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十二章）3

　　　就在方原与王历史狼狈为奸的同时，陈松正带领部队跋涉在崇山峻岭之中。自云梦成功突围之后，部队严重减员，伤亡几乎过半。加之两天两夜的急行军，战士们的精神状态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陈松看在眼里，只得命令部队原地休息。
　　赵大炮则脸色阴沉，一根树枝在他脸上蹭了下，赵大炮猛地回身，狂躁地将树枝一折两截。
　　陈松苦笑着摇头，然后解下随身水壶递了过去。
　　赵大炮被陈松的举动搞得不好意思，他扭扭捏捏接过水壶，揭开壶盖正要饮用，却有战士奔过来禀报，说老乡不行了。
　　赵大炮和陈松相视看了一眼，之后双双并肩向前。
　　这次部队能安全脱险，老者功不可没。突围之后，部队连续几天几夜的纵深、穿插，完全忽视了老者的承受能力。老者的身体本来有恙，如何受得了这长途跋涉？部队本来缺医少药，一位六旬老人怎么能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当赵大炮和陈松火急火燎赶过来时，老者已经不行了。
　　陈松赶忙将水壶送到老者的嘴唇里，几滴水下去，老者这才慢慢睁开双眼。陈松说：“老爹，是我们连累了您。”
　　老者艰难地摇摇头，说话的声音极其微弱：“莫说苕话，这，这都是，是小鬼子……咳咳……造的孽……咳咳……”
　　陈松收起水壶：“老爹、您再坚持一会，到了根据地就好了。”
　　老者的鼻息渐渐微弱起来，从他的眼角滚出几滴浑浊的泪水：“我，我大限，到了……你们，你们一定，要多杀，杀鬼子，啊……”
　　老者一句话没说完，头兀地一歪。有战士伸手试了试老者的鼻息，然后冲陈松摇了摇头。
　　赵大炮“哎呀”一声，颓丧地蹲在地上，双手还不住地揪着头发。
　　陈松强忍悲痛替老者整理好衣襟，然后吩咐战士将老者的遗体就地掩埋。
　　一切事毕，陈松率领全连战士伫立在老者的坟前，脱帽、行军礼，这是对死者最崇高，最隆重的礼送。
　　陈松突然高声喊道：“兄弟们，请记住这位老人。今后，无论谁还活着，一定要位老人烧香，磕头。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吼声如雷，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赤兔峰，王历史部。
　　此时，山寨里人声鼎沸。高喊声、酒杯相撞声、哭爹骂娘声，桌椅翻滚声此起彼伏；好一片乌烟瘴气。
　　数月来，赤兔峰一千多官兵的生活用饥寒交迫来形容实不为过。尽管王历史想尽一切办法去解决官兵们的吃喝问题，但也是杯水车薪——吃了上顿没下顿。王历史深知，吃的问题不解决，势必军心大乱。
　　怕什么就来什么。不久，部队就发生士兵逃跑事件。王历史非常恼火，尽管严惩逃跑肇事者，但还是有逃跑的事情发生。王历史急了，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变成光杆司令。为了稳定军心，王历史决定铤而走险。因此，才有了攻打县城企图抢劫日军军需物资的行动。然而，王历史偷鸡不成蚀把米；需要的物资没有抢到，士兵却丢了不少。正当王历史近乎绝望的关口，方原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王历史端起酒杯：“方司令，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等我归顺了日本人，以后可就得仰仗方司令您了！”有奶便是娘，王历史终于暴露了他奴才的本性。
　　“好说。”方原也端起酒杯：“王团长，哦，不，应该叫您王司令了。王司令，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为了大东亚共荣，也为了你我今后的锦绣前程，干了此杯。”“干。”
　　一杯酒下肚，方原偷偷瞥了眼王历史，之后冷不丁长叹一声。
　　王历史正捧着一根鸡腿啃得满嘴流油，他止住咀嚼：“方司令，为何叹气啊？”
　　方原不置一词，苦着脸又一声长叹。
　　王历史只得搁下鸡腿，抹了把满嘴的油腻：“难道方司令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吔，不会吧！”
　　方原仍在惺惺作态：“王司令，您是不知道，近来家里出了点事。额，家父为此已经急出病来。”
　　“哦。”王历史端正了身子：“方司令，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替您分担一些忧愁呢！”
　　方原突然一把抓住王历史的手，作惊喜状：“真的？如果王司令肯出手，那可是救了不少人呢！”
　　“有这么严重？”
　　“的确，如果不是兄弟我公务繁忙，也不会劳您大驾了。”
　　“哎，你就直说吧。”
　　“唉，都是那个向大山给闹的。”
　　“向大山？又是他！”
　　“怎么？王司令跟此人有交情？”
　　“我呸！”王历史恨恨骂道：“屁交情，提起他我就想大卸他八块。”
　　“怎么回事？难道王司令也跟他有过节？”
　　“呃，仇深着呢，解不开了！”
　　“哦，我说王司令，您也是有身份的人，您就容忍他在您面前作威作福？”
　　其实，关于王历史与向大山之间的恩怨，方原早有耳闻。在半年前，王历史纵容下属到处抢粮抢物，这给周边的山民造成极大的伤害。为了维护山民的根本利益，向大山最终出手。就这样，赤兔峰与太平寨经常发生争斗，双方都有人员伤亡。王历史岂能忍下这口气？为了震慑太平寨，他亲自带队前去攻山，结果吃了败仗，还死了不少弟兄。王历史气得差点吐血。奈何太平寨易守难攻，王历史只得强忍满肚子的恶气。他明白，如果继续强攻，必然损失更大。因此，他也就暂时放弃了复仇的打算，但他与太平寨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如今，经方原这么一挑拨，王历史的火气立马又燃烧起来。
　　砰——
　　王历史一拳击在桌上：“此人不除，难解我心头之恨。方司令，该如何处置向大山，您说，我听您的。”
　　“痛快。”方原兴奋地站起身来：“来呀——”
　　方原话音刚落，只见一壮汉手捧一只锦盒大踏步走到酒桌前。
　　“这是一万块大洋，”方原亲手打开锦盒，然后轻轻朝王历史面前一推：“请王司令笑纳。”
　　王历史假意客套：“方司令，您这就见外了，我王历史不是那么喜欢钱的人。”说话间，王历史的双手早已按住不放了，好像怕这锦盒长了翅膀似地。
　　方原心里暗笑，嘴里却说：“这点钱是给兄弟们的辛苦费，等拿下了太平寨，另外还为王司令准备了两万块大洋的补偿费。”
　　“呃，王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咯。那个，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建议王司令速战速决。”
　　“好，孙副官——”
　　“到——”
　　“清点枪支弹药，今晚我们有行动。”
　　“这……”
　　“快去。”
　　“是——”
　　
　　“报——”
　　“讲。”
　　“报告团座，山下发现一支游击队。”
　　“哦，有多少人？”
　　“呃，不知道，还没来得及数。”
　　“笨蛋，再探。”
　　“是——”
　　“怪了！这里怎么会钻出一支游击队？”正在和方原密谋攻打太平寨的王历史自言自语道。
　　“这是一群残兵败将，”方原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说：“近来皇军对新四军游击队发动了全面围剿，可以肯定的说，这是一群漏网之鱼。王司令，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您是说，吃掉这支队伍？”
　　“对，这是王司令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也是送给皇军的最好见面礼。”
　　
　　王历史盘踞赤兔峰，为非作歹，我新四军总部不是没有觉察。鉴于这支顽军对周围百姓的生命与财产造成极大的威胁，总部领导曾开会研究，准备拔掉这颗毒瘤。然而，日军的纠缠使得部队无法抽出精力对付王历史。因此，拔掉赤兔峰的计划随之搁浅。
　　谁会知道，王历史终有一天会对新四军下黑手。当陈松带领部队接近赤兔峰的时候，他就预感到若想穿越赤兔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部队不再受到伤害，陈松叮嘱战士们在穿越赤兔峰的时候行动要迅速，尽量不要让敌人发现我军的行踪。陈松不是怯敌的表现，而是考虑到部队刚刚受到重创，加之几天几夜的长途奔袭，战士们的体能已超出极限。更严重的是弹药所剩无几，假如遭遇王历史的部队，将很难应付对方的攻击。
　　赤兔峰是前往大悟山的必经之路，绕道是不可能了，陈松决定赌一把。他哪里知道，王历史已经带着部队冲下山来。等陈松他们发现险情时，王历史的前哨已距离他们不足一里地了。事情太过突然，已容不得陈松作出任何详细部署。赵大炮二话不说就带着一个排的战士上前阻击，陈松则组织剩余伤残人员向大悟山方向突围。
　　王历史虽然人多势众，但大部分士兵都是些乌合之众。面对赵大炮等人的殊死阻击，这些顽军只管放空枪，却不敢向前挪动半步。王历史暴跳如雷，方原却在一旁看出了门道。他知道，要想全歼这支部队是不可能了，能吃掉一个排的新四军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了。在方原的心里，有他更阴险的一面；仅于王历史这支部队，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想让王历史死心塌地，就得促成他消灭眼前这支新四军。一旦成功，他王历史算是与共产党新四军结下深仇大恨了。
　　方原居心叵测，王历史言听计从。他命令部队悄悄分成四股，分别对阻击的新四军实施包围，企图用铁桶的战术将新四军咬住、咬死。
　　赵大炮凝神御敌，哪里会料到危险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枪声就是险情，一直苦苦追寻磨盘山连队的艾忠正率领行动队快速向赤兔峰挺进。然而，艾忠还是晚了一步。当他们赶到出事地点时，包括赵大炮在内，负责阻击任务的全排战士都壮烈牺牲。就在那一刻，艾忠已是泣不成声。
　　消息传到根据地，陈松连续两天水米不进。与赵大炮有着深厚感情的艾忠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他始终认为连长的死跟自己有直接关系。假如当时他能救援及时，赵连长不可能牺牲，还有那几十位曾与自己生死与共过的战友。
　　内疚与愤怒交差反应，最终导致艾忠失去了理智。在没有向任何领导作出请示的情况下，艾忠只身潜入德安府，经过五天刺探与守候，终于手刃王历史，并将王历史的尸体悬挂在德安府的城墙之上，还写下了“卖国求荣，汉奸必死”的标语。
　　艾忠的行为严重触犯了部队纪律，他不但无功，反而记过。结果，艾忠被关了三天禁闭，同时还撤销了他行动队副队长一职。
　　王历史已死，最终应验这个汉奸败类的名字。由此，艾忠也出了一口恶气。仅于上级对自己的处罚，艾忠心服口服，思想上更没有任何的波动。
　　不是说艾忠犯了错误就变得一无是处，有关领导还是清楚艾忠更优秀的一面。经过研究决定，艾忠被调任广水交通站任站长。关于这一工作的性质，艾忠并不陌生。在他接到通知的那一刻起，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师傅——周一波。
　　临行前夜，艾忠让义兄曹大偷偷弄来一瓶老白干，并请来了曾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两位老领导——陈指导员与王队长。
　　鉴于对艾忠的了解，陈松与王队长欣然接受了邀请。然而，一向不喜饮酒的艾忠却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