“陈忠君。”
　　陶昌说：“他在争夺金子中死了，有时有财富未必是好事。”
　　小孩说：“爹。”他流下了眼泪，说，“这叫我怎么搞啊？”
　　陶昌说：“你爹爹不想卷入抢夺金子的纷争，但身不由已，大家都自私了，想自己多拿些金子，是无法置身事外的。如同藏羚羊不想卷入战争，但身不由己地被野狼蚕食。”
　　小孩沮丧着说：“父亲啊，你怎么离开我了？娘想你，我才只身一人来找。遭遇了多少困难，我都觉得不可能活着回去了。为什么到处充满杀戮？昆仑山那边，为了抢夺昆仑玉，也在打架了。”小孩痛哭，天地动容。
　　陶昌弄只野兔，烤肉，让他吃，恢复体力。
　　陶昌说：“我带你回家。”
　　小孩感激地点点头。
　　后来得知小孩子叫陈元亨，他母亲叫沈倩华。
　　陈元亨带路，他们到了格尔木。沈倩华将他安顿下来，热心照顾，让陶昌很感动。
　　陶昌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直言不讳说了经过。沈倩华得知夫君死去，痛不欲生。
　　陈元亨娘的口音，让陶昌觉很熟悉。
　　陶昌问：“你是建康人吗？”
　　沈倩华说：“是的。你像衡阳的？”
　　陶昌说：“很靠近，但我是武陵人。建康人为何到古羌地？”
　　沈倩华说：“自隋文帝派兵攻打陈国，杨广攻陷了建康城。陈叔宝和皇后沈婺华等皇帝皇后以及宫内人被抓，之后被押往长安。大家生死未卜，人心惶惶。路上，一位隋军将士私自放走宫内的宫女和侍卫，要他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于是这些童男童女一路往西逃，经过了伏俟城。感觉生活在都城里不安全，继续逃，就到这个河流密集的地方落户。童男童女各自选择配偶，结婚育子，生活下来。”
　　陶昌说：“这么说你就是他们的后裔。”
　　沈倩华说：“没错，我夫君也是。”
　　陶昌说：“难怪你姓沈，他姓陈。记得陈朝末代皇帝是陈叔宝，皇后是沈婺华。”
　　沈倩华说：“是啊，我们从小入宫，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在出宫之后，男姓为陈，女姓为沈。我总哀叹建康人老是这么惨，从东晋建都开始，南朝一直与北朝打仗，内乱不已，朝廷更替频繁。曾经的淝水大战，差点被北族灭掉，幸好内部短暂团结，抵挡住苻坚的进攻。每一次战乱，建康人就会死很多。我们这些后人，本以为远离政治漩涡，会得到安全。可还是避免不了，夫君竟然离我们而去，这是为什么？”
　　陶昌说：“都是一个私字引起，万恶溯源归根为私。我知晓南朝的历史，当初琅邪王司马睿在建康城建立东晋（318年3月），建康城从此成为是非之地。司马睿曾经参加了八王之乱，在荡阴战役中打败，逃回封地琅邪。为避开时乱，谋求江南发展。长安的晋愍帝司马邺被汉赵围困需救援，他心怀鬼胎，不去救援；等到被杀害后，则称帝，可见人心的自私，可不顾及自家子孙的性命。后来，司马王朝被刘裕篡权夺位，建立刘宋。”
　　沈倩华说：“确实如此，当年晋宣帝司马懿本是魏明帝曹睿的托孤大臣，可是司马氏父子却辜负了曹睿的重托，发动政变诛杀大将军曹爽，篡夺了魏国的军政大权，而魏国第四任皇帝曹髦更是被司马昭部下杀死，到了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主政，干脆废黜魏元帝曹奂，自己当起晋国皇帝来了。最终自家也是如此结局，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陶昌说：“刘文帝开了刘宋皇室骨肉相残的先例，他毒杀彭城王刘义康，自己则被抢班夺权的台子刘劭杀死。刘劭才做了两个多月的皇帝，又被他的弟弟武陵王刘骏起兵攻杀。孝武帝刘骏杀了六个兄弟，其中曾支持他的竟陵王刘诞被忌恨。刘诞被迫起兵，孝武帝派人镇压，对广陵进行屠城。宋明帝为了杀皇室子孙立威，竟然杀了四个弟弟，十六个侄子（孝武帝的儿子）。后来宋明帝自己的十二个过继儿子则被萧道成杀死一般。”
　　沈倩华说：“宋齐梁陈四代南朝，在建康演绎了众多的悲剧。”
　　陶昌说：“到了齐朝，宫廷里仍旧上演同胞兄弟叔侄相互残杀，为了是那短暂的荣华富贵。萧昭业混乱，当了一年皇帝就被萧鸾杀死。萧鸾故意立萧昭业的弟弟萧昭文为帝，几个月后又杀死萧昭文，自己称帝，史称齐明帝。萧鸾是齐高帝萧道成的侄子，由萧道成养大。称帝后，唯恐齐高帝和齐武帝的子孙来夺帝位，将齐高帝19个儿子中在世的8个儿子都杀死，齐武帝23个儿子中在世的16个也被杀光。权臣萧衍乘机而起，攻杀他的继位者萧宝卷，并将他几个还在世的儿子杀死。南朝齐代的最后一个皇帝和帝萧宝融将齐朝的统治权转交给他的同族梁王萧衍，萧衍正式在建康称帝，将国号定为大梁。萧衍是在齐东昏候萧宝卷当政时由荆州起兵反抗萧宝卷的统治的，经过两年的战争，萧衍的军队攻入建康，杀掉萧宝卷，改立萧宝融为帝。当然，立萧宝融只是萧衍在代齐称帝前的一个必要的缓冲阶段。没过一年，萧衍就建立了梁朝。”
　　沈倩华说：“处处都是刀光剑影，人人自危。”
　　陶昌说：“东魏叛将侯景投降，梁武帝本欲借侯景之力北伐，侯景见南梁国势衰弱，加上武帝出卖自己，遂有反叛之意，终于爆发侯景之乱，武帝最后被侯景囚禁时饿死，这场乱事亦是梁朝灭亡的关键。简文帝萧纲在继位不到一年也被候景杀死，虽然后来元帝萧绎平定了候景之乱，可这时候的梁朝已经是支离破碎，即将土崩瓦解了。西魏趁梁朝大乱，出兵攻占了当时的梁都江陵，俘虏了萧绎，不久将萧绎杀死。”
　　沈倩华说：“梁朝覆灭，陈朝兴起，建康城里换主人了。”
　　陶昌说：“吴兴太守杜龛、义兴太守韦载、吴郡太守王僧智(王僧辩之弟)起兵抗命，陈霸先亲自东征。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和南豫州刺史任约突然投降北齐，偷袭建康，占据了石头城，与留守台城的侯安都形成相持局面。东征总算顺利，但是建康的局面就不大好收拾。北齐公然南侵，不断增援叛军。从绍泰元年十月二十九日徐、任袭据石头城起，到太平元年(556年)六月十六日解严为止，前后二百二十多天，建康经历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岁月。
　　建康保卫战结束。陈霸先胜利了，但是充当人质的陈昙朗却被北齐杀害了。陈霸先亲手扶上台的梁敬帝，登位时才十三岁，决无左右时局的能力。这时，陈霸先要是继续瑟缩于腐见，愚忠于萧氏，不当机立断，釜底抽薪，最终也逃不出与萧梁皇朝共同覆亡的下场，对人民来说，将是又一场浩劫。所以，陈霸先称帝，实际上受命于危难之际，攘臂于无望之时，既是民情所需，也为时局所迫。”
　　沈倩华说：“你对南朝历史了解真清楚，让我说说陈朝末年的一些事吧。陈叔宝虽然身为太子，但是其皇位却来得十分不易。陈宣帝的次子——即陈叔宝的弟弟陈叔陵一直有篡位之心，谋划刺杀陈叔宝。宣帝崩后，陈叔宝在宣帝灵柩前大哭，叔陵趁机用磨好的刀砍击叔宝，击中颈部，但没有造成致命伤害，叔宝在左右的护卫下逃出，派大将萧摩诃讨伐叔陵。最后叔陵被杀。”
　　陶昌说：“整段历史都是很惨烈，幸好陈叔宝被隋文帝俘获之后，并没有杀害他。反而将他供养起来，陈叔宝投降隋朝的16年后，在洛阳城病死，终年52岁，追赠大将军、长城县公，谥曰炀。”
　　沈倩华说：“我们如果不放走，虽然不会被杀，但也只能做达官贵人的奴婢。幸好那个善良的士兵偷偷放走我们，我们这些人才离开那些是非之地。”
　　陶昌说：“是啊，越是荣华富贵的地方，大家争夺利益则更厉害，不是派系斗争，就是内外战争。不论是派系之争，还是敌我战争，都是非常残酷的，私有制的悲剧总在不断的上演。在私有制的大环境下，悲剧色彩的历史都有着惊人的重复。”
　　沈倩华说：“这位兄弟真是个有识之士，你的见解，让我们眼界大开。只是我夫君死了，我对人生感觉非常灰暗。”
　　陶昌很同情，尽心帮他们办理后事。沈倩华带他去逛逛格尔木这个小城市，她说这里由囚徒建设出来的一个小城镇，等到建设完，这些囚徒又迁移走了，其他人就生活在这里了。这些囚徒虽然干了坏事，却在这里做了件好事。陶昌觉得她爱恨分明，值得相处。不久，找金子的人回来了，用骆驼驮回来尸体。陶昌帮他们一起造坟墓，埋葬这位建康汉子。陶昌的表现，让沈倩华很感动。得知陶昌要去昆仑山找西王母，想希望得到那个叫昆仑的向导，沈倩华答应一定帮他找到这个人。
　　沈倩华一家是农民，但他们与当地游牧民族来往很多，她非常熟悉各个部落的情况。昆仑属于游牧民族，经常会随着草地的变化而迁徙。沈倩华和孩子一匹马，陶昌一匹马，他们一路打听。
　　不知去过多少草地，问过多少游牧人，他们终于打探到了昆仑的消息。草原上，刮起来沙尘暴，厉害无比，铺天盖地，但是他们没死，幸运之星笼罩在他们身上。沈倩华带着他们历经磨难，找到了昆仑居住之处，一个贫困的牧民部落。
　　昆仑的朋友偷偷告诉他们，昆仑暂停放牧，带着族人上山去偷盗昆仑玉了。本来昆仑玉是上天所赐，为什么就属于官府或者财主，普通老百姓就没份呢？他们不甘心，要搏一搏，也好发家致富。村里一些小伙子冒着生命危险跟着昆仑过去了，随时可能被截杀。
　　陶昌不想连累沈倩华，同昆仑朋友说让她母子一起生活在昆仑的帐篷里，自己一人去寻找昆仑。没了他们母子，陶昌可以加快马的速度，疾驰而去。雄壮连绵的昆仑山下，每个人显得极其渺小。
　　远处，云烟滚滚，陶昌仔细辨认，原来是官兵们在追杀一些牧民。陶昌将脸部蒙住，迎难而上，冲入人群中。
　　“昆仑！”
　　“陶昌！”
　　两人认出来了，原来是吐谷浑的管矿者在追杀他们，很多人被杀死，参与几个，跟着昆仑跑了出来。
　　陶昌喝令：“你们还是适可而止吧，做人不要太过分，已经杀了不少了！”
　　官兵们停住，打量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带头的人二话没说，朝他杀过来。陶昌一低头，避开了大刀。随后一转身，使个回马枪，将他刺中。
　　官兵们见势不妙，先抢救那个带头的。
　　陶昌喝令：“看到了没有，谁再追，这就是下场。”
　　有个士兵说：“我们奉命守矿，少了，我们要丢掉性命。这次暂时放掉你们，如果下次让我们见到乱箭齐射，我们死几个，你们也活不了。”
　　陶昌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保证不再来偷矿，否则天打雷劈。”
　　“你们走吧！”
　　“不客气了！”
　　陶昌暗示他们，大家赶紧地走了。昆仑想不到刚刚见到的恩人，又救了他一命。
　　昆仑说：“不是你，我和大伙的命都丢掉了。”
　　陶昌说：“你答应过我，带我去昆仑山的。老天爷注定要你等我，陪我去完成这个心愿。”
　　昆仑嘿嘿笑着说：“难怪我怎么都死不了。”
　　他的兄弟们都感谢陶昌。
　　陶昌说：“不用谢！当然我也不会白救你，望你帮我之后，答应我一个请求。”
　　昆仑很纳闷，问：“有什么请求？”
　　陶昌说：“要你娶个寡妇，收个干儿子。”
　　昆仑问：“我堂堂小伙，可以娶个牧人的小美女，为何要娶个寡妇？”
　　陶昌说：“就凭我救了你两命，你就得送我上山，答应我娶妻。”
　　昆仑说：“要求也不过分。”
　　陶昌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了，昆仑才知晓了用意，觉得有理。不是孩子娘带路，他这条命也就没了，同意与孩子娘成婚，做孩子的继父；同时答应陪他去找西王母，算是对两次救命之恩的报答。
　　昆仑回到家，见到了沈倩华，暗地说：“还真漂亮啊！”
　　陶昌说：“这可是皇宫里的宫女后裔，必然漂亮。”
　　昆仑说：“我愿意了，不知人家肯不肯？”
　　陶昌说：“没问题，你交桃花运了，想逃都逃不掉。”
　　陶昌将意图告诉沈倩华，沈倩华看到这么健壮、直爽的小伙时，脸红了，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一个未婚小伙就嫁给寡妇了，他们俩情投意合。昆仑的朋友和那些难友帮他们办理了婚事。昆仑很珍惜这场婚事，同时愿为陶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昆仑确实捡到一块极大的昆仑玉，将一块边角料送给陶昌，表示感谢。
　　陶昌说：“昆仑玉的纠纷，害死人了，谁在管？”
　　昆仑说：“诺曷钵。”
　　陶昌说：“我认识，吐谷浑的国王。”
　　昆仑说：“他派人镇守，下令抢夺昆仑玉的人格杀勿论。”
　　陶昌感慨地说：“想不到一起曾经战斗过的同龄人为了昆仑玉，在财物面前，眼里照旧没有百姓，可见这些人都是自私的。昆仑玉之争见证了人性的贪婪，只有去除贪婪，人性才能得到升华。”
　　昆仑和母子俩似懂非懂，觉得陶昌见解博大精深。
　　昆仑在一个隐蔽的市场卖掉了那大块昆仑玉，购置家具，建筑房屋，不过游牧民族的生活。安顿好他们母子之后，他决定陪陶昌去昆仑山找西王母。
　　他们准备了攀岩工具—铁钩、绳索、滑板、羊皮大衣、干馕。昆仑总觉得陶昌奇怪，四处奔波，总是不解开随身负荷，一直随身带，需要多大的毅力。
　　陶昌直言不讳，说这既不是钱财，也不是宝物，而是一些道具，可以解开谜团的道具。
　　昆仑笑笑，这个神奇的人总似乎藏着神奇的秘密。
　　他们一起上路，新婚燕尔的新娘向他们道别，还有这果敢的小孩子，向叔叔们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