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老师荐娱乐至死，家长真娱乐至死

　　“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
　　我在《娱乐至死》里面看到这样的句子时，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书里讲的是美国电视兴起的时候，仔细一想，现在智能手机普及，太多人正在毁灭于自己喜欢玩的手机。
　　我把书里的几个句子做成了课件，准备在家长会的时候，跟家长说说，警告他们：你或者你自己的孩子，都正在毁灭于你们手上的那个手机！
　　好不容易等到了开家长会，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让我在班上去简单讲几句，我答应着，再次酝酿着自己的语言。
　　到了班上，我见来的家长不是很多，四五十个学生的班级，就来了二三十个家长，我进教室的时候，有家长还准备要走，说还有孩子在其他班，也要去一下。
　　我和班主任都表示理解，有多少人我都要讲，哪怕只有一个家长，如果家长真听进去了，也许就挽救了一个家庭。
　　我插上了优盘，打开准备好的PPT，一开始我展示的是《娱乐至死》里面最触目惊心的话，我在句子后面加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
　　我看看下面坐着的家长，放慢语气：“各位家长朋友，感谢大家在百忙中前来参加您孩子的家长会，我是您们孩子的语文老师，我姓夏。现在，请大家回想一下，在您们的身边，或者您们的家里，您自己，或者您的孩子，最喜欢的是什么？”
　　坐前面的一个家长想了想，说：“玩。”后面有一个家长马上想到玩什么，说：“玩手机。”教室里有笑声，我觉得这不但不好笑，还是最应该引起注意的事情。
　　我还是尽量放慢语速：“家长朋友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是我们为人父母最真实的期望。我们都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有出息，特别是今天能够抽时间来参加家长会的家长，对孩子的期望就更加高了。可是……”我有意停住，手指PPT上面的那句话，接着，“大家看这句话，‘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可能有人就奇怪了，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怎么我们反而会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呢？”
　　下面的家长果然被我说的话吸引住了，我不失时机再问一句：“刚才有家长已经说了，我们或者我们的孩子，都喜欢玩手机，那么，您注意到没有？只要离不开手机的学生，早晚会出现问题，可以这么说，每一个让人头疼的孩子，私底下都有一部手机，他们的手机甚至比老师用的还要贵。”
　　我停住了，让家长回味一会，大点声：“买手机给学生，或者说拿超出他们正常消费的钱给学生，是谁的责任？很明显，是我们做家长的责任，您以为您是爱您的孩子，实际上您是害了他们，手机害了您的孩子。”
　　我把PPT滑到下一页，提醒家长们：“大家看这一句话：“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强行禁书的人，赫胥黎担心的是失去任何禁书的理由，因为再也没有人愿意读书。这话什么意思呢？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以前我们是想读书没钱读，穷对吧？现在呢？说供不起孩子读书的还有多少？有是有，远远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国家还要求必须读完初中，也就是九年义务教育。可是呢，现在更多孩子是自己不愿读书，觉得读书没意思，觉得读书没用，是不是这样？”
　　有家长表示同感，私底下说：“我孩子自己说他不想读。”我听见了，说：“您知道吗？像以前我们那样，读不起书，甚至不让我们读书，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像今天这样，有很多人自己就不想读书。”
　　不少家长表示有同感。
　　我将PPT滑到另一页，提醒大家：“我们再来看这样一句话，说的是‘奥威尔害怕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受制文化，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
　　这话有点深奥了，有家长互相问什么意思，我简单解释说：“受制文化，也就是有人故意限制你，像古时候的八股文，规定读书人只能读哪些书这种。赫胥黎担心的庸俗文化是什么呢？大家注意看这些字，‘充满感官刺激、欲望、无规则’，你们最容易想到什么？”
　　下面一家长没多大把握，但鼓起勇气说：“山歌。”我引导说：“您说的山歌，是不是屁股扭来扭去的？这就是感官刺激。年纪大一些的喜欢山歌，现在的小年轻人，喜欢明星，喜欢搞笑，喜欢小鲜肉小美女，哪里最多？抖音、快手、火山小视频等等，现在流行的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庸俗文化，你喜欢山歌，他给你推送山歌；你喜欢小鲜肉，他给你推送小鲜肉；你喜欢美女，他也给你看不完的美女……所以，很多人是被手机给控制，被那些抖音快手背后的运营团队给控制，就像吸鸦片，玩一分钟想再玩一分钟，玩一个小时还想再玩一个小时。”
　　家长们不笑了，他们没想到就一个小小的手机还有这么多学问，我不失时机说：“刚才我放在这上面的这些话，来自一本书，这本书叫《娱乐至死》，一个美国作家的，大家可以买来好好看看。‘娱乐至死’，顾名思义就是如果一直只知道娱乐，一直不吃苦只想着轻松好玩，最终跟死人没什么区别，是行尸走肉。”
　　我说的话起到了作用，有家长就问：“老师，书怎么买？”
　　我说：“淘宝上那些有的，现在快递很方便。”
　　我说的已经够多，班主任上来，总结一句：“夏老师说这么多，就是告诉大家，一定要控制自己的孩子玩手机，现在很多学生受手机影响太严重。”
　　大家明白了的样子，见没有老师再说什么，就站起来准备走了，我听见几个家长互相说着话，说的是：“夏老师说得好。”另一个就补充：“口才好。”
　　我很意外，我还能得到这样的评价，走到教室门口，有一个学生的母亲叫了我：“夏老师。”我答应着，见她手里拿一个手机，说：“你说的书，在哪里买？”我看到她手机上已经打开了淘宝，我指手机：“这上面有搜索，你搜书的名字。”
　　她知道了，就打了我说的书名，果然就跳出跟书有关的很多店铺，我说：“这些都是。”她明白了，顺口问一句：“我家嫣儿怎么样？”我一听嫣儿，判断出她是学生郑如嫣的家长。
　　我说：“她语文功底比较好，作文写得也好，我都在班上念她的作文，让她的同学借鉴。”家长听了我夸她孩子，很高兴，说谢谢夏老师，我说没事，补充一句：“郑如嫣在语文上的表现挺好，行为习惯方面，班主任更加了解，您可以多跟他联系。”
　　这家长听了，说：“我前不久才给他们班主任打过电话，也说我家嫣儿很听话。”
　　我听了，觉得好学生的背后必定有一个有头脑的家长，要换做一般的家长，老师给他打电话，他接了电话好好跟你说话就算不错了，更不用说主动给你打电话。
　　有一次，我改作文的时候，改到郑如嫣的作文，一翻开本子，一股清秀就扑鼻而来，那种清秀的字，看着就是舒服，只有这时候，改作文才是一种享受。
　　我读起来，句子特别流畅，表达情感也很自然，像一股涓涓细流，沁入人的心脾。
　　读完，我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再看一遍，突然想到一个词语：“追星。”我在网上搜了一下郑如嫣写的明星，原来是很多年轻人崇拜的三个男孩其中一个，我以前知道在年轻人心目中有三个男孩，但是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我又想到了我家长会上说到的一个词语：“小鲜肉。”
　　我还有些印象，有一次央视开学第一课，请了那三个男孩儿，他们唱的是国歌，我一听马上把电视换了频道，骂了一句：“娘娘腔。”
　　我再一次读郑如嫣的作文，才发现郑如嫣对三个男孩挺了解，特别是她说到的男孩，可以说对人家的经历了如指掌。
　　见郑如嫣在作文里写到的男孩身上有一种我以前没有发现的精神的东西，敢想敢做，能吃苦，读高中要高考了还要参加一些节目。
　　我觉得我对这些年轻人的偶像存有某种程度的偏见，我就提醒自己：要跟上时代，要不然我根本不可能真正去了解学生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一个寒假，我们去家访，从郑如嫣家下面的路上经过，班主任已经发现了在门口的是郑如嫣，放慢了车速，郑如嫣见是老师，过来打招呼：“老师你们去哪里？”我们说去家访，郑如嫣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是《傅雷家书》，是我要求学生找来看的书。
　　班主任问：“郑如嫣你父母没在家吗？”郑如嫣说：“老师，他们打工还没回来。”我问一句：“那你家里还有谁？兄弟姐妹呢？”郑如嫣说：“我哥读高中，我妹妹在外婆家。我平时也在外婆家，那里离学校近一些，这几天回来看看家里。”
　　我听了，不由为留守儿童感到心酸，另一个陪同我们的老师也说：“那假期好好看书，争取初三考个好学校。”
　　郑如嫣说：“老师我知道。”我们开了车走，班主任不无感叹：“学生像郑如嫣这样的学生就让人省心了，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我说：“像这样读书懂得用心的人不多了。”陪同我们的老师总结说：“家庭教育很关键，这郑如嫣的母亲是我家那里院子里的，平时见了我们都很客气。要是其他家长，他不放狗咬你就好了。”
　　我们都笑，班主任说：“倒是不至于，大多家长还是认得叫一声老师的，只是不懂得配合老师。”
　　我脑海里回想着郑如嫣看书的样子，觉得多少有些欣慰。
　　就这样，郑如嫣他们的班级成了毕业班，郑如嫣加了我的QQ，我很少见她在QQ上发动态，知道她有自律能力，也就不为这样的学生担心。
　　一天晚上，我看到她发了一条动态，说：“爸爸你能不能不要喝酒了，我和妈妈都快受不了了。”
　　我看了有些担心，在QQ上回复说：“好好跟你爸爸沟通，做父母的都不容易。”没想到郑如嫣回我：“我跟我爸没法沟通。”
　　我决定等有时间跟他父亲说说情况，让他知道他在女儿心中的形象。
　　可是一等，就等成了一个遗憾。
　　我上课回来，拿起手机看，上面有一条短信，名字是郑如嫣，我还没看内容，心想：“你请假跟班主任说就是。”也感叹懂事的学生就是懂事，还想着跟我说一声。
　　我打开手机短信，内容很少，只有一句话：夏老师，我不读书了，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我打过电话去，郑如嫣接了，就哭了起来：“老师，我妈聊微信，被我爸骂了，我妈要跟我爸离婚，我爸爸晚上去喝酒……被车撞了……”
　　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问：“你爸呢？他怎么样？”
　　“死了。”郑如嫣两个字让我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一会儿我说：“你好好跟你母亲帮忙，忙完回学校读书。”
　　郑如嫣说：“老师，不是我不想读，我妈负担太重了，我哥哥又高三了。”我想安慰郑如嫣：“现在国家政策好……”郑如嫣很沮丧：“国家政策好有什么用？我的家已经没了。”
　　我想等郑如嫣缓缓再劝她，这一缓，就没了余地。
　　过了一个星期，我给郑如嫣母亲打电话，电话通了，郑如嫣母亲知道是我，说：“夏老师。”我问：“郑如嫣怎么样？她在家吗？”
　　没想到郑如嫣母亲说的是：“她没在家，她打工去了。”我听了，问：“打工？怎么你们就想着打工，她还未成年。”
　　郑如嫣母亲说：“没办法，她一定要去，我也没办法，她说要挣钱给妹妹们读书。”
　　挂了电话，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做辍学生家访。
　　我们准备了资料，到郑如嫣家，这一次，郑如嫣母亲在家里。
　　进屋的时候，我果然看到了郑如嫣母亲买的那本《娱乐至死》，我先问：“书你看了吗？”郑如嫣母亲说：“看了些，看不大懂。”
　　说着，她拿了手机，在跟人说话，我看到她手机里是一个人在晃动。
　　班主任说：“你家郑如嫣是什么时候去打工的？”她说：“刚去没几天。”接着跟手机里的人说：“你涨了多少粉丝？”
　　手机里的人骂了起来：“我们跟人家明星比不得，我没发作品，粉丝就七十多个，还掉粉了。”
　　郑如嫣母亲并不忙跟老师说，忙跟手机里视频通话的人说：“你没想到吧？我粉丝涨了几十个，这样下去，我也可以开直播赚钱了。”
　　我说：“你先放下手机，我们家访有些事情要了解。”郑如嫣母亲放下电话，刚放下电话，她手机又叮咚一声。
　　我们看着她，她才没拿起手机来，我们继续了解情况，劝她让郑如嫣回来继续读书，她说：“嫣儿去的时候，没拿电话，我们打跟她去的人的，说上着班的。”
　　我们让郑如嫣母亲继续联系，争取让郑如嫣回来。
　　陪同我们的老师又感叹一句：“你说未成年的辍学生能够打工，是什么问题？是国家的问题，政府的问题，你让工厂招未成年学生，学生还以为他们真能够挣钱了。”
　　班主任回一句：“现在这事情复杂了，人家只知道学生辍学是老师的责任。”我补充：“政府没尽到自己的责任，都是老师背黑锅。”陪同的老师就提醒我：“夏老师你要注意，上面要正能量，你这是发表不正当言论，你给懂？”
　　我不说话了，又是正能量。
　　离开她家的时候，见郑如嫣母亲拿起了手机，手机上声音很大，她还对着手机也唱：唱首山歌不要钱，一要心宽二要闲……
　　我们上车，班主任说：“想不到郑如嫣还是辍学了。”我补充一句：“我给他们推荐《娱乐至死》，没想到他们自己真的就娱乐至死了。”
　　陪同的老师感叹：“现在最老火的是，像夏老师你说的《娱乐至死》这样的书，他们也不想看了，也就只能娱乐至死了。”
　　我就说：“没办法，老师尽力了，家庭出现问题我们真无招。”
　　这时有人给我打电话，是陌生号码，我接了，电话里说：“作协会员大会，你要不要参加，参加的话我们统计统计。”
　　我听他说的时间，我刚好也要进城去办事情，就说要参加的。
　　班主任听了我要参加作协的会议，跟我说：“夏老师，你可以把郑如嫣家这样的例子写成小说，玩手机害人，喝酒也害人啊。”
　　我正有这方面的想法，我这到哪里都倒霉，吃了粪不说，送了书给同事，同事没时间读，这下好了，推荐《娱乐至死》给家长，结果人家真的娱乐至死。
　　参加作协会总会好一些吧？作协里都是喜欢写文章的，总有志同道合的人，总不至于还让我难堪吧？
　　预知具体情况，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