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学生找借口看书，老师去家访劝返

　　一个地方越落后，那里的人越不想读书；一个人越愚蠢，就越相信读书无用。
　　2015年，我出版《樱花梦无痕》，当时上着两个班的语文课。借此机会，我要跟我的学生好好讲讲读书的用处，我就将出版的作品一个学生送一本，也就当作了师生一场的留念。
　　后来没有了书，也就不能再一个学生送一本，但是我刚接到一个班的课，还没走上讲台，已经有学生听说过，要给他们上语文课的夏老师，是写书的，已经写出了小说。
　　我是相信“亲其师，信其道”的，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够多读书，能够爱上写作。
　　2017年，我从中途接了一个班语文课，我第一次去上课，上课我一如既往，讲的是我自己的阅读史，我试图言传身教，让学生相信多读书的好处。
　　刚下课，有个男生跟在我后面，还一跳一跳的，我以为只是下课了走一条路而已，可是这男生眼睛骨碌碌地转，到他们的男生宿舍楼前，看我斜穿往公寓楼走，他还是跟着，见我掏出钥匙要开门了，他才站住，说：“夏老师你住这里啊？”我说是的，喊他进屋来坐，同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说：“老师，我叫殷龙，跟你小说里的那个人名字一样。”
　　我笑了笑：“这么说你也看过我的小说？”殷龙说：“我姐以前在你教的班，你给她的那本，我看过一些，没看完。”
　　我接着还开一句玩笑：“你姐叫什么名字，不会就像我那小说里，殷龙的姐叫殷梦吧？”殷龙说：“不是，我姐叫殷彩彩。”
　　沉默一会儿，殷龙鼓起勇气来，说：“老师，你那本小说还有吗？”我见到他一双渴望的大眼睛，就把自己留着的书拿出一本来，说：“我这里还有几本，你拿着这本去，你喜欢看书，老师送你了，可以在班上传着给同学看，但别说是我送你的，人多了一人一本老师送不过来。”
　　殷龙很感激我，说：“老师谢谢你。”说完，拿着书就要走，我见他们学生放学正打饭，让他赶紧去吃饭，他又说谢谢老师，就跑着去了。
　　到公寓楼门口，殷龙见到了自己班上的同学，特别激动，就喊：“你们看这什么？夏老师拿给我们看的小说！他写的。”
　　我都能想象出来殷龙激动得又蹦又跳的样子，我也笑了。
　　有一次开家长会，殷龙的父亲知道我是孩子的语文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要给我装烟，我说不抽烟，他说：“在学校里学校不准带手机，周末或者假期学生玩手机有影响吗？”我跟他说：“你们的孩子在家里的时候，要靠你们了，手机要尽量少给他们，容易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殷龙的父亲明白了，有一次上课，课余时间殷龙问我题目，见题目边上有一个微信二维码，说扫描可以看讲解，我拿出手机来扫了他书上的二维码，果然就有人讲解那个问题的知识点，我借此跟殷龙说：“手机不是不可以用，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你看我们就可以用手机来学习。”
　　我想：既然殷龙的父亲跟我咨询了手机的问题，殷龙肯定跟他父亲提过手机，我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他说说用手机应该怎么用，用手机应该用来学习，而不是耽误了学习。
　　后来，我偶尔还把我正在写的《残梦金陵》的链接发到他们的班级群里面，我知道有些家长对孩子使用手机的管理远远不够，我就希望学生在手机上看到的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慢慢地，我发现殷龙上课的时候不同以往，目光呆滞，有几次课堂上明显在走神，半期下来，发现殷龙语文成绩下降严重，以往他能够考个及格分数，这一次，六十多分。
　　我问了殷龙情况，他跟我说：“老师，我看小说入迷了，上课还想着小说里那些内容……”我赶忙提醒他：“喜欢看书是好事情，但是不要耽误了正常的课程，这样会得不偿失，注意把握分寸。”
　　殷龙明白了的样子，我注意观察他，后来还是没多少改观。
　　临近期末了，殷龙有好几天都没来，班务日志上反复说请病假，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就给他家长打了电话，家长说殷龙生病了。
　　没想这一生病，就不来学校了，期末考试的时候，班主任核对人数，说殷龙家长说殷龙打工去了，说不读了。
　　我听了，知道又多了一个辍学生，班主任安排好，有时间我们就去殷龙家里家访了解情况，最好是能够劝返。
　　那天下着雨，班主任对情况熟悉些，说：“殷龙家那里路难走，车都开不进去，要走一大半截。”但我们还是出发了。
　　开着车跑了三个多小时，雨还是下着，看雨一时住不了，我们撑开伞，在大路边具体问了殷龙家的住址，就开走。
　　往小路去，铺上了石块，但是被牲口把路弄得到处是泥巴，走没一会儿，我们的鞋子上都沾上了泥。
　　继续走十来分钟，看到一棵大核桃树，从核桃树下面横着上去，那里有斜坡，下了雨很滑，班主任见我怕摔跤的样子，伸手拉我，我才上去了，见到了一间瓦房，瓦房后有几根水泥柱子，班主任说：“殷龙打工去了，看来是要挣钱起房子。”这时门口的狗咬起来，瓦房里有人，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正是殷龙父亲。
　　喊了我们进屋去，刚一进屋，就感觉天更暗了，还散发出一股霉味，地面也有些潮湿，殷龙父亲递了两个木凳子给我们坐，很抱歉地说：“屋里漏雨，潮气大。”
　　班主任拿出表格准备边问边填，这殷龙父亲见孩子班主任要写字，说：“我找桌子来。”找了半天，没一张像样的桌子，就拿个高一点的胶凳子过来，见胶凳子有纹路，不好写字，殷龙父亲突发奇想，将地上一个装烟的硬纸壳捡起来，抹了抹，垫到胶凳子上面。
　　殷龙父亲自己说：“殷龙打工去了，刚去半个月，他说学不进去。”班主任有些不明白：“殷龙初一的时候挺乖的，也好学。”殷龙父亲看看我，说：“夏老师还记得吧？那次家长会，我问你他们学生回家来可不可以玩手机？”我说记得，殷龙父亲接着：“那次家长会之前，殷龙就跟我要钱，说要买手机。我当时没给他，后来他说，班主任会在群里发通知。”
　　班主任说：“学校是不让带手机的，班上规定一个同学带手机，是我们知道的，让他负责通知学校里的一些安排，我们天天往班上跑跑不过来，特别像一个下午都没课这种。”
　　殷龙父亲听了，说：“当老师也不容易。”说着，给我们装烟，我们都不抽，他自己抽起来：“听殷龙讲，要在手机上才看得到通知，还有，殷龙跟我说，夏老师说了用手机可以学习。”我承认我这么说过，就说：“手机也不是只有坏处，有些资料学生会利用也很有帮助。”殷龙父亲继续抽着烟：“听殷龙说，夏老师你还写小说，殷龙说可以在手机上看你写的小说。”
　　我已经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拿了手机玩游戏？”
　　殷龙父亲回想着，说：“我刚给他买手机来的时候，听到他拿着手机弄得噼里啪啦的，我就说学习看书不用这么大声吧？他听了就拿着手机走开去，后来我听到他在什么微信上跟他同学聊，说什么王者……王者荣耀，说什么我今晚吃鸡。我还以为他要捉了鸡宰吃，也没见他宰鸡。”
　　班主任解释说：“现在年轻人的名堂多了去了，王者荣耀是一种游戏，经常说什么吃鸡，是在手机游戏里吃鸡。”
　　殷龙父亲不明白了：“搞不懂他们的，手机上还可以吃鸡？”
　　我说：“那一次家长会，我就跟你说手机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因为大多数人拿了手机就是打游戏，玩快手抖音，不干正经事情的。”
　　殷龙父亲责怪自己：“都怪我，我不买手机给他，就不害他了。”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班主任继续问：“殷龙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殷龙父亲也没多大把握：“他说，说可能过年才来。”
　　班主任如实写了，我说：“跟他联系让他回学校继续读书，就算学习不好考不上高中，也可以读职校学一门技术，有了一技之长，到哪里都吃得开，也轻松点。”
　　我正说着，我和殷龙班主任的手机同时响了，我们不约而同掏出手机来看，看到是工作群里的消息，见校长发了一条通知，说让班主任统计自己班上年满十六周岁的学生，说这样的学生可以提前给他们把毕业证办了。校长强调，办这些学生的毕业证费用由学校出了，好处是现在只要满十六周岁的学生，提前办了毕业证，哪怕他以后辍学，都可以不算辍学生了，可以不用家访，是减轻学校工作的负担。
　　班主任看了，感叹一句：“这工作难做啊！你说不读书都可以办毕业证了，那鬼大二哥（方言，还有谁的意思）还想读书？这不是让我们老师为难吗？一边要把学生劝回去，一边又告诉学生不读书都可以办毕业证。唉！”
　　我听了，深感无奈，现在的中国教育就这样，上面一旦查得紧，下面就总想着欲盖弥彰，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雨还在下，还好我们都带了伞，也就打了伞，准备回学校。
　　到那棵核桃树下面，见核桃树边上有一堆堆牛粪，还有猪粪，平时也有猪跑到了这里来，应该是天热的时候到树下歇凉的。
　　在核桃树另一边，在一堆猪屎牛粪边上，我看到一本书在泥里，在雨里，可以说那书已经稀巴烂。
　　我觉得这本书有些熟悉，仔细再看看，就看到书角那里，有我的名字，还有我的头像，是封面第二页作者简介那里。
　　我看到，我的相片被浸泡在泥里，泥是稀的，就在我的嘴那个地方，有一坨粪。看不清是猪屎，还是牛粪，反正我是吃了粪了。
　　想到殷龙，这个一开始喜欢看书的学生，因为手机，辍学了，还把我送他的我的书扔到了这核桃树下，让我在这个雨天，吃了那么一嘴粪。我觉得，要先从学生家长入手，让学生家长明白手机对孩子的危害。
　　虽然是吃了那么一嘴粪，工作还是要继续的，我又拿出手机，想看看工作群里会不会又有什么通知。
　　没有通知，倒是学校里一位同事打了我的电话，我没接着，就在QQ上给我发消息，问我写那本书出了没有，我回复说还没有，她说以前我那本书，她要一本，我听了感觉很欣慰。
　　这位同事，我写了文章，她要么评论要么点赞，评论的话有时还能让我产生深深的共鸣，而且，还被我们单位的男老师美女美女的叫着，她是谁呢？
　　请看下回分解。